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回过神来,甩开朱大伯的手,阴着一张脸对周中道:“你的狗咬伤了我,你得赔钱。”
周中挑了眉头,嗤笑一声,“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你自小养大的狗吗?”
朱三无耻道:“先前我认错了。”
前头赵里正说了句狗识得主人的话,就是觉察出周中今日不同往日,有了交好之意。既然要示好,没得事做了一半的,何况这时正该他说话,毕竟他是里正说出的话比周中有分量。
赵里正冷着脸道:“弄鬼是你们,捉鬼也是你们,鬼喊捉鬼。”
朱里正闹了个好大一个没脸,一张脸涨得通红,喉咙哧哧作声,想要撇清去,那里又撇得开。朱三仗着周家借着他的狗发财要银子时,他在旁边说了话。这会朱三为了银子突然反口,难道他也跟着反口去?他还要不要脸面?到这时,他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信朱三的话,什么借他里正的威望,什么不过走一趟路,随随便便几两银子到手。万幸刚才他没把话说死,好歹有条退路,他不是朱三一个地痞无赖,不要脸面只要银子。倘他跟着反了口,让人传出去,以后他还怎么当里正,说出的话谁听。
想来想去,朱里正一跺脚,拱手道:“赵里正,我原也不清楚是这么会事,我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含含糊糊说得这一句话,急步往外走去。
他走的几步,没见着两个族中弟子跟上来,心中大怒。这两人不会看眼色,丢了这么大个脸,还留下来作甚?低吼了一声:“还不走?”
两人脸上有些犹豫,他们跟来,不仅是因为朱里正的关系,更是因为朱三许诺了他们好处,要不他们也不会跟来。
见两个族人不听他的话,朱里正恼羞成大怒,发狠道:“不想走,就别走了。”
朱里正发了狠,两人对视一眼,才抬起脚飞快地跟上朱里正出了周家院子。朱大伯也忙不迭拉起朱三跟上,朱三手上挣扎的几下,想着周家一家子的大力气,知道再下去占不了便宜,倒也跟着走了。
瘟神走了,周中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旺旺脊背一把,道:“原来你如此厉害,我小瞧了你。”
旺旺睁开眼,小眼神斜了过去,一副鄙视的模样。
周中也不介意,又呼噜了它的头,余光扫过地上的刀,命周秀捡了追上去还给人家。
见没别的事,赵里正周族长要回家去,周中忙挽留道:“多亏大家帮忙,怎么能不吃顿饭就走。”周中自来不会说如此的话,这还是他头次留客。周族长有些诧异外,眼光看着赵里正,等着他拿主意。
这话正合赵里正意,他还想多看看周中,是不是真的变性子了。
赵里正留下,周族长没有走的理,自然跟着留下来。
邓二家就在隔壁,自不会留下,辞了要家去。周中忽地笑道;“邓二,先别忙,趁着里正和我们周氏族长在,有一件事得分说分说。”
周中请了三人进堂屋,堂屋早让邵氏带着儿媳妇重新收拾过,又备上热茶。让了一回茶,周中方道:“说来今儿这事来得古怪,村里人说我发了财,这我知道,怎么扯上我家狗了?”
赵里正三人一起愣了,原来周中还不知道村里人都在传他发财是因为家里来了旺财狗。
刚才邓二一直没开口帮忙说话,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就道:“周书生,你不知道,这事是你家二娃说出去的,说你家来条旺财狗。”
周中诧异,“一个小孩子的话,大家也信了?”
三人默然无语。小孩说的话才最真!
周中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说得这一句,周中板了脸,道:“我怀疑朱三这几人是邓二家招来的。”
“啥?”邓二不可置信地瞪着周中,好一会道:“周中,我老实,你就把杘盆子往我头上扣?”
周中鼻腔里哼了一声,“老实人从不说自己老实。”
这一句话惹毛了邓二,气得他拿手指指着周中,“别以为你读了几本书就可以欺负人。”
周族长拧了眉看着周中,“你发什么疯?莫非书读多了读疯魔了不成?”因着周中读书把周家败了,他是自来不喜周中的。原本周姓人家在石桥村只有十来户,势单力薄,好歹周家富裕,不仅能接济周家族人,还在村里说得上话。那像如今周氏在村里越来越说不话了。
赵里正打着圆场,“听周书生把话说完。”
邓二抬眼看着赵里正,有些难过地道:“里正,你也信了他的话?”
