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掏出一大串钥匙,交到幼清手里,“这是花房的钥匙,之前暂由我管着,既然有了新总管,自然得交还于您。”
幼清听他话里的意思,大致明白其中的深意。
原先她以为是进宫做个寻常宫女,没想到皇帝直接给了她花房总管的位子,这样也好,总管总归比普通宫女好,行走后宫方便许多。
当年先帝派出调查宋家灭门惨案的暗卫,如今无人知晓其下落,宫中秘事多,想要接近真相,就得先从宫中查起,无论先帝当年查出了什么,一定会有迹可循。
幼清接下钥匙,“我初来乍到,有很多事情不懂,还望公公多加指教。”
刘公公脸上笑着,应得殷勤,心里却炸开了锅。
本来他只是想试试这小妮子敢不敢接这管房钥匙,毕竟是新人,总得谦虚些,哪有一来就接手所有事情的理?不成想,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花房的钥匙,用来调度花房所有东西,没了钥匙,以后凡事都要向她报备,刘公公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心里气恼极了,脸上却还憋出笑容:“那以后花房所有事情都交给姑姑,辛苦了。”
幼清笑道:“应该的。”
她何尝看不出刘公公找事不服气的意思,但她没有心思浪费在这些争斗上,宫不是她要争取的一方天地,她所有想的念的,都是宋府一案的真相。
虽然对花房的事不太熟悉,但再怎么愚笨,她也明白,有了掌事钥匙,她才有话语权,才能利用仅有的职务权利去探听游走。
刘公公阴阳怪气地看她一眼,离开时小声吩咐小鸣子:“后宫各处的花草供应先停下来,既然有了新总管,凡事都与从前不同,让她去弄吧。”
小鸣子当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新来的总管穿小鞋呢。“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花房偏居一方,琐碎事情却不少,各宫各处的花草每日一换,各宫贵人喜好不同,光是张罗这些,就已经够让人忙的,更别提遇上宫里宴会,摆什么花用什么盆景,都得总管亲自过问,不能出任何差错。
幼清接手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凡事亲力亲为,不过才半月功夫,人已消瘦一大圈。
刘公公那边,本来想着让幼清吃点苦头,可这些日子以来,幼清压根不给他半点机会,凡事滴水不漏,下面的人见她是夏大总管亲荐来的,不敢轻举妄动,虽不像从前那般尽力做事,但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幼清卯足劲打理花房的事,万事只求稳,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少走一步,她既然来了宫里,就不能白来一趟,来了大半月,她已经将花房的人摸得通彻,哪些人能用,那些人不能用,她心里都有数。
但她毕竟是宫里的新人,算计得再怎么好,也总有出错的时候。
宫女信儿来报:“福榕宫的薛贵人传姑姑前去。”
幼清忙地放下手里的事,后妃传见她,这还是头一回,不敢耽搁,立即就收拾准备前往。
小鸣子在旁边,问刘公公:“薛贵人一向瞧不起咱们这些当差的,怎么会特意要见总管姑姑?”
刘公公笑道:“还能为啥事?薛贵人出了名的爱找茬,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78章
幼清到了薛贵人宫里, 门外排着一列侍女,领路的小宫女回头道:“贵人这里来了客人, 姑姑先等等罢。”
里头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姐姐,这么热的天, 累你过来看我, 妹妹真是感动不已。”
回应的人声音柔软, “薛妹妹生病,我过来探病是应该的,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吗?”
薛贵人道:“比先前好些了, 皇上差太医一日请三次平安脉, 又吩咐人督促着我喝药, 生个病,拘手拘脚的,我心里着实闷得慌, 凝姐姐来瞧我, 我欢喜极了。”
语气殷勤,许有讨好之意,无奈透出炫耀恩宠之意,让人听得不是那么顺耳。
两人又说了会体己话,幼清站在外头,听不出太多信息,只知道里头那位比薛贵人地位高, 薛贵人一心想要奉承她。
不一会,许是两人说话累了, 命侍女沏茶,薛贵人瞧见外头站着的小宫女,想起自己宣了花房总管,立即就将人喊进去。
幼清半跪着福礼,“请贵人的安。”看向另一边坐着的女子,花鬓月容,气度不凡,顿时犯难,她不知道这人身份,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那个女子旁边立即有宫女出声提醒:“见了凝嫔还不行礼?”
