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犹豫了好一会儿,想着人命要紧,最终还是去太医院找了这位太医。
太医姓黄,三四十岁左右。医术高明,为人谨慎。
最初幼清来找他的时候,他有些惊讶。毕竟这个女子是连自己生病也不肯求他医治的人,这会子却为了一个老嬷嬷来找他。
虽然觉得奇怪,但是黄太医还是遵照她的嘱咐去冷宫悄悄替张嬷嬷看病。
可惜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死前的日子不至于那么痛苦。
黄太医将病情如实相告。幼清听后有些失神。
黄太医看诊的最后一日,受张嬷嬷所托前来找幼清。
“说是想见你一面。”
幼清没有多想,前去冷宫相见。
到了冷宫,张摸摸在最初遇见她的那棵树下等她。
张嬷嬷脸上敷了白粉,画了黛眉。或许是大限将至,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点。
幼清带了几株水仙。据说是张嬷嬷年轻时最喜欢的花。
张嬷嬷这回没有拒绝她的花,反而高高兴兴地接过水仙花,掐下一朵往头上戴去,笑得像个二八少女:“我这样是不是好看很多?”
幼清点点头,“嬷嬷头戴水仙花,比之前更好看了。”
张嬷嬷欣慰笑道,“我知道你是逗我开心,但我很乐意听。”
两人在树下坐着。
不远处,有一群废妃,疯疯癫癫地玩乐。张嬷嬷像是在回忆从前,看着那群废妃道,“以前我在先皇身边伺候时,总以为自己有一天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想想,若是真变了凤凰,现在大概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吧。”
幼清安静的听着。伸手替张嬷嬷扶了扶鬓边歪掉的水仙花。
张嬷嬷笑着问:“小姑娘,你是宋府的什么人?为何对这件事执念如此之深?”
幼清一时沉默,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宋府的千金。
张嬷嬷摇摇头,“罢了,我一个将死之人,知道这些做什么?将来还不都是带到地底下去。不管你是利用我也好,可怜我也好,在我临终前的这些日子,是你给了我些许温暖,我铭记于心。先前我不肯说是为了你好,但是看你如今这样,我若再不说,怕你是要惦念一辈子。”
幼清一时激动,抓住张嬷嬷的手,“嬷嬷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张嬷嬷说道,“你可知宋家被灭门的事情为何是深宫忌讳吗?就是因为先皇查出了一些内情,所以才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
幼清心一揪,问:“先皇到底查出了什么内情?”
张嬷嬷叹口气,“那一年是我是在先皇跟前伺候的最后一年。虽然深得圣宠,但这些机密的事情我终究不能细知。到底查出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幼清有些失望。
张嬷嬷继续道:“我虽不知宋府灭门内情,但是却知道其他的事。当年先皇为了隐藏暗卫查到的事情,不惜将当年那一批派出去的暗卫全部诛杀。可惜先皇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想要极力想要隐藏的内情,却被其中一个暗卫记成密文,藏了起来。”
幼清越听越觉得心寒。他们宋家勤勤恳恳,忠君忠国,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惨遭灭门后,先皇却不肯还他们一个公道。
张嬷嬷道:“实不相瞒,那个暗卫是与我青梅竹马的伙伴。他死前曾嘱托我,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那个密文交到睿亲王的手上。只是当年我胆小怕事,权当没听到过。之后更加不肯提起此事。”
交到德昭手上?为什么?难道是觉得德昭能替他们宋家讨回公道吗?幼清抿唇问:“密文现在在哪?”
张嬷嬷面有愧疚,“为了不惹祸上身,我并没有接下他的密文,只知道他将密文藏在了藏书阁里面,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提起过,我劝你还是就此罢手,不要犯傻再去追查此事。”
☆、第81章
幼清面色深沉, 朝张嬷嬷的方向一拜,说道:“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此事对我太过重要,正如我之前所说, 这件事重要到我可以用生命相抵, 嬷嬷好生养病, 不用替我担心。”
张嬷嬷见她心意坚决,也就不再相劝, 叹息道:“你一定要当心些。”
幼清点点头, “谢谢嬷嬷。”
藏书阁地处偏僻, 一般无人前去。后宫妃子争奇斗艳, 虽偶有附庸风雅者,但真正喜欢看书的人毕竟是少数。
为了不惹人耳目。幼清特意选在黄昏后。换下平日所穿的女官服,穿上了一般小宫女的宫装, 悄悄地独自前去。
藏书阁当差的小内侍这时正要换班, 见有人前来,不太耐烦,“这可不是普通宫女能进来的地方,你快走开。”
幼清出示自己的女官令牌。
小内侍忙地低头,“原来是姑姑,奴才失礼了,姑姑莫怪。”
幼清语气温柔:“听闻藏书阁中奇书万千, 我特来看看,不知是否方便进去瞧瞧?”
