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这时飞流突然冒了出来,端着一大盆水从几步远的地方朝着蔺晨泼过去,瞬间将他泼成一只落汤鸡,同时大声道:“输了!”
蔺大公子果然不亏是他自诩地潇洒人物,只愣了片刻,便镇定了下来,抹了抹脸上地冷水,优雅地转过身来面对飞流,正色道:“小飞流,我严肃地告诉你,虽然我刚才跟你玩过泼水的游戏,但是,当我们已经休战了半刻钟,而我又开始跟你姗姐姐打情骂俏的时候,一般人都应该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了,这个时候你偷偷到我背后泼水地行为,是非常错误而且无效的,你明白吗?”
飞流显然不明白,因为他立即愤怒地涨红了脸:“输了!你赖!”
沐妍姗坐在树枝上捧腹大笑。
沐轩抱着天宇站在不远处,眼泪一片喜色。许久没见她如此开心的笑过了,也就这位蔺公子过来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开心。
最后本着教育小孩不能失信的原则,沐妍姗逼着蔺晨兑现输了以后的赌注----穿长裙跳扇子舞,天宇也跟着扭着小屁股,扭来扭去,整所房子的人都跑了过来观看,一时欢声笑语,扫尽数日来的沉闷。
翌日,蔺晨带着聂锋去了苏宅,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沐妍姗一点都不好奇,左右不过是当年旧人都知道了梅长苏的身份,心疼他这些年的经历。
第二十一章
六月十六,册立东宫,举行太子加冕礼。
清晨时,宫禁中旌旗烈烈,仪仗森森,只是因国丧仪规限制,减乐。百官齐集于奉天正殿,萧景琰着储君冕服,由国师引领,入丹埠,进丹陛,近御座前拜位。
宝册官宣读立太子诏书后,梁帝将太子玺绶交中书令,中书令下阶,奉与新太子,太子接印,交东宫捧册官,四拜谢恩。
朝仪礼毕后,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进入内宫,拜见贵妃。
午后,梁帝携储君驾临太庙,在国师的主持下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谒,场面甚是壮观。
萧景琰是个英武之气甚重的青年,由于勤加操练,长身玉立的体态也十分结实悦目,气质上与稍嫌阴鸷的前太子和有些圆滑的誉王有所不同。每当他穿戴朝服盛装时,感觉都会与便装或戎装时迥然两样,仿佛有积蕴于内的贵气和压抑已久的威仪迸发出来,令人心生敬畏。
在册立仪式的最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由新太子搀扶着走下奉天楼。
也许他自己还不太觉得,但在旁人的眼中,未来天子双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松,而老皇发际斑白,身躯颤抖佝偻,暮气沉沉,鲜明的对比不得不使人在心底暗暗感叹,甚至还有些大不敬地揣测着新朝将会在何时到来。
也许由于一整日冕礼的劳累,册立太子后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诏令免朝十日,一应政事先入东宫,由太子监国。
移位东宫之后,萧景琰的理政风格与前太子大为不同,他明明更喜欢就事论事、爽洁利落的地人。
行事注重效率,删减程序,但同时,他又特别注意不允许任何人提出“新政”或“革故”之类的说法,力图保持一种微妙地平衡。
国师也渐渐放手,大部分权力下放六部,除了梁帝召见外基本不出国师府。
又是一日萧景琰拜访国师府被国师回绝,心乱如麻,去宫里给静贵妃随口抱怨了一句,被母亲责备后,自知失言,不敢再加顶撞,低头应诺了,慢慢退出东宫随侍人等候在殿外,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萧景琰一看那明晃晃华灿耀眼的储君仪仗,心中更觉烦乱刺痛,哪里肯上什么禁内步辇,一甩手,大踏步地向外就走。
东墙的金银花架下,一袭淡青绸袍的沐妍姗几乎已和浅翠枝叶融为一体,连那张苍白地脸,也差不多跟金银花的白瓣同一个色调。
“走了?”
