恰在这时长公主也走过来,满面疲色地靠在儿子手臂上,柔声叫他陪自己到公主府住几天。
萧景睿垂着头应了一声,在原地跪下,朝着卓氏夫妇深深地叩了三个头,什么话也不说,反倒惹得卓夫人泪如雨下,哭得几乎噎住。
沐妍姗带走了谢玉,言豫津被言阙带回了家,夏春也来接了夏冬。梅长苏和蒙挚缓步走在长廊遇到了夏冬两人。“这一晚上总是过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要一种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蒙大统领,你觉得呢?”
“我还好啊!”蒙大统领一脸茫然,不得不说,蒙大统领傻的可爱。
“这赫赫威名的一品候府,只怕在今夜,走到倾覆的末路了。”是话更是事实。
翌日,一早蒙挚就被国师招去府中,在门口跪了半晌,才被请进去。
国师一袭霜白锦袍,整个人都被冷色裹住;她轻轻抬眸,目中两道幽暗的光芒邃如古井,平淡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漠。
“蒙将军,后日在槿榭围场,安排了会猎吧?”
“对。是今年最后一次春猎。”
沐妍姗眯了眯眼,语声冷洌地道:“这次会猎陛下一定会邀请大楚使团一起参加,你跟靖王安排一下,找机会镇一镇宇文暄,免得他以为我大梁朝堂上的武将尽是谢玉这等弄权之人,无端生出狼子野心。”
蒙挚心中微震,却也还是点点头:“臣,遵命。”
沐妍姗摆摆手让他起身,下人立刻奉茶前来,两人坐下同饮,沐妍姗眸中微露忧虑之色,“楚帝正当壮年,登基五年来政绩不俗,已渐入政通人和的佳境,除了缅夷之乱外,没什么大的烦难。可我朝中要是再象这样内耗下去,一旦对强邻威摄减弱,只怕难免有招人觊觎的一天。”
蒙挚乐呵呵的大笑,用力拍拍自己的肩膀,豪气十足地保证道,“国师大人放心,猎场上有我和靖王在,一定显出军威让宇文暄开开眼界,回去南边老老实实呆几年。再说,南境还有霓凰郡主镇着呢。”
“未雨绸缪不留隐刺总是好的,让大楚多一分忌惮,大梁便安全一分。”沐妍姗泯了口茶“前些日子派人去你的禁军里查看了一下,训练的不错。如今谢玉收监,京城巡防营无人节制,你暂时帮忙照看一二,待本座与陛下商量后,再做定夺。”
“没问题,但是大人,还麻烦您快点,我有点看不住啊。”他原本就要保护宫廷安全,现在又加了个京城,哪个都不是好做的活计。
“那你替本座出出主意,谁来节制为好。”
蒙挚挠挠头,心里暗道:我才不上你们当呢。“我哪敢随便出主意啊,一个不小心誉王和太子就要把我给撕了。”
“你觉得靖王如何?”国师方才还神情冷漠,听蒙挚这番话不由微微一笑,霜雪般凉薄的眸子往他身上一挑,“不必顾虑,本座要听实话。”
“他是个将帅之才。”
“没了?”
“没了。”
好吧,沐妍姗本来也没打算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因为她知道,巡防营的事情梅长苏还没来得及交代蒙挚,蒙挚就被自己叫过来了。
“最近京畿的防护你多加注意,使团入京事宜虽说由誉王负责,但你也要多操操心,务必保护其安全,人绝对不能在大梁出事。”
蒙挚点点头,这个他心里清楚。
“禁军精锐在春猎是务必全系出动,猎场和京畿的联系务必寻可靠之人。今年是个多事之秋,春猎事关皇亲国戚的安全,你就多操点心吧。”
“是。”
送走了蒙挚,沐轩从下人手里接过墨黑锦绣披风给沐妍姗系上,恭敬的站到一边,没有打断沐妍姗的沉思。
在誉王的配合下,此事处理极快,第三天谢玉下狱,满朝震动,太子方的人飞快地动用所有的力量,一面打听内情,一面轮番求情相保。
一品军侯转瞬之间倒下,无论如何也算近年来的一桩大案。但令某些不知内情的人惊讶的是,无论是配合此案的誉王一方,还是拼命力保的太子一方,全都没有要求会审,这一程序,原本应该是很必要的。
所以谢玉的案子,确确实实由国师整治留由梁帝一人乾纲独断了,并没有让任何一名外臣公开插手。
在这样的局势下,谢绮的葬礼相应的迟延了。做过几场小而低调的法事后,她的灵柩停在京西上古寺一间清幽的净房中,点着长明灯,等待她的夫婿来接她迁入卓家祖坟。萧景睿的伤势尚未痊愈,便挣扎着来给妹妹扶棺。莅阳长公主已请旨出家,隐居于上古寺为女儿守香。
连日来的轮番打击,纵然是久经人生风雨的莅阳也有些承受不住,病势渐生。而由于不得静养,萧景睿的伤情也未见好转。
