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没有私炮房?经营多久了?谁的产业?货源从哪里来?官船的火药运到哪里去了?这些,本座都要一清二楚。”沐妍姗挑眉“听明白了吗?”
“臣,明白。”沐轩不敢耽搁,立马转身离开,遣人前去调查。
身为国师的她自然不能清闲,被皇帝招去宫中商量国事,回府时月过中天,月影西沉,东边亮起晨曦的微光。想着回府也是无趣,便去了林府原本属于自己的小院子。自从林府败露以后,沐妍姗都会来此坐坐,不为别的,图个清净。
窗外,旭日初升。于此同时,萧景琰拜访完了旧病复发的梅长苏,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林府。如今的林府早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禁闭的大门丝毫看不出过往的辉煌。逆贼的府邸除了萧景琰,无人愿意去惹晦气。
“见过国师大人。”萧景琰刚刚迈进林姗的小院,便见院子里的大榕树上清冷贵气的国师大人斜倚枝干,手拿一壶清酒,自饮自酌。心中纵容疑惑,也没忘了该有的礼数。
沐妍姗斜眼看着下面恭恭敬敬的萧景琰暗感无趣,摆摆手算是应了,开口道“看殿下的样子,许是才从江左梅郎梅长苏那里出来吧。”
“大人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小叙罢了。”
沐妍姗微微一笑,不做表示。
“大人可知最近皇后娘娘病了?”
沐妍姗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靖王神色宁静,口气平谈地道:“我今天入宫请安,母亲告诉我,娘娘中了软慧草。服之令人四肢无力,食欲减退,但药性只能持续六到七天。皇后发病时,她正随众嫔妃一起去正阳宫例行朝拜,就站在皇后前面不远处,所以看的清楚。”
沐妍姗皱眉,眨眼间便已经走到萧景琰身边,示意他坐下谈话。
“哦,那倒是有意思了。”沐妍姗给萧景琰到了杯酒,笑道“殿下今天怎么想着到这儿了?”
“心里头乱,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儿了。”两人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起初萧景琰很是防备沐妍姗,久而久之他清楚的感知到沐妍姗没有敌意,便试着跟她说说话,偶尔也吐露吐露心声,反正她不会告诉父皇。
“想着梅长苏出的主意?”
第五章
听沐妍姗的话,萧景琰就知道这世上瞒不过她的眼睛,倒也没否认。
“人情中若无真情,要之何用?交结良臣,手腕勿须太多,与人交往只要以诚相待,何愁他们对我没好感?”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有诚心,没有手腕也是不行的,”沐妍姗看着萧景琰微露寒意的眼睛,语调竟比他更冷“若夺嫡这种事,只是在比诚心,比善意,何来史书上的血迹斑斑?殿下现在只是小露锋芒,尚能再隐晦几日,一旦太子或誉王注意到了你,只怕就再无温情脉脉。”
“他的意思我明白。我已走上此路,当不至于如此天真。我刚才所说的,也只是因人而异,这世上有些人,你越弄机心,反而越得不到。”
“殿下,帝王要会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君他们是臣,你不要去跟他们心换心,你只需要把他们的心牢牢抓在手里,让他们忠心无二。得不到的,就算是杀了,也不能成为自己的阻碍。这是帝王术,要先登上那至尊之位,你就必需学会它!”萧景琰长期放逐在外,加上皇帝从不培养,这些东西不清楚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夺嫡之路一旦迈出,这些东西必须得会。
“大人今天的意思是?”纵容萧景琰再笨拙,沐妍姗话里的意思也听出三分。
“帝位!”
萧景琰大惊,太多的疑惑在他脑子里,不知道如何表达。
沐妍姗微微一笑,修长葱白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萧景琰的衣冠,她在笑,却不达眼底“殿下不必疑惑,陛下已经年迈,国师理应选择储君,怎奈何你那两个哥哥,一个是蠢蛋,一个逆子,难堪大任。唯有殿下,年纪,身份,性情品貌都合适,本座选你不足为奇。不过,殿下最好别让本座自打脸面,请务必好好跟着梅长苏学习,他是一个不错的谋士。”
靖王也是个很识趣的人,立即起身行礼道:“景琰明白,多谢国师大人抬爱。”
孺子可教。沐妍姗满意的点点头,恰好国师府来消息了,沐妍姗嘱咐了两句便闪身离开。
萧景琰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奇怪。今年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帮自己?
这边,沐妍姗刚刚进门,沐轩紧跟上来,接过沐妍姗的披风递给下人,一边说道:“我们查到,这批火药最终运到了北门边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大院子里,那里有一家私炮坊……”
“私炮?”