小内侍谄媚道:“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您要看什么书跟小的说一声,何必亲自前来呢?多麻烦。”
幼清悄悄塞了银子给那小内侍,“公公辛苦,时间不早,您快回去歇歇吧。我在这里看一会儿书便走。”
小内侍乐得清闲,更别提还有银子拿。他当即喜笑颜开,“姑姑您请便。”
幼清点头提裙,往里一站,见小内侍远走,这才进入藏书阁。
藏书庋存书千万,规模庞大。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摆满了典藏。且藏书阁有三层,要在这无数的书里将密文找出来,可谓是难上加难的事。
幼清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书海。
即使是一页页地翻,也要将东西找出来。
她从靠门的第一个书架开始找起,一本一本地翻,任何一页都不敢错过。
翻书容易,但书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她翻得手都酸疼,却还没能将第一个书架子上的书翻完。
天色渐暗。
外面窸窣有些动静。
幼清以为是换班的小内侍来了,并未太过在意。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女声。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幼清回头一看,竟是凝嫔。
她下意识朝后看了看,凝嫔身后并无任何侍女。
幼清有些紧张,抓了抓衣袖,佯装淡定:“参见娘娘。”
凝嫔下令让她凑近些,看清楚模样后,皱眉道,“我记得你,你是花房的总管姑姑。”
幼清道:“谢娘娘惦记,不胜惶恐。”
凝嫔神色有疑,问:“你跑到这里作甚?”
幼清早就想好说辞,缓缓道:“花房最近来了些稀奇种子,我不知该如何种值,听说藏书阁书海浩瀚,什么样的书都有,所以来这里查阅一二。”
凝嫔点点头,“看不出你是个如此好学之人。书找到了没有?”
幼清迟疑半秒,道:“还没有找到。”
凝嫔说道,“没有找到,就下次再来找吧。”
这意思是让她离开。
可是幼清暂时还不想离开,但是看凝嫔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被人打扰。
幼清恭维道:“娘娘贵为一宫嫔位,若要看书,自有侍女奉上,何必劳烦贵体,亲自走一趟。”
凝嫔瞪她一眼,“怎么,难道我还不能来这藏书阁啦?”
幼清并不清楚凝嫔的脾性,为了不节外生枝,此时只能知难而退。
“是奴婢失礼了。”
离开时走过值班当差的地方。那里却空无一人,就连凝嫔宫中的侍女,都候在阁外,整个藏书阁,就只剩下凝嫔一人。
幼清皱了皱眉,加快脚步离开。
第二天幼清依旧换了宫装前去藏书阁。
当差的人仍是昨天的那个小内侍。
小内侍语气甚是亲热,“姑姑,您又来啦。”
幼清笑道:“昨日第一次前来藏书阁,方知阁中所存书籍让人惊叹,以后一段日子还得多麻烦公公了呢。”说着便又将一个小荷包递过去。
小内侍笑得开心:“姑姑以后有事尽管吩咐。藏书阁鲜有来客,如今姑姑喜欢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麻烦?这藏书阁万千书籍,就等着姑姑这样的爱书之人。”
幼清想起昨天凝嫔的事,不经意问道,“公公真会哄人开心,藏书阁来客众多,哪有您说的那样清冷呢?
小内侍问,“姑姑此话何意?”