因此反而是谢弼不得不咬牙打叠起精神来,重新开始处理一些事务,照顾病中的母亲和养伤的哥哥。
在松山书院攻读的谢绪此时已惊闻家中巨变,但因莅阳长公主亲笔写信令他不得归京,他的老师墨山先生也受梅长苏之托将他留住,所以没有能够回来。
被这诸多烦怒搅得心神不宁的梁帝还是照原来的安排去了槿榭围场春猎,盘桓了两日方回宫,一回来就重赏了靖王良马二十匹、金珠十颗,玉如意一柄,蒙挚也得了珠贝赏赐若干。
空手而归的太子和誉王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但一个自恃储君身份,另一个想到素日自己得的恩赏远胜于此,要显示友爱大度,所以面上都没表露什么,反而备下礼物,去祝贺靖王大显勇威,给大梁挣了面子。
有些官员跟风,自然也随着纷纷登门送礼。
靖王只收了几位皇子的礼单,说是“兄弟之馈却之不友”,并且依制回礼,而其他朝臣所送之礼则一一婉拒,只清茶一杯,稍见便辞,不愿多谈。
第七章
消息传到梁帝耳中,令他甚是满意。春猎之后的第五天,仍未有处置谢玉的消息传出。
正好夏江回京,悬镜司明明应该置身事外的,他竟为了谢玉破了大例,主动求见圣驾,不知叽叽咕咕翻动了些什么舌头,梁帝口风就变了,当初的心思似乎也软下不少。
虽说铁证如山,天泉山庄还有些谢玉亲笔的信函吗,卓青遥那里也还留着谢玉所画的户部沈追府第的平面图,他以不法手段,谋刺朝廷大员之罪,不是谁动动舌头就能翻过来的。但夏江这人是有手段的,梁帝又信任他,听说他回来之后,因为夏冬那夜帮了誉王,对她大加斥骂,现在还软禁着不许走动。
看他这阵势,竟是不计后果,铁了心要保谢玉。
“妍珊啊,谢玉一事你怎么看?”梁帝待夏江走后便把沐妍姗招到宫内,找个主意。夏江的话没错,谢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次兵权交接的非常干脆,除了在府内大动干戈,也没掀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他只承认为了太子做过一些不法情事,但象是杀害内监那样涉及皇家天威的大案,他统统不认。一口咬定,确是利用过卓鼎风的力量,包括刺杀过沈追他也认了。其他要紧的,他却哭诉冤枉,反控说卓鼎风为了报私仇,故意栽在他身上的。
“谢玉乃一品军侯,当初功劳自然不可泯灭,夏首尊为其求情情有可原。”沐妍姗站姿优美,气态出尘,宛如一只仙鹤淡淡瞥向高湛,高湛心领神会,躬身离开。
“按照您的吩咐,臣派人暗中调查谢玉近年来的所作所为。重臣暗杀在朝堂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古怪的就是,谢玉在贞平二十三年派卓鼎风杀了一个叫李重心的教书先生,一个教书先生跟宁国侯有私人恩怨?真是让人好奇。”
“教书先生?”梁帝混浊的眼睛锐利的看着沐妍姗,帝王的威严展露无遗“杀他做什么?”
沐妍姗轻轻叹了口气:“一品军侯自然不会把一个教书先生放在眼里。要是他有用呢?或者是有非杀不可的理由?亦或是为了别人而杀?”
经过沐妍姗的引导,梁帝兀自沉思,半晌微微摇头“你再去查,谢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需要和悬镜司配合吗?”
“不用,此事你暗中去查,不要露出马脚。”最后梁帝加了一句“你去狱里探探谢玉的口风,试探一下他和夏江的关系。”
“是。”沐妍姗勾唇,行礼离开,留下梁帝一人在大殿。
夏江对陛下的忠诚,绝对不容人有丝毫的怀疑。对于他来说,做任何事都是为了陛下着想,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包括沐妍姗。可是,一个人对你忠心,并不代表他就不会欺瞒你,有时候他也会瞒着你做一些事情,自己心里认定是为了你好的。
她今天的一番话就是要让梁帝明白这个道理。梁帝要收回兵权,谢玉的爵位是保不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命呢?没了兵权的谢玉对梁帝毫无威胁,死不死全由梁帝心思做主。夏江一番话动摇梁帝杀他的心思,而自己的一番话就要让梁帝对夏江产生疑心,只要疑心一起,夏江拿什么跟自己斗。
沐妍姗唇角微微一牵,背过双手低下头,自顾自淡淡发笑,摇头。
“去牢房!”