“大人可能不知道,年关将近时,炮竹的价钱猛涨,制炮售买可获暴利。但官属制炮坊卖炮竹的收入都要入库,户部留不下来,所以原来的尚书楼之敬悄悄开了这个私炮坊,偷运火药进来制炮,所有的收入……他自已昧了一点儿,大头都是太子的……”
按大梁法度,朝廷对火药监管极严,只有兵部直属的江南霹雳堂官制火器,户部下属的制炮坊制作烟花炮竹以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染指火药,所谓两家官运,就是挂着霹雳堂或制炮坊牌子的火药运输与交易,除此以外,均是违禁。
“楼之敬已经倒台,沈追代职之后必会严查,这个私炮坊,也留不了多久了。”私炮坊又不是今年才开始走私火药的,怎么以前没有察觉,偏偏今年就这样轻易地让青舵和脚行帮的人察出异样?难道是因为楼之敬倒台,有些管束松懈了下来不成?
不,不是这样……私炮坊走私火药已久,一定有自己独立的渠道,不会通过青舵或脚行帮这样常规的混运方式,倒是夹带在官船中还更妥当……
户部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资调动,使用官船,神不知鬼不觉,又在自己掌控之下,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另外冒险走民船民运,所以……
通过青舵和脚行帮运送火药的人,和户部的私炮坊一定不是同一家的!假如……那个人原本就知道户部私炮坊的秘密,他自然可以善加利用。私运火药入京的事不被人察觉也罢,一旦被人察觉,他就可以巧妙地将线索引向私炮坊,从而混淆视听,因为私炮坊确实有走私火药入京,一般人查到这里,都会以为已经查到了真相,不会想到居然还有另一批不同目的、不同去向的火药,悄悄地留在了京城……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目的?火药的用处,如果不是用来制作炮竹,那就是想要炸毁什么。
费了如许手脚,连户部都被他借力打力地拖起来做挡箭牌施放烟雾,他一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如若不是江湖恩怨,那么必与朝事有关,是想杀人,还是想破坏什么?京城里最近有什么重大的场合,会成为此人的攻击目标?
年尾祭礼……大梁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一个祭典……
快速的分析过后,沐妍姗微微一笑,拿起手边的淡茶泯了一口,她相信自己那位好哥哥一定猜到了。
沐妍姗幽幽叹息,垂目摇头,口中漫声吟道:“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吟到此处,声音渐低渐悄,眸中更是一片恻然。豪气青春,英雄热血,勒马封侯之人,谁不曾是笑看风云,叱咤一时?只是世事无常,年华似水,仿佛仅仅流光一瞬,便已不复当日少年朱颜。
纵使按律应惩,可面对那个人沐妍姗怎么都下不去手――言阙,言侯爷。
当沐妍姗一身朝服带着士兵从侯府正门而入时,言豫津几人正要出去打马球。看见国师大人带着气势汹汹的军队到访心中大惊,连忙跪地问安。
只见国师摆摆手,手下即刻见候府一干人等拿下等候发落。
等沐妍姗独自一人抵达静室,就听见里面的叫交谈,鬼使神差的,沐妍姗驻足门外,安静的听着。
屋里的言阙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是想让他死而已。刺杀皇帝,就是我的终极目的。因为他实在是该死,什么逆天而行,什么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杀掉他,我什么事都肯做。”
梅长苏的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为了宸妃娘娘吗?”
言阙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声,转头看他:“你……居然知道宸妃?”
“又不是特别久远,知道有什么奇怪。当年皇长子祁王获罪赐死,生母宸妃也在宫中自杀,虽然现在没什么人提到他们了,但毕竟事情也只过去十二年而已……”
“十二年……”言阙的笑容极其悲怆,微含泪光的双眸灼热似火,“已经够长了,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记得她……”
梅长苏静默了片刻,淡淡道:“侯爷既然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当初为什么又会眼睁睁看着她入宫?”
“为什么?”言阙咬紧了牙根,“就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是我们当初拼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习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时,大家还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为皇帝,世上就只有君臣二字了。我们三个人……曾经在一起发过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难共富贵,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负,他最终一条也没有兑现过。登基第二年,他就夺走了乐瑶,虽然明知我们已心心相许,他下手还是毫不迟疑。林大哥劝我忍,我似乎也只能忍,当景禹出世,乐瑶被封宸妃时,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只要他对她好就行……可是结果呢?景禹死了,乐瑶死了,连林大哥……他也能狠心连根给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远遁红尘,他也不会在乎多添我一条命……这样凉薄的皇帝,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所以你筹谋多年,就只是想杀了他,”梅长苏凝视着言阙有些苍老的眼眸,“可是杀了之后呢?祭台上皇帝灰飞烟灭,留下一片乱局,太子和誉王两相内斗,必致朝政不稳,边境难安,最后遭殃的是谁,得利的又是谁?你所看重的那些人身上的污名,依然烙在他们的身上,毫无昭雪的可能,祁王仍是逆子,林家仍是叛臣,宸妃依然孤魂在外,无牌无位无陵!你闹得天翻地覆举国难宁,最终也不过只是杀了一个人!”