原来是凝嫔。
为了更好地在宫里生活,后宫嫔妃的事她没少打听。
虽说后宫嫔妃多,但受宠的没几个,长期占宠的,更加稀少。
这位凝嫔,七年前进宫,以小官之女的身份受封答应,半年不到便升为贵人,第二年便位列嫔位,而后拟了封号,别人六七年才能熬出头的事,她短短两年便已做到,更别提其母家身份卑微,其后因为后宫祖制,无子女者不得封妃,虽然一直没能升上妃位,但放眼整个后宫,恩宠无人能出其左右。
“见过凝嫔娘娘。”幼清不敢怠慢,行礼时处处小心。
凝嫔容颜姣好,虽比薛贵人年长,但瞧着比薛贵人更为少女,她轻轻点了点头,并不是很在意眼前的幼清。
薛贵人站起来,也不让幼清起身,一步步走到跟前,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花房总管?”
幼清伏地回应:“正是奴婢,贵人有何吩咐?”
薛贵人笑道:“哟,我哪敢吩咐您,我人微言轻,不配使唤您。”
幼清皱眉,身子压得更低了,“奴婢惶恐。”
薛贵人扔了手里的茶杯,碎片落地,宫里人皆是一吓。
薛贵人道:“你这个奴才,好恶毒的心思,明知道我在病中,却还故意气我,我宫里一向只用青窑烧的花瓶盛百合,你却让人送了青花瓷瓶,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幼清几乎瞬间明白过来,薛贵人是故意要找事,就是要针对她。
只是她一个刚进宫的新人,能有什么地方得罪后宫嫔妃?
薛贵人挨着凝嫔坐下,“姐姐,你看,睿亲王府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进了宫也敢横着走。”
原来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幼清本来以为宫里不会有人知道她是睿亲王府出来的,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还是包不住。
幼清仔细回想,薛贵人貌似是薛翰林家的千金,若她没有记错,薛翰林与德昭不和,德昭几次被弹劾,皆是出自薛翰林之手。
今日薛贵人找事,估计也就是因为德昭的缘故。
幼清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多说多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该来的躲不过去。
凝嫔来了兴趣,“哦?睿亲王府出来的?莫不是那个将睿亲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小侍女?不是要嫁入王府当王妃了么,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薛贵人乐灾兴祸地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幼清,道:“谁知道呢,或许是睿亲王想清楚了,不想娶了,她没地方去,就只能入宫了。”
凝嫔笑了笑没说话,视线一直放在幼清身上。
薛贵人弯下腰,伸出手指抵住幼清的下巴,“后宫可比不得睿亲王府,能让你任性妄为,你既做错了事,就得受罚。”
话音落,她高高扬起手,眼见就要重重一巴掌扇过去。
却被人挡住了。
薛贵人诧异地看着自己被扼住的手腕,恼羞成怒地瞪向幼清:“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
论力气,幼清再怎么样,也能比得过薛贵人这娇生惯养的深闺女子。她不卑不亢,语气平稳:“贵人可是想要惩罚奴婢?”
薛贵人狠狠甩开被抓住的手,哼道:“你以下犯上,我罚你又如何!”
幼清道:“论礼法,后宫女官受罚,需得治宫文书与印玺,由皇后亲自宣布,请问贵人是否取得印玺文书?”
薛贵人噎住,气得手抖,指着幼清道:“你一个小小的花房总管,也妄想得到高等女官的待遇?简直笑话!来人,将她按住!”