“嗯。”
沐妍姗松了口气,蔺晨抱着天宇走过来,怀里的天宇被他逗的小脸通红,蔺晨也不管他却一个劲儿地歪着头盯着沐妍姗的脸瞧,瞧地时间之久,令天宇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把头歪了过去,眨动着眼睛看着师伯。
蔺晨在难得正经地感叹了一声:“说实话,你地心还真够狠的,人家萧景琰可是对你掏心掏肝的,连老皇帝要给他指婚都给回绝了。”
虽然这句话很清晰地传入了沐妍姗地耳中,她却好似没有听到般,脚步未有丝毫停滞,头也不回地离去。
空落落的院子里只剩了蔺晨和他怀里的天宇,他仰起头,把手掌盖在眼上,透过指缝去看太阳的光芒,看了半日,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此举无聊,甩了甩手捏捏天宇的鼻头:“你说她不答应萧景琰,也不肯跟我离开,难不成真要在这个沉闷的国师府渡过此生?那太可怕了……”
说完,打了个冷颤,抱着怀里懵懵懂懂的天宇追上沐妍姗“欸!别走那么快嘛,我跟你说啊,你这样是不行的……”蔺晨絮絮叨叨的声音伴着蝉鸣越行越远。
自受了春猎叛乱之惊,回鸾后又雷霆处置完誉王一党,梁帝越发觉得身体每况愈下,支撑不来。
御医们次次会诊之后,虽然言辞圆滑,只说安心静养无妨,但观其容察其色,梁帝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人越到老病之时,越觉得性命可贵,所以就算万般丢不开手,梁帝也只得无奈地先丢开再说,东宫监国的御旨便由此而发,明令凡皇帝不升朝的日子,即由太子在承乾殿代他处理日常政务。
一开始,梁帝还有刻意嘱咐国师试探、从旁品察的意思,后来见景琰行事谨慎公允,没有因此膨胀狂妄的迹象,渐渐便放了一半的心,让国师撤出来,除了逢六日召三公六部重臣入内揽总禀报一次朝中大事外,其余的日子竟一心只图保养续命。
由于对政事有处置权,也由于大局粗定,萧景琰这个东宫太子的位子,坐得可比他的前任稳得多,但同时,也要累得多。
有时在承乾殿听取了大量奏报,批阅完成堆的折子后,还要在自己宫中接见重臣,合议一些难决之事。
萧景琰正准备让沈追和蔡京继续谈,殿门外突有内侍禀道:“启奏太子殿下,国师大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交接军务。”
从九安山回来,两人一个忙一个忙着躲,又有重重心结绕在其间,虽然朝堂上天天见面,但却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因此乍一听到国师前来,萧景琰一时竟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那内侍,半日无语。
“殿下?”侍者还等着回去回话。
“哦,”萧景琰回了回神,忙道,“快请国师大人进来。”内侍躬身退下,片刻后便引领着国师府一行人进入殿中,沐妍姗打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屋子,沐轩伺候着沐妍姗把披风解下,扶着人坐到主位。带来的人战英快速安排,下去交接,把空间留给主子们。
这段时间萧景琰已经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过于激动的表情。
他的目光颤抖着,像是一个被困禁太久的囚徒,终于看到了牢门打开的那一线曙光。他的心也颤抖着,这使得他只能依靠强大的自制力,维持着表情和身体上的平静。
他抬眸,去看沐妍姗。在和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心头猛然震颤了一下,有股压抑不住的情绪,喷薄而出。
好似乾坤倒转,好似天崩地裂,他站在孤岛上,天地开始倾塌,海水倒灌,山峦的峰巅峭壁碎裂成一片一片坠下,礁石从海底轰然上升,河流江海滚滚而下。这一番话,或者说,对他这样说话的一个人,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她今天穿着一袭雪白色的蜀绣锦缎袍,腰系白玉,襟袖微扬,望之飘逸清雅,气质如玉。雪白的袍袖在夜色中飘飘如云,背影还挺潇洒,真有种归隐仙山的气势;但斯人斯貌看在萧景琰眼里。却如一把尖刀在胸口直扎一般,令他几乎难以直视。
沈追和蔡荃相识一眼,起身告辞离开。
“太子殿下。”
“姗……国师大人。此系内殿。国师大人不必拘着礼数。给先生上茶。”
“谢殿下。”沐妍姗微微颔首,示意身后地沐轩呈上折子,道:“这是本座手上天下半数兵马清单,太子殿下过目,要是没问题,就在折子上盖印,本座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萧景琰接过,交给侍者“这个不着急。”
“那殿下慢慢看吧,本座先回府了。”说着沐妍姗就要起身离开,萧景琰咬牙握着她的手腕,勒令侍者退下,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不要躲我。”萧景琰落寞的说道,语气里满是委屈。“姗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躲我,咱们的事情父皇和母妃都不反对,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
“殿下!”沐妍姗厉声打断萧景琰的话,挣开他的手,目中清光微微一凝,她的眉心的花绣似乎也随之绷紧了,她回过身来,同萧景琰对视着,仿佛三尺秋水撞上一寸刀锋。“您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君王,我是国师,是臣子!而且只要赤焰军一案还放在那里,只要你心里还没有放下祈王,我们都不可能,更何况……更何况……”
沐妍姗痛苦的蹲在地上,还有一句话她不能说,更何况赤焰军翻案后,她的下场……她心里清楚,她怎么可以给萧景琰没有未来的希望。
“君臣!君臣!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景琰哥哥,”沐妍姗将左手放在了萧景琰的小臂上,用力按住,重逢后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这也是……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的一件事……”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同往日一样被叫了出来,萧景琰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心头热辣辣地涌起滚烫的硬块,堵在喉间咽之不下,压下激动,以一时之间脸色变幻了几次,最终也没能稳妥地定下来。
“不可能了,无论这个案子翻得有多彻底,你心里多么在乎我,我都只能是沐妍姗,永远不可能再是林姗了……”
“你坚持只做沐妍姗,一直强调君臣现在有放权给我,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了?”萧景琰紧紧盯着沐妍姗的眼睛,一瞬也不放松,“你是不是打算翻案之后就离开京城,和小殊一起去退隐江湖呢?”
