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转眼就过去了,从S市回来,贺宪就乐此不疲地开启了半夜潜入南阮房间、天不亮再回书房的循环模式。
医院工作忙碌,南阮体力又差,每天下班都累到不想讲话,婚礼的准备时间仓促,大小事宜都是贺宪在上课之余打理的。
因为抽不出时间试婚纱,贺宪便让人把适合南阮的送到家中试穿,哪知约好试婚纱的这天上午,南阮收的一名孕妇大出血。
这名产妇符合顺产条件,原本胎儿已经进入产道,哪知最后关头她疼到休克了、无法继续生产。胎儿卡在产道里,怕他窒息,南阮第一时间让力气大的男助产士把胎儿推回子宫,找家属签字转剖腹产。
手术很顺利,哪知产妇还没出手术室就出现了大出血,整整四个小时,南阮用尽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才止住血,出血量超过3000cc,几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
产妇暂时脱离危险、转入ICU后,南阮整个人都虚脱了,她十一点进的手术室,出来时已经三点过半了,同事帮她买了午饭,她却丝毫都提不起胃口,鼻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一杯水还没喝完,产妇又出现了并发症。许是体内的血换了一大半,身体排斥,产妇出现了急性肺水肿症状,肾脏也在渗血,把病人推到11楼手术室做检查的工夫,医院另外几科的医生也赶来会诊,因为产妇曾做过胸外科微创手术,顾曜也过来了。
南阮没留意到顾曜,专心询问神情激动的产妇家属家族病史,以便尽快查明原因。听到家属不住问产妇有没有生命危险,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会尽全力不让宝宝一出生就没有妈妈。”
听到这话,同在办公室分析病情的顾曜转头看了南阮一眼,南阮这才看到他,却没工夫打招呼,直接进了手术室。
然而一直抢救到晚上九点,也没能救回产妇。
产妇家属非常悲痛,虽然他们并没责难医护人员,南阮却非常难受,整个人力气全无地瘫坐在椅子上。
顾曜在一旁站了片刻,终于坐到了她的身边,递了杯温热的葡萄糖水给她:“你一天没吃饭吧?”
南阮点了点头,隔了半晌才接过水杯。
瞥见她嘴唇发白、衣服上还有血迹,顾曜轻拍了一下她的肩以示安慰:“这个产妇体质特殊,不是你的问题,别想太多,早点回去休息。”
“如果她没有休克,再有几分钟孩子就顺产出来了。”
“她凝血功能差,就是顺产也未必不出问题。我给贺宪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这话还没落,顾曜就看到贺宪走下了电梯。
顾曜面带些许尴尬地站了起来,把贺宪拉到一边,简明扼要地说过南阮为什么沮丧,又顺势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贺宪冲顾曜笑了一下,说:“谢了。”
顾曜一走,贺宪就坐到了南阮身边,揽住她的肩,吻了吻她的头发:“咱们回家吧。”
“我妈妈就是凝血功能差,我的长相体质都像她。为了生孩子离世真可怜,宝宝也可怜,一生下来就背负母亲的死。”
听到这句,贺宪怔住了,片刻后才说:“孩子有什么好,我就不喜欢。”
第45章
南阮正满心沮丧, 并没留意到贺宪在说什么, 学医多年,见惯了生死,她此时此刻的低落除了有没能救回产妇的挫败感,更是因为联想到了25年前的妈妈和自己。
宝宝降生本是喜事, 出了这样的意外, 一个家庭都毁了。因为生日是母亲的忌日,小时候的她从不庆祝, 奶奶亲自下厨煮碗长寿面就算是过生日了。南阮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生日蛋糕还是韩乐怡买给她的。
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隔天一早南阮还要上班, 贺宪便给奶奶打了通电话,带南阮回了离医院仅有十分钟步程的小公寓。
南阮一路都在胡思乱想, 车子开到了公寓楼下,才醒过神来:“咱们怎么回这儿了?”
