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仗着自己那张脸,想要得到更大的荣华富贵吧?不嫁王爷,难不成,她想嫁……”
幼清站在门边,听得屋里宫女们讨论得热火朝天,面上神情一丝未变。
随行的小宫女听不过去,出声呵斥:“你们不去干活躲在这里作甚!”
宫女们惊慌失措,忙地就要散去。
幼清忽地出声:“站住。”
宫女们面面相觑,半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
幼清冷冷开口,“方才你们是在说我吧?”
宫女们屏住呼吸不敢回应。
幼清冷冷的视线扫过她们的头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时候越是退让容忍,就越容易让人钻空子。
她平缓的声音温婉沉着,随意指了个人:“宫规第五条是什么,你背出来。”
宫女:“宫规第五条……擅传流言蜚语者……死罪……”
幼清点点头,“很好。我作为一房总管,自当监督手下内侍宫女的德行,如今你们德行有亏,自行领罪罢。”
宫女们吓得发抖,纷纷上前抱住幼清的腿,“姑姑,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次。”
幼清看了看涌在跟前惊慌哭泣的宫女们,弯下腰轻轻掰开她们伸过来的手,“饶了一次就会有下次。”
宫女们拼命摇头,“绝不会有下次。”
幼清本意并非真要以死刑罚之,没人会为这样的小事就要喊打喊杀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自己看着办。”
宫女们自觉掌嘴。
幼清不想再看,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的距离,依稀能听见掌嘴的声音,幼清想起昨夜做梦又梦见小时候的情景,母亲处罚犯了错的奴婢,也是罚她们掌嘴,事后却总会让她拿着膏药前去慰藉。
恩威并施,才能收服人心。
母亲总期望她以后能够独当一面,挑得起管家的大梁,不至于在夫家被欺负。
幼清想,她是不能满足母亲的期望了。
宫女见她停在茂盛大树下,负手在背,迟迟未有反应,不由地出声:“姑姑?”
幼清回过神,丢下一句:“取些玉伤膏送过去。”
宫女一愣:“是。”
至宫廷宴会那日,花房早早地将各处摆设花草安置到位,为防纰漏,按例,幼清身为花房总管,应该亲自在宴会外面候命。
夏公公传命:“姑姑辛苦,在花房歇息,派两个小宫女前去候着即可。”
幼清明白,大概今日的宴会德昭也会来,若是碰面免不了尴尬。
她乐得清闲。
宴会人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多,花房的人被其他房借了一大半,幼清回到花房,四下清净,她想起前些日子西域送来的奇花,来了兴致捣鼓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随身侍女回来了,幼清下意识吩咐:“将银剪子递过来。”
剪子是递过来了,只是那双递剪子的手,一看就不是女人的手。
幼清警惕,接过剪子的瞬间,来不及回看,就已经手执剪子抵在那人的脖颈上。
“难道还想再杀我一次吗?”德昭笑得苦涩,声音有些发哑。
幼清见到是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憔悴了很多,脸上一圈胡茬,瘦得不成人形,她差点没能认出来。
“王爷。”她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距离,近乎疏离。
德昭看着她,仿佛几百年都未曾见过她似的,他的眼神贪恋而绝望,脚下动作却不敢再近一步。
“我知道你会躲着我,却没想到你会选择入宫躲我。”德昭注意到她刻意避开的眼神,遂也移开视线,手指搭上了盆栽中妖艳盛放的红花。
“母妃说你进宫做了女官,起初我还不信,竟不成想是真的。”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我以为我还有机会去弥补。”
幼清知道,对德昭最好的回应,就是沉默。
她福了福礼,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德昭哪里肯让她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近乎哀求:“和我回去好吗,你不是要杀我吗,只要待在我身边,你每日都有机会杀我。”
幼清想要甩开他,“你放开我,这是后宫,不是你的王府!”
德昭拦住她,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试图将她圈住,“幼清,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想要替宋家讨回公道,我帮你好不好,你……”
幼清冷眼瞪过去,笑道:“你真会说笑,你帮我?你若真能帮我,何必这么多年过去,你却还顶着灭我宋家满门的罪名?”
德昭被问的哑口无言。
幼清再一次推开他的双手,理智而冷静,“赵德昭,自那日花园一别,你我从此再无纠葛,请你自重。”
德昭:“难道你不怕我提醒皇上吗?”