沐妍姗地脸上露出完美的微笑,语调轻松地道:“让我陪陪哥哥,岂不是很好吗?”
“那我呢?你还小,我想我等你长大,然后就去找父皇求旨让我们成亲。你‘死了’,我想此生不娶了,就守着你好了。赤焰一案发生林家灭门,我竟然会想还好你走了,不然以你爱哭鼻子的性子肯定受不了。放逐在外,夜里我会躺在草丛里看着天上的星星猜你是哪一颗。我等了你十三年,你知道当我发现你还活着那一刻我有多激动吗?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走,你要离开这里?”萧景琰走过来紧紧把沐妍姗抱在怀里“我不许,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许!姗儿,我知道你想多跟小殊相处,弥补这些年错过的日子,可是,我何尝不是!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沐妍姗不知道该怎么跟萧景琰说。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萧景琰把沐妍姗揽在怀里,闭上眼睛,彻底压抑住眼眸里的痛楚。
等两人略略调匀呼吸之后,并没有重新那个话题,因为飞流突然带着天宇从侧门向他们跑了过来,步子比平常沉重许多,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灰色的大狼。
“不醒!”少年将佛牙递到沐妍姗面前,满眼惶惶不安与迷惑,“都不醒!”天宇人小,步子也小,等他跑到直接扑到沐妍姗腿上,眼眶里转着泪珠“师伯,师伯,佛牙睡着了,它是不是不喜欢天宇了。”
沐妍姗推开萧景琰,迅速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把天宇抱起来,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抚摸灰狼黯淡的皮毛,指尖下接触到的是一片冰冷与僵硬,心脏顿时一阵绞痛。
佛牙的眼睛闭着,看起来很安详,飞流几次努力想要把它的头托起来,可是一松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佛牙已经快十七岁了,就一只狼而言,它算是极其高寿,它的离去固然令人伤感,但对于理智的成年人来说,这并不算一桩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飞流和天宇不能理解这些。
沐妍姗掐一个诀,佛牙紧闭的眼睛缓缓张开,从飞流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围着沐妍姗和萧景琰的脚边转了几圈,伸出舌头舔舔他们,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飞流想追出去,就被沐妍姗拉住手腕“飞流,苏哥哥该醒了,你应该回家了。”
“佛牙。”佛牙醒了,他可以找它玩儿了。
“飞流,以后都不要找佛牙玩儿了,好吗?苏哥哥一个人在宅子里会很难过的。而且佛牙也会去找它的父母,不会在回来了。”沐妍姗温柔的安抚着,拉扯飞流的黑发。
“不要,佛牙,玩!”
沐妍姗揉着少年的额发。她看得出来飞流此刻地迷茫与慌张,但却已无心力去安慰和解释,佛牙的确是死了,刚才的‘复活’不过是一个幻想,让眼前的两个小家伙不是那么难过。等他们长大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有些离开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那天宇也不能来吗?”天宇趴在沐妍姗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慢慢的希望。看见沐妍姗颔首,天宇垂下眼眸,小手攥紧,很是难过。可是,沐妍姗没办法,她没办法告诉这个孩子,陪伴他们的玩伴死了。
“飞流,带天宇回去。”
“嗯。”
侧门边又响起了脚步声,已调任东宫巡卫将军的列战英这时方追了过来,满额是汗,一看到太子和国师也在,他吓了大大的一跳,可是还未及告罪,萧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静旁站。
“飞流,你会一直记着佛牙么?”
“会!”
“作为朋友,你一直记着它,那就够了。”
飞流从沐妍姗怀里接过伤心的天宇,两个孩子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垂头丧气的,很让沐妍姗心疼。
随后,两人一同去看了已经死去的佛牙,萧景琰一只手抱着佛牙,另一只手揽住沐妍姗的肩膀,让她倚靠着。
片刻地静默后,沐妍姗抬起眼帘,视线与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两人都感到了极度的痛苦,而且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