旁边立即有宫女出声提醒:“禀贵人,后宫各房各处的总管,皆是女官之列……”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罚她们。
薛贵人想起什么,当即看向凝嫔。
妃嫔之中,只有贵妃和凝嫔有协同皇后管理后宫事务的权力,印玺文书,凝嫔也有一份。
凝嫔注意到薛贵人的视线,笑了笑,起身道:“妹妹,姐姐宫里还有事,就不陪你了,改日再来看你。”
薛贵人只得捧笑送她:“姐姐慢走。”
凝嫔走后,薛贵人咬牙切齿地回望依旧伏在地上的幼清。
幼清缓缓起身,“贵人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奴婢先行告退。”
薛贵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但却没有法子光明正大地处罚幼清。这小妮子不仅胆大妄为,而且还敢嘲讽她地位低,薛贵人越想越气,心中起了个念头,发誓定要让幼清以命来偿。
她虽没有资格罚女官,但皇上却有资格杀女官。
皇帝刚踏入福榕宫,便听得里头宫女的啼哭声:“贵人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满地狼藉,地上有摔碎的花瓶碎片。皇帝皱眉,急忙宣太医,太医把脉,禀:“贵人急火攻心,所以才会晕倒,并无大碍。”
薛贵人捂着胸口,面容憔悴,模样弱不禁风,乖巧地躺在皇帝臂弯里,问她发生何事,她只闭眼不答。
皇帝转头问她的贴身宫女。
宫女道:“贵人今日见送来的花瓶与盆栽与以往不同,一时好奇,召人相问,不成想新上任的女官姑姑脾气大,不仅出言顶撞贵人,还砸了新送来的花瓶,贵人气不过,那女官却说贵人没有资格使唤她,说完就走了。贵人宅心仁厚,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
薛贵人道:“别说了,这些都是小事……”
皇帝道:“原来是为这事,朕竟不知,后宫还有这样嚣张跋扈的奴才。”
薛贵人有气无力地补充一句:“我倒没事,只是下午凝嫔娘娘也在,同样也被这奴才冲撞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着她便开始哽咽,豆大的眼泪珠子往下掉:“是臣妾没用,叨扰娘娘和皇上……”
皇帝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拿帕子替她抹了眼泪,“哭什么,哭成大花脸可就丑了。”
薛贵人撒娇一声,往皇帝怀里钻。
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皇上会重罚那个新来的花房总管吗,她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一时冲撞也是情理之中的。”
宫女道:“主子未免太心善了些,那个幼清姑姑可不会领主子的情,瞧她下午那嚣张的样……”
皇帝却突然发问:“新来的花房总管?幼清姑姑?”
宫女回应:“是,半月前才进宫的幼清姑姑。”
薛贵人生怕事情有变,忙地揪住皇帝衣袖,声音愈发娇嫩,“皇上,怎么了?”
皇帝道:“没什么。”
薛贵人本以为皇帝会重罚连幼清,或许直接杀了也不一定,只是等啊等,漫漫长夜,皇帝柔情依旧,却闭口不提罚人的事,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
早起,薛贵人没了耐心,忍不住问:“皇上,花房那边……”
她本意是想提醒皇帝,那个冲撞主子的奴才该重罚。不成想皇帝却道:“花房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薛贵人咬住下唇,“没什么。”
皇帝临走前交待一句:“你不喜欢花房送来的花瓶盆栽,以后就不要摆了,简简单单的更好看。”
薛贵人愣了半天。
待反应过来,问自己的贴身宫女:“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女尴尬回应:“大概是觉得花花草草配不上贵人。”
薛贵人点点头,“肯定是这样。”
☆、第79章
皇帝下朝后, 入书房,夏公公侍茶, 皇帝问:“睿亲王府那个,最近怎么样了?”
夏公公当即明白, 问的是连幼清。道:“人倒是聪明勤恳, 做事上手很快, 就是下面的人不太安分,一时出了岔子也是有的。”
皇帝点点头, “她是你接进宫的, 你多些提点她。”
夏公公俯首应下。
皇帝又问:“昨日福榕宫是怎么回事, 朕记得连幼清并非那般放肆的人。”
夏公公笑道:“皇上, 您忘了?薛贵人的爹,是薛翰林啊。”
翰林一堆笔杆子,崇文轻武, 其中以薛翰林为首, 平日里与德昭有不少过节。
皇帝哼一声,“前朝的事搅到后宫来,闹个没完没了,烦。”
夏公公垂首侍立。
薛贵人新宠得恩,虽然宫里的日子还长,但她的荣宠,约莫已经到头了。
皇帝又想起什么, 问:“德昭那边有折子递上来吗?”
夏公公摇头:“没有。”
皇帝:“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夏公公:“王爷没让太医近身,用的是府里养的大夫, 但是依太医远远瞧望,这几日气色好多了,估计不日便能彻底恢复。”
皇帝松口气,“下个月宫中有宴会,传德昭一起罢。”
花房。
因为薛贵人的事在前,为了避风头,幼清尽可能地减少外出走动,那日自福榕宫出来后,说不担心薛贵人报复是假的,后来听说薛贵人在皇帝面前哭委屈,她着实提心吊胆。
只是后来再没有什么动静,她渐渐地也就放下心来。
刘公公被调到其他房,据说是夏公公亲自发的话,自此花房无人再敢背地里使绊子。
福榕宫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那日薛贵人的话却传得满宫都是。
“睿亲王府的小侍女?不会吧,放着好好的王妃之位不要,干嘛进宫当女官啊!”
“就是说啊,据说王爷为了能娶她,不惜得罪皇上,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换的一旨婚书,换成是我,赴汤蹈火都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