幼清笑道,“昨日我还碰见凝嫔娘娘来着,那可是宫里的大红人。”
小内侍恍然大悟,“原来您碰见凝嫔娘娘了。凝嫔自进宫起,每月都会来藏书阁四五次,想必也与姑姑一样,是个喜好书文的人。”
他想起什么,又道:“姑姑昨日碰见娘娘,想必娘娘不太高兴。以后姑姑若是要来看书,还是与娘娘错开时间吧。娘娘来这里的时候,并不喜欢被人打扰,每次进入藏书阁都会屏退当差的内侍们。”
幼清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公公提醒。”
大概是她多疑了。嫔妃入藏书阁阅书,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屏退内侍,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日虽然没有碰到凝嫔,但是找密文的事,依旧没有进展。
幼清走出藏书阁的时候,有种心力交瘁的无奈感。
那么多本书,又不能轻易让旁人帮忙,不知要翻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密文。
夜色已黑。一轮皓白的月亮高悬天空。
今日宫中有宴会。为了避免回去的路上遇到人,幼清特意选了一条不常走的路。
沿着弯弯的鹅卵石,走到道路的尽头,长廊映入眼帘。
两条长廊相拥之处,隔着的是一块废地,但说是废弃,其间花草丛生,也别有一番风情。
幼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便看到了不该看的。
不远处的花树下似乎半躺着一个人。
幼清一吓。
宫中骇人的传闻并不少。这会子纵使月色再美,也透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
幼清咽了咽唾沫,安慰自己,闭上眼睛全当做没看见,快速走过去就好。
她这样想着,路过花树的时候,特意偏过头不去看,脚步迅速。
偏偏这时身后有声音传来。
“小宫女,你过来。”
这声音低沉威严,幼清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下意识拒绝:“不要。”
她要走,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脚,那人的声音不太耐烦:“你好大的胆子。”
幼清深呼吸,回头一看,是个穿朴素长袍的男子。
不是鬼就好。
夜色太暗,瞧不太清楚。靠近了才看清楚模样,幼清一愣,心中直呼倒霉!身下动作迅速:“参见皇上。”
皇帝蹙眉:“你这个小宫女儿聋了吗?快扶朕起来。”
原来皇帝嫌宴会无趣,近日事情太多,闷得人心烦气躁,他想着独自散散心,便支开了所有的内侍,不知不觉走到这个清净之地。
在这花树下坐了许久,一不注意,腿坐麻了。
幼清低腰,前去相扶。
两人距离咫尺,皇帝看了她一眼,语气惊讶:“原来是你。”
皇帝看到她便想起德昭的事,一时有些失神。
做皇帝,万万人之上。但有些时候,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帝凝视她一会,“陪朕走走吧。”
幼清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低头,“遵命。”
两人缓步走着,幼清心不在焉,只盼望着皇帝能早点回寝宫。
皇帝忽地问道:“你最后还是选择了进宫。”
幼清只觉得好笑,心里虽有怨,面上却恭敬,声音轻轻的:“难道皇上不希望奴婢进宫吗?”
皇帝沉默半秒,“其实朕也不知道。”
幼清忍不住笑道:“或许皇上既不希望奴婢留在睿亲王府,也不希望奴婢进宫。奴婢也就此悄然无声的死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这话说的大不敬。
皇帝惊讶于她这般直白,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这样说话是希望朕直接赐你死吗?”
幼清淡然笑道,颇有一丝讽刺意味,柔声道:“皇上不是给了我生的机会吗?难不成这会儿就要反悔了?”
她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姿态。
皇帝重新打量她,“你与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幼清漠然,声音压低:“从前在王府,是王府的人,如今进了宫,便是后宫的人,自然不一样。”
皇帝挑眉,“牙尖嘴利。”
他想起前阵子薛贵人御前告状的事,那会子顾及德昭,想着再怎么样也得让小夏子照料她,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这样的女子,看似温顺,实则浑身是刺。轻易不会让人欺侮。
走到一半,皇帝忽地停下,问:“你不喜欢德昭了吗?”
这话实在不像是皇帝会问出的话。幼清缓缓答道,“有些东西比喜欢更重要。”
比如恨,比如仇。
皇帝轻哦一声,“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世间谁不惜命呢?”
是直接将她看做了怕死的人。
走着走着便走到花房外。
皇帝:“朕听说你在花房当差当得不错。”
幼清一愣,继而道:“只要人有心,任何差事都能做得好。我不过是尽自己本分罢了。”
皇帝笑出声,“你倒一点都不谦逊。”
幼清往后退一步,“想必皇上也累了,奴婢这就前去通知下夏公公。”
皇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必,朕有些口渴,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赏口茶给朕喝罢。”
幼清知道他是在戏谑自己,大概是想看她出错,但也容不得拒绝。立即沏了茶,恭恭敬敬端到皇帝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