幼清回头,笑道:“你想让我死的话,你就去说,反正我十年前就该是个死人了。”
德昭握拳,心酸无奈,说什么都无用,他在她眼前已经毫无价值。
“那……那你当心点……”千回百转,绞尽脑汁,最终能够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句。
德昭刚出花房,碰到御前小内侍来寻,“王爷,您可让奴才好找,皇上找您,快随奴才去吧。”
宴会歌舞升平,众人喝酒作乐,德昭一身颓废,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
夏公公召小内侍,悄声问:“在哪找到的?”
内侍答:“在花房外面。”
夏公公挥挥手,回身走到皇帝跟前,在其耳边说了几句,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
夏公公欲言又止,“是否要……”
皇帝摆手,“不必,这事不用管,任他去吧。”
宴会尚未结束,德昭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回府。皇帝没能和他说上几句,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有意躲避,之后又遣人奉了书信,准备辞去所理事务,闲赋在家。
皇帝看了书信,许久都未曾言语。
夏公公试探问道:“要不让老奴去劝劝?”
皇帝闭眼,“不用劝,传毓义进宫,德昭的事,暂时全部交由他接手。”
夏公公一惊,“是。”
☆、第80章
宫里的日子似乎比外面要漫长。一堵红墙, 围住的不止自由,还有人心。
转眼已是秋日。
每日待在墙角底下种花, 偶尔抬头看天空晚霞似火,这一方天地映出的景色格外浓郁, 小宫女们穿着枫黄色的宫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事。
一个新入宫不久的小宫女说道, “前几天我去了冷宫, 里面的情景真让人觉得害怕。”
另一个宫女说:“有什么害怕的,不就是冷宫吗?里面都是些失宠的妃子, 或者犯了错的妃子, 他们都是疯子。”
还有个宫女问, “你去那作甚, 难不成去送花吗?”
小宫女郁闷答道,“是啊,去送花。”
“你给谁送啊?”
小宫女说, “是一个老嬷嬷, 专门在冷宫伺候的。”
另一个宫女:“她一个老嬷嬷也敢让花房给她送花,太不像样了吧。”
小宫女点头:“我们每天忙这忙那的,哪还有工夫去搭理冷宫的事儿,所以呢送了几天也就不送啦。”
一个年长的宫女忽然问:“让你送花的是不是张嬷嬷啊?”
小宫女答,“好像是她。”
年长的宫女叹息,“哎,我姑姑和她是一辈的, 张嬷嬷以前可是先皇跟前的红人,在先皇跟前伺候了好多年, 后来犯了小错,所以就被贬出去了。没想到如今混得这么差,竟然在冷宫当差。”
幼清本来只是路过,偶然听到他们的对话,走出几步,终是回头问,“张嬷嬷曾是先皇跟前的红人?”
宫女见到是她,忙地福礼,“回姑姑的话,张嬷嬷确实曾是先皇跟前伺候的宫人。”
幼清找了好些日子的线索,一直没个头绪,这会子心思活络,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个张嬷嬷,她想要花房送什么花?”
小宫女愣了愣,有些害怕,以为幼清要责罚她没能当好差事,忙地求饶:“姑姑我再也不敢偷懒了……”
幼清打断她:“你只管说她要哪些花。”
小宫女一一说来。幼清暗自记下。
过了一天,幼清将张嬷嬷要的花全部准备好,自己亲自捧了花前往冷宫。
冷宫名副其实,很是萧条,处处透着凄凉。幼清第一次来冷宫,不认识路,不知道哪里是废妃的居所,哪里是嬷嬷的居所。
一入门,见树下站了个宫女,走过去柔声问:“请问你知道,张嬷嬷住哪吗?”
那个嬷嬷一回头,差点吓住幼清。她脸上几道疤痕狰狞,但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秀丽的五官,不知经历了什么事,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老嬷嬷痴迷地看着幼清,那眼神让人有点害怕,语气怪异:“我也曾拥有你这样美丽的容颜。”
幼清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谦逊的答道,“我肯定比不上嬷嬷年轻时的模样。”
那嬷嬷笑了下,“你这人真善良,见到我竟然不害怕。说吧,你来冷宫做什么?”