贺宪方才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南阮就在他身边,发现她完全没察觉到,贺宪一阵心疼,靠过去吻了吻她的眉心, 替她解开安全带,用哄小朋友的语气问:“站了一天累了吧, 我背你上楼。”
听到这句, 南阮才发现自己不但胃抽着疼, 小腿也有点抖。她两顿没吃、一整天精神高度紧张、别说喝水, 连卫生间也没去过, 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
见贺宪半蹲下来要自己到他背上去,南阮冲他笑了笑:“不用啦,多傻呀。”
话音还没落,一阵天旋地转间,南阮就被贺宪横抱了起来:“嫌背着傻,我抱你总行了吧。”
一直到走出电梯,贺宪才放南阮下来。这间小小的公寓布置得温馨雅致,一打开光线柔和的顶灯,南阮就不由地放松了下来。
她强撑着洗过澡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贺宪在厨房里,叫了他一声,没听到他回答,便回了卧室。
南阮太疲倦,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哪知一闭上眼睛便噩梦连连,惊醒后她看了眼时间,居然只睡了半个钟头。
南阮再次陷入颓丧的情绪,光着脚跳下床去找贺宪,客厅和阳台没人,南阮便去了厨房,一看到那个熟悉的高瘦背影,南阮就莫名地满心委屈、眼眶发酸,没等听到动静的贺宪回头,她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南阮的个子挺高,但仍旧比贺宪矮了大半头,要踮起脚尖才能把头枕到他的肩上,她把脸贴近贺宪的脖子,嗅到熟悉的味道,终于感到心安。
“我做噩梦了。”
贺宪关上火,抬起左手覆上南阮的手,语气温柔地说:“牛肉粥马上就好,凉一凉就能吃,你去客厅等我。”
南阮整个人贴着贺宪,声音略哑地说:“我没力气,走不动,你背我。”
贺宪“嗤”地一笑,半蹲下来背起她,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沙发前,将南阮放了下来,又回厨房盛粥。
南阮接过碗,舀起一勺闻了闻便问:“你这是跟我家保姆学的吧?一个味道。”
这牛肉粥是用生牛肉煮的,煮的时候要不断搅拌加凉水,难怪贺宪全程站在厨房。
“听她说你爱吃,就随口问了几句怎么做。”贺宪骨子里有些大男子主义,所以很不愿意被南阮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南阮放到嘴边吹了吹,尝了一口便说:“你的厨艺比高中的时候进步了,之前的饭团好难吃。”
“嗯?”
南阮咯咯一笑:“前几天我和傅川哥聊天,他说高考那年,有天早晨你莫名其妙地跑到他家捏饭团……他问是不是做给我吃的。”
贺宪一脸难为情,低声骂了句什么,说;“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喝多了吧?我什么时候捏过饭团。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他现在见了咱们得规规矩矩地叫大哥大嫂。”
听到这话,南阮深深地看了贺宪一眼,如果没有这事儿,傅川怎么会知道那饭团是肉松咸蛋黄的?她懒得戳穿贺宪,又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可爱,便放下手中的碗,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贺宪最不禁撩,立刻扶住南阮的后脑勺回吻了过来,南阮正浑身乏力,被他撞得仰躺在了沙发上。贺宪顺势压了过去,吻到南阮的脖子时,他的手抚上了她绵软的胸,瞥见南阮表情一滞,贺宪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可是下一秒,南阮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拿牙齿轻轻咬他的耳垂。
这样明显的暗示让贺宪不再犹疑,一路攻城略地,两人都没什么经验,笨拙羞涩又满心甜蜜。
贺宪的手抚遍了南阮全身,咬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问:“喜不喜欢?”
南阮恼了:“你不要脸!”
南阮身心俱疲,隔天又要开会,在最后一步前阻止了贺宪。贺宪也明白此刻不适合,恋恋不舍地又闹了一会儿才放开她。虽然两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合,但也算前进了一大步,于贺宪来说,已经算是额外的惊喜,整理好衣服,他便督促胃口缺缺的南阮把粥吃掉。
饿了一整天,南阮对肉粥有些抵触,怕说想吃白粥贺宪又要瞎忙活,只好
硬着头皮吞掉半碗,胃里有了温热的食物,渐渐地就没那么疼了。
两人回到卧室,南阮一踢掉鞋子便窝进了贺宪的怀里,回忆起片刻前的梦,她抓住了贺宪的手:“你等我睡着再睡。”
贺宪笑了:“刚转学的时候,完全不敢想你有一天会愿意黏着我。”
“我那时候什么样儿?”
“动不动就不理人,特别不待见我。”
“还不是因为你讨厌。”
“嗯,怪那时候的我不讨你喜欢,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记得了。”大约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喜欢他了,只是自己没发现。南阮顿了顿,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高考前,也可能是更早之前。”他被傅川逼得蹿到树上的那次明明只匆匆看了她几眼,聊了两句,可她的眉眼她的语气她身上和年龄不相符的冷漠疏离,统统印在了他的心里,一直记到现在,“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女孩。”
南阮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噘了噘嘴:“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好看?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
贺宪纠正道:“因为喜欢你,所以觉得全世界你最好看。”
……
隔天南阮不到五点钟便醒了,想到前一日的产妇和接下来要面对的后续,她便心烦意乱到再也睡不着。
她怕吵到贺宪,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抱着膝盖坐到了沙发上。入秋之后白日越来越短,天还黑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难免胡思乱想,她干脆去厨房做早餐。
南阮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老人大多惯孙辈,事事替她打理好,她是真真正正的十指不染阳春水,厨房里的食材不多,南阮又没有做饭经验,犯了会儿难,终于在橱柜里找到几包泡面。
煮泡面很简单,她是会的,可煮好之后她才想起贺宪还没起,眼下还不到六点,泡久了面会折的,就只好自己吃。
贺宪是被洗碗的声音吵醒的,见南阮立在厨房里,他很是新奇,走过去问:“怎么起这么早?”
