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立刻传来郑母破碎着声音:“阿宴,这么晚了你去哪?别让妈妈担心了……”
少年的背脊凛冽而绝然。
郑父刚刚打了他的手还带着麻麻的颤意。
他把手掌撑在桌上,用了用力,在郑朗宴踱步出门之前低缓着声音开了口:“去美国的学校呆三年。完成学业,回来接手家里的公司。”
郑朗宴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听到身后的郑父接着说:“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给孔家一个机会,让孔祁继续呆在孔氏。能不能把公司夺回去,就全看他本事了。”
郑朗宴的背脊挺得很直,站在书房晃眼的光和走廊晕黄的光之间,像是堕落之前的天使。
他顿了顿,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可以。只要你能放过孔家。”
郑父眼睛眯了眯,接着说:“在那之前,你不许回国,尤其不许去找林俏。”
郑母一听立刻先炸了。她抓着桌角绝望地看着郑父:“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阿宴回来见我!干脆我们也散了算了!”
“你闹什么!你不放心就和他一起去美国,他被你惯的这副鬼样子,将来怎么接手郑氏?!”郑父沉着脸斥责郑母。
郑朗宴垂在身侧手死死抓紧,直到他们和脸颊一样彻底失去知觉。
他听到自己低低沉沉的声音应了:“可以。只要你今后不再打压孔家。”
郑父看着郑朗宴的模样,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摆筹码压条件:“你和谁谈都没关系,玩玩也好认真地也罢。但那个人不能是林俏。”
郑朗宴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声音坚定得不行:“这个不行。”
郑父刚刚松了口气很快心又提了起来。
他拧着眉,瞪着少年似乎宽厚了不少的背影。
郑朗宴在门口,目光看着长长的走廊尽头那个窗口,夜色透不进来,光亮也分不出去。
第一次发现原来妥协是这样痛苦难言的东西。他的声音又沉了几分,一瞬间想到林俏,想到孔家每一个人。
“其他的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过孔家。”
郑父眉头也拧得很深,他一直以为他了解这个儿子,纨绔无形,被宠得自傲自负,还带着点不该有的天真,可唯独不知道,这个男孩子是一个这样重感情的冲动分子。
这样不顾一切。
他弯下了些腰,忽然觉出一丝苍老和疲惫。看着郑朗宴问:“如果我非要你们分开呢?”
郑朗宴收回看着窗外更加沉了的夜色的目光,缓缓回过头来,目光犹如吸收了暗夜的幽深,声音也飘散开来。
“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好了。”
——
林俏睡得不太安稳。最近昼夜温差大,天有些冷下来。
她的脚伸到被窝外头,忽然感受到寒意,惊醒过来。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着,响着轻微的铃声。
林俏缓了缓,意识苏醒了些,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赶忙拿起手机,看到上面郑朗宴的名字。
“俏俏……”郑朗宴的声音在那边飘得有些远,在夜色下犹显深沉,“对不起,吵醒你了?”
林俏瞥了眼窗帘那头透进来的些许幽蓝,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带着点类似撒娇的意味,软软的:“这么晚怎么不睡?”
她刚刚顺便看了时间,凌晨四点多一些,而郑朗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清醒。
郑朗宴撑着大开的窗户看下面草坪也被夜色染得一片漆黑,想笑,却牵动得嘴角一痛。
他龇牙咧嘴地忍了忍,没有呼痛出声。
冷静下来调笑着说:“想你了,睡不着。”
林俏的脸颊往被温热的窝里钻了钻,那里沾着自己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清香,她由不得红了红脸颊,小声提醒他:“不是白天才见过面。”
“不够。”郑朗宴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理所当然。
电话那头的林俏一阵默然。
隔了会儿,她轻轻问:“明天我要去C城上大学的培训班,你要不要一起来?不过可能当天不能回来。”
之前郑朗宴就知道,并且腻了很久,林俏都没有松口。
这次只因为他一句想了,便很快软下了心,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
郑朗宴只觉得刚刚酸涩得要命的心,忽然就被丢进蜜罐里,软得一塌糊涂,却让他更疼。
他的俏俏,这样的好。
夜风吹着麻木的颊边上的滚烫散去了一些,也把郑朗宴的声音裹紧风里:“好。”
他的脸贴了帖,却只感觉到手机的冰凉和坚硬。
“俏俏,你怎么这么好。”
“好得我不知道那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45章
郑朗宴是一大早和林俏在机场碰的面。
近十一月的时节, 天气转凉了些, 早晚温差大。
林俏穿了小外套, 看了几圈愣是没找到郑朗宴的身影。
对面凑过来个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人, 林俏愣了一下,很快听到低沉了些的熟悉的声音,喊她名字。
“俏俏。”
“郑朗宴?你这是……怎么了?”林俏皱着眉,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的造型。
“没事, 我感冒。怕传染给你。”轻描淡写的回答。
郑朗宴看了看她脚边的小箱子,有些疑惑的问:“一个人?”