赵里正赶紧道:“邓二,你别急,有我和周族长在,还能冤枉你不成?”又朝周中道:“你说说你的怀疑?总不能凭空而来。”
“有二点,一是我拉回东西那天,邓二媳妇因没有看到我拿回的东西是啥,在我家院门口骂了大半晌。”周中拦住欲说话的邓二,“听我说完,二是今天朱三几人刚到我家没多久,邓二媳妇就跑了过来,指着我们骂不要脸,说我们家用别人的狗发了财。听那口气,我不想怀疑都难,朱三几人就像是邓二媳妇请来的帮手一样。朱家村离我们村隔着好几个村子,如果没有人传信过去,他们怎么知道我家这点事?邓二媳妇娘家可是靠着朱家村。”
周中又把邓二媳妇说的那几句原样地重复了一遍。
听到此,赵里正和周族长没有作声。
邓二白着脸辩解,“村里这么多人,一个传一个就有传出去的。”
周中一本正经道:“邓二,你的意思是村里每个人都可能跟朱三他们勾结来讹诈我家?”
邓二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他这是把全村的人给得罪了。
周族长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亏他刚才帮他说话呢。
赵里正喝了口茶水,这事无论是不是邓二媳妇做的,但周中摆明了是要收拾邓二媳妇。说来也是邓二媳妇自己惹事,仗着娘有兄弟多,在村里没少说人闲话,又不要脸面还爱占便宜,经常不合意就跳脚骂人。大概这几次邓二媳妇骂得狠了,周家如今是不想忍着她。
邓二急巴巴地冲赵里正和周族长道:“我没那意思,我媳妇是嘴碎了些,可她也没坏心,胆儿也小,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挑外村的人到我们村子来闹事。她那里敢啊。”
周中端着碗喝茶水,看都不看邓二一眼。
赵里正暗自摇头,邓二都没有找着正主,是周中心中有疑惑,得消了他心里的疑惑才成。向他们解释有什么用?莫非还以为周家是以往的软柿子由着大家欺负,可看来一时半会的邓二也不会明白。
赵里正睇着面无表情的周中,半晌方道:“邓二,这事你先回去问问你媳妇,问清楚了再说。”
邓二无法,佝偻着背回了家。
周族长撩起眼皮看了周中一眼,“他婆娘嘴碎教训一番就是,你们隔得近,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啥事,他们家也帮得上,留人一线。”
周中心中冷笑,就凭邓二和他媳妇的德性,有啥事不指望他们来添乱就不错,还能指望帮忙,就跟太阳打西边出一样,面上却不置可否。
第十四章
碰壁
过了几天,也没见邓二上门赔礼。周秀再也不说邓二是个老实人,倒是邓二媳妇让周中这一唬再不在周家人面前显眼,也算解决了一个祸害,如了周中的愿。
倒是自那天后,村里又出了一大新闻,人人脸上都有隐藏不住的笑容,原来周家那个败家子更会败家了,晓得借钱度日。再也没人信旺旺是条旺财狗,还说周家人傻,养个狗长得丑不说,又肥壮,一天不知要费掉多少吃食,都不晓得扔掉。至于旺旺赶走朱三的事,大家都一笑了之,乡下地界,凶狗多去了,要是养条狗都不知道赶人,那养它有何用?。
在村里人眼中没用的旺旺偏摆起了大爷的派头,一扫之前的殷勤,再不陪着大娃二娃玩耍,成日窝在屋里睡觉。起初大娃二娃以为大战朱三那一回把它给累坏了,还特意磨了邵氏买了好些骨头给它,它吃归吃,吃完抹了嘴继续躺着。让大娃二娃给吵烦了,就赖到周中的屋里。看到如此惫懒的旺旺,周中却没有闲心管。
此时,他看着这些日子做的文章,满心失望。原以为静下来读读书,写写文,以他多一世的经历,笔下文章必有长进,不求日进千里,百里总该有吧。那想看着花团锦簇的文章总有觉得欠缺点东西,至于是什么,他自个儿也没有弄明白。好似路就在前方,可总隔着层薄雾让你看不清,辨不清方向。他心浮气燥了几日,沉下心把自己写的文章细细地看了一遍,以琢磨一番,依旧没有揭开那层迷雾。到这时,周中不得不承认,仅凭着原身的功底和他上辈子学到知识,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位夫子指点,给他拨开眼前的迷雾。这人选当然是原身的夫子孙秀才,从原身的记忆中,周中不喜此人。此人明知原身屡屡考不中皆因天资有限,偏他为了多收束脩,从不提起此事。还借着原身年长,提高束脩,说什么他费的精力更多,要针对性地教导原身,偏偏多年下来,原身一直未中。到原身年近四十时,孙秀才怕别人说他教原身多年还不能使其中童生,才劝原身回家学习。
镇上统共二个秀才,原身也只识得孙秀才,无法,周中只得提了两条肉上孙秀才家中请教。
孙秀才比周中年长近十岁,如今已是将近六十岁的人,精力有限也多是教蒙童且只教半日。等周中去的时候,孙秀才正在歇息,留了其子照看学生。听说周中提了两条肉上门,他才移步到了前院见周中。
因要办私塾,孙秀才家建在镇边,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隔壁就是一个四方院子作了私塾。周中在前厅等了一会,就见孙秀才颤颤巍巍而来,他忙起身上前扶了孙秀才,“老师,学生扶你吧。”
孙秀才半个身子压在周中身上由着周中把他扶到椅上坐下,绿豆眼半阖,“我年老眼花,不认得人,来者何人?”