幼清将自己的问题重复问了一遍。
老嬷嬷道:“你找张嬷嬷做什么?她可是出了名的糟老婆子,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反而上赶着往前送。”
幼清皱了皱眉,“我是花房的姑姑,来给她送花的。”
老嬷嬷看了看他手里捧着的花,笑道,“你还真是来送花的。我就是张嬷嬷。请问您是哪位?”
幼清福了福礼,往周围看了看。
张嬷嬷笑道,“小姑娘,你若不信,你就去问问别人,我真的是张嬷嬷,没骗你。”
幼清重新打量她,她虽然容貌丑陋,但是衣物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冷宫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确实不太一样。
“嬷嬷不是要让花房送花吗?今天的花我已经送到了。明天我再来送,嬷嬷明天想要什么花?”
张嬷嬷想了想,很是高兴,“能送一盆月季吗?”
幼清点头说好。
等回到花房,幼清找来昨天那些宫女。问了问张嬷嬷的情况,确认那个容貌全毁的老嬷嬷,真的是张嬷嬷后,也就不再疑心。第二天照常去送。如此这般,送了一个多月的花,放下就走,并不多言。
凡事欲速不达。幼清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
这日,老嬷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姑娘,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幼清笑道,“我给嬷嬷送花而已,能有什么目的?
张嬷嬷笑了,“我一个奇丑无比的冷宫嬷嬷,哪里使得上花房的总管亲自给我送花。我与你无任何渊源,你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你若没有目的,何苦对我这般好?”
幼清含笑,语气不咸不淡,问:“我若真有目的,不知嬷嬷可愿帮我达成?”
张嬷嬷神色深沉,“在这宫里,人人都怕被利用,但更怕的,是从此再也没有人利用自己。宫里的人若是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便与死人一样了。我不死不活地在冷宫这么多年,好久没有尝到被人利用的滋味了,你且说说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她这言论,幼清还是第一次听到。忽然有点觉得心酸,试探地问道,“听说嬷嬷曾是先皇跟前的大红人。那么先皇在世时的事情,嬷嬷肯定也知道一二了。”
张嬷嬷笑着看她,“我猜了一个多月,想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而接近我。原来是先皇的事。这倒新鲜,先皇去世那么多年。你打听他的事情做什么?”
幼清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曾听说十年前宋家被灭满门的事?”
张嬷嬷脸色一变,“宋家被灭门的事在宫里,是个大忌讳,你切莫再要提起。”
说完张嬷嬷便准备离开,连幼清送的花都不要了。
幼清起身,抓住张嬷嬷的衣角,迫切问道:“我知道宋家被灭门的事是忌讳,但那都是先皇在时的规矩,如今新皇登基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议论一二吗?”
张嬷嬷摇头,“小姑娘有些事不该你打听就不要问,你走吧,我就当你从来没问过这件事,我也不会对外人所说。”
幼清哪里肯让她走,语气恳切:“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重要到我可以用生命去交换,求嬷嬷告知一二。”
她竭尽全力的想要从张嬷嬷嘴里撬出话,无奈张嬷嬷就是不肯多说。
幼清追了一个多月的线索又没了,情绪很是沮丧,越发觉得度日如年。
深宫后院,凡事都要小心翼翼。宋家被灭门的事是个忌讳,她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四处打听,每日皆为这事发愁。
或许是思虑太重的原因,过了立秋,幼清便病倒了,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时常觉得头疼腰酸。但需得每日到太医院抓药服用。因她好歹是个女官,太医院的小太监们对她还算客气。
这日,幼清去太医院拿药,无意间听到两个小太监在说冷宫的事。
幼清下意识,凑过去听,发现他们好像是在说张嬷嬷的事。
小太监道,“一个冷宫嬷嬷死了也就死了,你费什么心?何必去给她抓药?”
另一个小太监,“毕竟也是人命一条,能救就救吧,只是她那病,我们这些小内侍抓的药可不管治。我虽想要救她,到底有心无力。”
幼清回花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张嬷嬷病重,一直得不到医治,或许没多少日子了。
幼清念及那一个多月的交情,虽然她不肯帮自己,但念她晚景凄凉,能救一命就一命。
按理说太医院的太医是不会给后宫的宫女看病。幼清知道德昭为了照顾她,特意吩咐太医院交好的太医,无论她有什么请求,只要去找这位太医,任何事都会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