林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郑朗宴是问她是不是原来就打算一个人去。
她摇了摇头,一面催促郑朗宴拿证件机票出来,一面给他解释:“不是。有一起上培训班的同学, 我让她们先走了。”
“哦。”郑朗宴乖乖应了一声, 很自然地帮她拎着箱子。
他看了一眼林俏的装扮,笑着问她:“之前不是去过一次C城吗?还没热够啊?”
林俏瞥一眼自己身上的外套才反应过来。
她的脸颊红了红, 解释:“里面穿了T恤的。等过去了脱掉就可以。”
“就算穿错也没事, 去了再买一次就行。”郑朗宴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的模样。
林俏瞥一眼身边的郑朗宴的着装,暗暗腹诽一句“他这样才算热吧”, 没敢直接说出口。
——
两个人一起到了C城, 刚一下车,郑朗宴就打车,告诉对方去郑氏的酒店。
林俏坐在他内侧, 马上纠正说不去郑氏, 去个其他的普通的就好了。
郑朗宴愣了一下, 偏头看林俏。
隔着墨镜,林俏看不清他的眼色,但依旧小声给他解释一句:“你家的酒店还是有些贵的,这样可以省点钱。而且,主要是不会让家里人知道,担心我们。”
她说的有道理。但郑朗宴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痛。
他想,林俏如果知道了,是不是会生气,然后他就会失去她。
郑朗宴停了一下,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两个人订了相邻的两间房,郑朗宴帮林俏把行李箱放在房间,然后就愣怔地看她收拾东西。
林俏把上课要用的书和东西装进书包,偏头看郑朗宴还站在原地,问了他一句:“墨镜还有口罩,不拿下来吗?”
郑朗宴想了想,抬手把墨镜缓缓摘了下来,目光依旧紧紧缠在林俏身上。
林俏把书包背起来,转身的瞬间就感觉郑朗宴一路跟着她出来。
她也由着他,在走廊走了一段才回头,一眼就看到郑朗宴像是快要被人丢弃的大狗狗一样,只露了黑漆漆的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明明一言未发,看起来却可怜兮兮的。
林俏有些无奈地深吸一口气,看着郑朗宴,软着声音问他:“我要去上课了,你要跟吗?培训班楼下有咖啡厅。可是你感冒,不要回房间休息吗?”