周中微讶,真年老眼花,如何当得了夫子,教得了学生。心思一转,周中瞬时明白过来,原身自在孙秀才处上学,每年除了束脩,三节二寿从不曾少过,即便后来不曾在此上学,为了孙秀才能认真指点,周家也没少过孙秀才的三节二寿的礼。但三年前因周父周母的先后去世,没人给周中打点这些节礼,故此也没有送来。
周中弄明白原故后,上前几步道:“老师,我是石桥村的周中。家中父母过世,在家守孝三年不曾出得门来。”
孙秀才睁开眼道:“是个孝顺的。”
周中道:“今儿来看看老师,也想请老师指点一二。”说着,周中从袖里掏出篇文章递了过去。
孙秀才颤巍巍地接过文章,举到眼前一目十行,叹道:“周中啊,你三年不做文章生疏了许多。”
倘不是周中先前有给赵大老爷投过文,这会怕真的信了他的话。想着还指望着他能指点一二,周中忍着心中不适,恭敬地道:“请老师指点。”
孙秀才拿手指虚点了他几下,“你需多努力,你父母为了你能有个功名,可是煞费苦心啊,你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安宁。”
“学生谢老师教诲。”周中面上感动涕零。
“我既然是你老师,就不能眼看着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孙秀才叹道,“我这里有本程文集,你拿回去好生读读,有所领悟就好。”
一个小童从后面拿出本书递给周中,周中接过一扫,书面上印着应试程文集。他不解其意,拿眼看着孙秀才。
孙秀才捻着胡须道:“这是一些才子根据县尊府台学政大人的一些爱好选出来的时文程文,对你大有裨益。”
周中有些错鄂,却也真心感谢不尽,他忘了古代考试不同现代,全凭主考官出题,有了这本书,不说能猜中题,也能了解一下几位主考官的脾性,做文也有针对性。
想到这里,周中恭恭敬敬地谢过孙秀才,把书好生地收起。没注意到孙秀才双眼不停地眨来眨去,见周中仍没反应,他轻咳了一声,“我估摸着你要下场,特意托人从县城里买来。”怕周中听不懂,一个买字,孙秀才说的很重,同时孙秀才手不停地做做一个钱的动作。
这会,周中还有甚不能明白的,想着送来的两条肉,想着之前原身每次送来肉后,孙秀才也是敷衍地指点周中一番,他诚惶诚恐道:“老师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孙秀才见周中不上道,要白白拿了他的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使了个眼色给小童,那小童抬起脖子呸了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个学生怎好意思让夫子给你出钱买书集?”
周中装糊涂,“不是老师见我多年未中,送于我?让我来年高中。”
小童又呸道:“你以为这集子不花钱的?谁平白送给你?图啥?图你不能中?还高中呢?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个儿,你从小考到老,还能高中?做梦去吧。”
周中给说的面红耳赤,掏出书扔给小童,看也不看孙秀才一眼,甩手出了门。要不是怕得了一个不敬老师的名声,他非得把那两条肉拿回来不可。
周中出了孙家,一路气冲冲地往前走,暗恼自己明知孙秀才爱钱,还巴巴地送肉上门当冤头。待走得几丈远,心中的怒意慢慢消散,周才停了脚步,没了孙秀才,他还得找人指点他的文章。如今只能去找刘秀才,只是从来不曾和刘秀才打个交道,也不知刘秀才肯见他一面不?
刘秀才尚年轻,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前几年中了秀才紧接着参加乡试,不第回家日日夜夜苦读,以求乡试榜上有名。
周中问清了路,空着手往刘秀才家去,实在是周中怕再白扔了两条肉,心中不舍,故此啥也不备前往。敲开刘秀才家大门,让一个老苍头迎进了屋里坐下,等得半个时辰,周中却没有见着刘秀才,只好笼着手出了刘家。
刘家后堂,刘秀才的媳妇不解道:“你不是常说要多结交几个读书人吗?有读书人上门,你怎么又拒之门外不见呢?“
刘秀才放下笔舒松一下筋骨,“读书人也分好几种,有一种少年成名,更有神童之名,早早中了进士,这种人自然是好生结交,最好能与之交好。另一种则是考到头发花白仍是个童生。可今儿门外那人头发白了,可连个童生都不是,与白丁何异,这种人又何需结交?”
“倘若有了相公你一番指点,说不定他就中了呢。”
“你不知,每次考试考的何止是学问。”刘秀才道,“倘若他是个年轻人,倒也值得我一番指点,可惜他年迈老矣。即便他能过每天一考的县试,连着三天考的院试,他怕撑都撑不住,还未考就躺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