梅长苏扶病而来,一是因为时间确实太紧急,二来也是为了保全言侯,此时厉声责备,心中渐渐动了真气,声音愈转激昂,面上也涌起了浅浅的潮红,“言侯爷,你以为你是在报仇吗?不是,真正的复仇不是你这样的,你只是在泄私愤而已,为了出一口气你还会把更多的人全都搭进去。国师府是摆设吗?悬镜司是设来吃素的吗?皇帝被刺他们岂有不全力追查之理?既然我能在事先查到你,他们就能在事后查到你!或许现在国师大人已经带兵前来缉捕你了!”
门外的沐妍姗:“……”你猜的还挺准。
“你也许觉得生而无趣死也无妨,可是豫津何其无辜要受你连累?就算他不是你心爱之人所生,他也依然是你的亲生儿子,从小没有你的呵宠关爱倒也罢了,这么年轻就要因为你身负大逆之罪被诛连杀头,你又怎么忍得下这份心肠?你口口声声说皇帝心性凉薄,试问你如此作为又比他多情几分?”
他句句严词如刺肌肤,言阙的嘴唇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伸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喃喃道:“我知道对不起豫津……他今生不幸当了我的儿子……也许就是他的命吧……”
梅长苏冷笑一声:“你现在已无成功指望,若还对豫津有半分愧疚之心,何不早日回头?”
“回头?”言阙惨然而笑,“箭已上弦,如何回头?”
“祭礼还没有开始,皇帝的火纸也没有丢入祭炉,为何不能回头?”梅长苏目光沉稳,面色肃然地道,“你怎么把火药埋进去的,就怎么取出来,之后运到私炮坊附近,我会派人接手。”
言阙用难以置静地眼神看着他,摇头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放过我却又不图回报,到底有何用心?”
梅长苏目光幽幽,面上浮起有些苍凉的笑容:“侯爷不忘宸妃,是为有情,不忘林帅,是为有义,这世上还在心中留有情义的人实在太少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只望侯爷记得我今日良言相劝,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言阙深深凝视了他半晌,长吸一口气,朗声笑道:“好!既然苏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气魄,我也不再妄加揣测。祭台下的火药我会想办法移走,不过祭礼日近,防卫也日严,若我不幸失手露了行迹,还望先生念在与小儿一番交往的份上,救他性命。”
梅长苏羽眉轻展,莞尔道:“言侯爷与蒙大统领也不是没有旧交,这年关好日子,只怕他也没什么心思认真抓人,所以侯爷只要小心谨慎,当无大碍。”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言阙拱手为礼,微微一笑,竟已然完全恢复了镇定。
经过如此一场惊心动魄生死相关的谈话,陡然终止了他筹谋多年的计划,他却能如此快地调节好自己的心绪,短短时间内便安稳如常,可见确实胆色过人,不由得梅长苏不心下暗赞。话已至此,再多说便是赘言。
两人甚有默契地一同起身,走出了画楼。
那时,沐妍姗早已离开。门刚一开,言豫津便冲了过来,叫道:“爹,苏兄,刚刚国师大人带兵闯了进来,然后马上又撤走了,发生了什么吗?”
言阙心里一惊,看向梅长苏,梅长苏微微皱眉,辞别言阙,即刻回府。
“苏先生要怎么接手?”沐妍姗推门而入,屋内燃着火炉,梅长苏的脸色不是很好。“赤焰军,到底是不是叛贼。”
梅长苏心头一颤,下意识捏紧拳头,好像在隐忍些什么,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不是。”梅长苏看着沐妍姗的眸子铿锵有力“你当年尚未继位,你师父对此一清二楚。”
“师父说,他们的死――命中注定!”
“荒缪!”梅长苏大怒“什么叫命中注定,什么是命,命就是掌握在那个人手里的吗?忌惮,猜忌,梳理,都是宝座上那个人做的,最后国师大人一句平平淡淡的命中注定就解决了吗?你国师历代只忠心于帝王,可你别忘,你是百姓的信仰,是正君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