郑朗宴点点头,又摇摇头。
林俏抿着唇,转过头时又感觉他在身后跟着,再一回头,他又站在当下不动了。
林俏呼出一口气,独自向外走去。
——
来C城上的课主要是C城大学表演系老师亲自授课和教学的,含金量高,所以虽然收费不低,但各处的学生还是趋之若鹜。
和她同行的有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看林俏不太爱说话,他们也不勉强她,所以多数是其他两个人在交流。
林俏安静的听课,照着流程和大家一起按步骤组队表演。等结束的时候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
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条未读消息和电话。
郑朗宴一下午乖得不像话,没有黏着她,也没有打扰她。
林俏顺着C城这个海边城市的路往酒店的方向走。
夜晚的风夹杂着海的微咸气息,吹在人的脸上带着舒适的温热。
林俏沿着街角往回走,给郑朗宴发了条短信,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她捏着手机有些担忧郑朗宴的状况。酒店楼下有卖粥的小店,林俏顺便打包了一份回去。
这个点酒店的人不多,林俏敲了好一会儿门,里面才终于有了动静。
郑朗宴似乎刚刚睡醒,眼神里带着疲倦,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格外暗。
郑朗宴看到是林俏,很快低下头去,脸颊隐在黑暗里,眼神也被微长了些的头发遮住。
他往旁边让了让,林俏拎着粥走进来。
“怎么不开灯?”林俏说着,就摸索着一侧的开关,接着问他,“肚子饿不饿?我买了粥。”
灯亮起来的一瞬间,郑朗宴扭过头去,闷闷的回了林俏一句:“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东西啊。”林俏把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跟着拆开包装,把一次性勺子拆好摆放整齐,看向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郑朗宴。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只留给林俏半边脸。
林俏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担忧地走过来:“郑朗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去看医生吧。”
“不用。”郑朗宴整个身体像是躲林俏一样,往里侧了侧,声音也更沉了一些,带着些鼻音,“我没事。”
林俏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抿着唇看郑朗宴不愿看她的目光。
等了等,她声音放得更软,抬手想探探郑朗宴的额头,却被他迅速甚至带着些慌张地躲开了。
林俏愣了一下,跟着忽然像是倔劲起来了一样,非要在郑朗宴的挣扎之下探到不可,手伸前伸后,一不小心猛地戳到郑朗宴另一边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该有的肿胀感。
她的手犹如触电般一顿,清晰地看到郑朗宴眉间皱了皱,紧接着,他终于不再躲,缓缓转过身来。头依旧微垂着,不光不肯和她对视。
借着房间里刺眼的灯光,林俏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左边脸颊红肿发胀起来,带着模糊可辨的指痕印。
林俏呼吸骤然发紧,微微俯下身去盯着他的脸颊,沉着声音问:“谁干的?”
郑朗宴想拨开她停在他脸颊附近的指尖,闷着声音说:“没事。”
林俏咬着下唇,好容易才把一路攀升到胸口的怒气压下去一些,她的指尖试探的触了触郑朗宴红肿呃脸颊,他表情没怎么变化,林俏自己却好像觉了疼似的紧紧皱起眉头。
林俏的声音软了软,问他:“郑叔叔打的?”
郑朗宴垂着目光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也是,除了郑父,又有谁敢这么抬手扇郑家小少爷巴掌的。
没再犹豫,林俏主动把手拿下来,头也不回的就向门外走去。
这次换郑朗宴慌了,他倏地站起身,紧走了几步拉住林俏的手腕。
像是怕她一去不回一样,抓的格外紧:“俏俏,你去哪?”
林俏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里的紧张和此刻隔着光更加明显的红痕,眼神里心疼得闪了闪。
她抬手指了指郑朗宴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不知道是要冰敷的吗?肿成那样。”
郑朗宴愣神一瞬,林俏已经顺着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她拎了个便利店的袋子。
郑朗宴还傻站在当下,粥也一口没动。
林俏轻叹一声,走到床边那里,掏出冰袋,把购物袋放在床头柜上,招呼他:“过来。”
郑朗宴愣了一下,听话的走了过去。
他不太敢看林俏的眼神,顺从地坐在床沿,长手长脚的模样,却有些束缚地窝着,垂着眸。
林俏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抬头。”
少年颊侧的肌肉绷了绷,终于缓缓抬起来,几乎是立刻,肿痛麻木的左脸贴上来一个冰凉的东西。
凉意一瞬间刺激而过,郑朗宴痛得拧了拧眉,下意识要躲。
林俏的另一只手立刻扶住了他的另一边脸颊,不让他逃。
郑朗宴的目光终于抬起来,对上林俏的。
她的睫毛低垂着,弯着身看着他的样子专注而认真,带着一丝心疼。和他对视的时候,林俏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问他:“又是因为我?”
郑朗宴薄唇紧抿,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再次垂了下去,闷着声音开了口:“俏俏,之前我说要给你的惊喜——”
“嗯?”林俏的唇角轻轻弯了弯,柔声问他,“怎么了?”
郑朗宴抬头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就再也说不出坦白的话。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握紧,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口袋。
两边都摸遍了,终于掏出个东西来。
郑朗宴自己垂眸看了一眼,他都想不起来是去逛哪个门店别人顺手给他的手链。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林俏递过去。
“给你。生日礼物。”
林俏垂眸看着他一副忐忑不安、生怕她不喜欢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继续轻柔地冰敷着:“郑朗宴,我上个月刚过的生日。你送了我项链,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