天牢的狱房都是单间,灌浆而筑,结实异常。
与所有的监牢一样,这里也只有小小的高窗,空气流通不畅,飘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
沐妍姗进入内牢走廊时略停住脚步,抬手扶了扶额头,好像有些不习惯里面暗淡的光线。
“国师大人请小心脚下,”走到转弯处,侍者提醒了一句,“谢玉的监房,还在下面一层。”
沐妍姗微微颔首,迈下十几级粗石砌成的台阶,到了底层,朝里走过两三间,来到比较靠内的一间牢房外。
身旁侍者一抬手,示意属下打开牢门。
整个牢室大约有六尺见方,幽暗昏黄。只有顶上斜斜小窗户里透进了一缕惨淡的阳光,光线中有无数飘浮的灰尘颗粒,令人看了之后,倍加感觉此处的塞闷与脏污。
侍者行礼后带着两个牢头退了出去。
大概已经听到外面的对话,谢玉从墙角堆积的稻草堆里站了起来,拖着脚镣挪动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来访者。
国师淡淡偏过头,她的容颜皎洁清冷;可是她开口,吐出的言语却十分阴沉:“谢侯爷,别来无恙?”
“国师大人。”谢玉看着这个闲淡优雅的年轻人,心中况味杂陈。
其实自从她继位之后,这么多年,她和夏江的针锋相对,其中缘由他也知道一二,自己明明一直都在努力防她,一举一动也倍加小心,深怕惹她怒气。可最终的结局,居然仍是被逼至绝境,落到了这间湿冷囚室之中。
她在报复,一直都在。
谢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今蒙冤落难,是命数不济,大人追打至此,有辱先师风骨啊。”
国师转过身,从谢玉身边优雅地踱过,口中轻柔地说道“你落难不假,何曾蒙冤?你我心中都明白,卓鼎风所控桩桩件件,无一不实,你厚颜抵赖,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可惜铁证如山,黄泉路近,你这一番徒劳挣扎,何尝能保住自己的命,最多不过保全了夏江而已。你也不必搬出师父来压我,你们的掩攒事对我毫无威胁。”
谢玉目光微动,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果然不出所料,这么快就提到了夏江。如果不是因为夏江,这位国师大人大约也不会尊屈来到这肮脏之所吧。在案情如此明了的情况下,被囚半个多月仍没有处置的旨意下来,谢玉很清楚这都是因为夏江正在确实履行着他的承诺,为救他性命想方设法活动游说。但她的到来,也告诉他,这是陛下在怀疑他和夏江的关系。
“如你所料,陛下是在怀疑,你心里也清楚我和夏江的关系。你该怎么最好想清楚了。本座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夏江能承诺你的,本座可以,本座不但可以保你性命无忧,而且发配边疆后夏江也不能动你一丝一毫。可要是你不合作,本座的手段有的是,侯爷大可以试试。”她说到最后,清锐的尾音忽而转为温柔,有一丝怪异,仿佛还带着扑面而来的清香。
“还在纠结,那本座帮你分析分析。首先,他到这里来看望你这位落难侯爷,告诉你他不会袖手旁观,跟你做一个交易。
你不吐露他的秘密,他为你保命。这个交易当然不是假的。他会非常认真地想方设法,让你活着走出这个天牢。你出了天牢,不判死罪,他的承诺就完成了。
他救了你的命,你自然不会再供出他的任何罪行。然后你会被判徙刑,流放到寒苦之地去。也许你觉得自己熬得过那场苦,但实际上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吃这份苦。
因为这个时候你的案子已经结了,不会再有人来审问你,不会有人认真听你说话,你嘴里咬着夏江再多的秘密也没有机会吐露。
从京城到流放地这长长一段路,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是你的鬼门关。而到了那个时候,你的死仅仅只是一个流放犯的死,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意,就算事后有人关心有人在意又怎么样,你已经死了,在根本来不及用你所守的机密威胁任何人的情况下很容易地死掉,把所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地带到另一个世界。
而夏江……他这个聪明人却会好好地活着,从此之后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这样多好,是不是?”沐妍姗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谢玉脖子上跳动着的青筋,用平板无波却又极具蛊惑力的声调继续道:“侯爷,承认吧,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保你。”
国师的手遍布天下,纵使自己在夏江的追杀下逃脱,国师府的追杀他也逃不了。
谢玉跌坐在稻草丛中,面色惨白,心中一阵阵绝望。谢玉垂下头,全身的汗干了又湿,好半天才低低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陛下圣心难测,猜忌多疑,当年瞒了他的那些手段,现在夏江还想继续瞒着,不过如此而已。”国师淡淡说着,优雅地看着谢玉“我要的,就是让陛下知道夏江对他的隐瞒。另外,待会儿梅长苏会过来,他要知道的你如实告诉他,但是必须把国师府的痕迹抹去。”
谢玉似乎已经被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前倾,靠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坐着。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好。”
沐妍姗勾唇“本座很欣赏侯爷这样的聪明人。”说完素手一翻,谢玉手中多了一个锦盒“吃了它,百毒不侵。”
淡淡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多看谢玉一眼,转身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