南阮不想把负面情绪传给旁人,便说:“换地方了睡不着。好奇怪,我煮泡面洗碗的时候突然有了真的结婚了的感觉,以后周末我大伯他们回家的时候我们就到这边住,两个人住也很好。”
贺宪从后面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看着锅里冷掉的泡面问:“我的?”
“泡太久,已经不能吃了。”
贺宪放开南阮,开火翻热:“你敢不给我的饭团面子,我哪敢不给你的泡面面子?呦,你还会煎荷包蛋?”
“你不是没捏过饭团吗?”
“……”
贺宪怔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洗香了等你回家。”
南阮原本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待看到他脸上贱兮兮的笑,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踢了他一脚。
然而接下来的三四天,就产妇身亡事件,医院开了数次会。除了年纪超过三十五岁,产妇此前的身体一直健康,家属虽然讲道理,但在三甲医院生产出事故,一时间难以接受,自然要问责,南阮写了很详尽的报告,和领导谈了几次话,虽然最后证实意外并不是医疗事故,医生没有责任,她也因此身心俱疲。
南阮情绪低落压力巨大,贺宪也跟着烦恼,自然没有兴致做之前期待的事。
第46章
离婚礼还有大半个月, 这天晚饭时间,南奶奶对贺宪和南阮说:“阮阮外婆那边还没通知呢, 你们这两天抽时间过去一趟,从家里带些礼物过去。”
被奶奶这么一提醒, 贺宪才发觉差点把这事忘了, 立刻说:“好啊。就明天吧。”
说完这句, 他又看向低头喝汤的南阮:“你今天打电话说一下?我准备好东西,明天接你下班一起去。”
南阮放下勺子,“嗯”了一声。
晚饭过后,奶奶便和保姆一起去储藏室找礼物, 海参燕窝名酒, 每一样都昂贵。见奶奶让贺宪把这些提前放到车里, 南阮皱了皱眉:“这些就别带了,我准备了红包。”
“空着手去只给红包多失礼。”
“看到这些,我舅舅他们又要酸。”
奶奶看了眼南阮,叮嘱道:“你外婆年纪大了, 无论她或者你舅舅们说什么,你觉得对与不对, 听着就好, 不要摆在脸上。”
“我知道的……”
南阮缺乏运动,只要有时间, 每天吃完晚饭, 贺宪都会拉她去Z大校园里散步。吃过晚饭, 两人照例从后门出去。哪知沿着湖走了半圈, 南阮就喊累,贺宪买了杯奶茶给她暖手,带着她坐到了体育场的看台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开了探照灯的足球场上仍有不少学生在踢球,看台上零星坐着几个女生,望着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南阮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见南阮低头咬吸管,一直盯着她看的贺宪弯起嘴角笑了笑:“想什么呢?一紧张就咬吸管,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在想明天去我外婆家的事……我前几个月刚跟他们闹过别扭。”
“怎么回事?”
“我在妇产科实习、工作的这些年,时常看到因为产妇出了问题,产妇娘家人打骂产妇丈夫的情况。如果是丈夫那家人为了选好日子宁可担风险也要拖延时间、怕影响生二胎不够顺产条件还不听劝说不肯剖腹产这种情况,的确是该打、该负全部责任。可我妈妈的死是意外,那时候我爸爸跟她感情很好,他也是受害者。出了这件事,我舅舅在产房外面狠狠打了他一顿,我妈妈的身后事还没办完,他们就要了一大笔赔偿,那笔钱是我爷爷奶奶给的。”
“我妈妈刚去世的时候,我外公外婆和舅舅一时无法接受,打骂、迁怒我爸爸,说是南家害死我妈妈,因为悲痛而不理智,这个我是能理解的。可隔了很多年,冷静下来后,他们依旧这样说,真的有些不讲道理。我妈妈生产出意外,真要说是谁害死她,与其说是我爸爸,不如说是我。”
“这么多年,我外婆一家遇到各种事情,大到两个舅舅结婚工作,小到舅舅家的弟弟妹妹念书择校,都是找我奶奶家帮忙。我妈妈不在了,替她照顾家人原本是应该的,可他们太理直气壮,时时刻刻把害死我妈妈挂在嘴边,一见到我就数落我爸爸,甚至爷爷奶奶,不断说南家欠了他们多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