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话是为了你好,和她有什么关系?你是老师,是知识分子,是南家的孩子,清高比什么都重要。”
“您是不知道我的同事都什么样儿,她们聚在一起就聊这些,我倒是想继续清高,环境不好有什么办法?”
“你真不喜欢现在的环境就抓紧时间考博。”
南黛一听这话就一脸不耐烦,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扭头去了别处。
她一走奶奶也没了心情,叹了口气:“她一听这话就烦,我是不是为了她好,她再过几年就知道了。要么就安心待在现在的学校,要么趁年轻念博士,已经二十七了,过几年成了家,精力更跟不上,本来就不是聪明孩子,念书就吃力。”
继母附和了几声,南阮本就不关心南黛的事,自然不会插嘴。
吃过午饭,趁着全家人都在,奶奶说:“南黛和南越结婚有你们准备,南阮呢,我们来准备,我和她爷爷之前就商量过,把名下的两套房子过给她做嫁妆。”
南阮的大伯和爸爸事业都成功,经济上很宽裕,听到这些没什么异议,继母和大伯母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顿了顿,继母补充道:“阮阮结婚我和她爸爸也替她准备了。”
“不需要,不给你们添负担。”
南黛看向妈妈,见妈妈没有反应,“嘁”了一声,起身去了别处。奶奶看着她的背影直皱眉,大伯立刻给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的爷爷夹了只肉圆,岔开了话题。
没到下午,南黛就满脸不快地离开了,大伯母见状想拉上丈夫一起走,南奶奶却叫住了大儿子,让他跟自己去后院,郑重地谈谈南黛的问题。
南阮到这儿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自己和贺宪留下,最近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留在家里和他们吃饭,这么不欢而散,她只觉得没意思。
爷爷奶奶几年前就说过会把名下的两栋别墅都留给她,她当时没在意,如今听到他们重提这件事,满心感动之余,只觉得无法承受他们的好意。
大伯和爸爸一家应该没什么意见,可南黛和伯母就不同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老人家都希望儿孙和睦,为了这件事把关系闹僵,奶奶一定会为难伤心的。
除此之外,这些年虽然她下意识地逃避身世问题,想也不愿意去想南黛曾说过的那件事,可潜意识里是愧疚心虚的,总觉得自己不该拿南家的东西。
除了气爷爷奶奶偏心,南黛的怨气更是因为认定了她是给爷爷奶奶灌了迷魂汤的外人。
待晚饭后爸爸一家也离开,南阮立刻坐到了沙发前,对心事重重、只吃了半碗粥的奶奶说:“您一下子给我两栋别墅,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好不容易逮住贺宪,怕他跑了呢。我什么都不要,下周忙着呢,没工夫去办过户。”
奶奶明白南阮的想法,白了她一眼,说:“你姐姐是越来越市井小家子气,你正好相反,读书读傻了,不接地气。我和你爷爷还有多少日子?现在不当着全家人说明白,等我们走了,就你这脾气,什么都得不着。你姐姐和弟弟有他们爸妈管,我和你爷爷就管你,除了这两套旧房子,我们还给你存了好些钱,等我们不在了,这是你的保障。”
南阮本想说“您能不能别整天说走了、不在”,可鼻子发酸,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便低下头说:“我又不是没工作,我薪水挺高的。”
奶奶不想再多劝,只说:“我们给你的钱和谁都别说,留着当私房钱。”
南阮笑了:“您也存私房钱吗?”
“管钱的是我,我存什么。到处藏私房钱的是你爷爷,在哪儿,有多少,我都清楚着呢,”说到这句,奶奶看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打盹的爷爷,叹了口气,“倒是他自己给忘了。”
周末一过,南奶奶就催着南阮去办过户,南阮打定主意不要,以忙为借口,连推了两次。婚礼在周末,周五的时候要到酒店彩排,周四吃过晚饭,贺宪便把流程单拿给奶奶看,让她准备发言。
“我发什么言,让阮阮爸爸去。”这话一出口,南奶奶就抬起头看了眼坐在对面喝汤的南阮。
南阮没说话,贺宪说:“阮阮是您带大的,您比谁都合适。”
南奶奶没说话,低头继续看流程单,发现没有双方父母一起上台的环节,问:“这是谁定的?”
贺宪笑着说:“我。”
南奶奶沉默了片刻,说:“发言稿我这两天准备。”
贺妈妈嫌贺宪买的公寓太老太小,亲戚朋友去了没地方站,做主把另一处房子布置成了新房。
还有两天就是婚礼了,贺家要准备的事情多,隔天一早贺宪就要搬回父母家,想着接下来两天没空见面,这一晚贺宪缠着南阮闹到了半夜。
凌晨三点多,南阮洗都没洗就直接睡下了,贺宪到楼下厨房喝水,意外撞见奶奶坐在沙发上。
贺宪坐了过去,问:“您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
贺宪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奶奶:“我明天上午有课,先去睡了。”
他还没转身,就听到奶奶说:“贺宪,你坐一坐,我有话问你。”
借着落地台灯的灯光,贺宪才看清奶奶脸上的疲倦,他有些意外地坐回了沙发上。
“阮阮当年离家出走是跟你在一起……”
听到这句,贺宪有些摸不着头脑,重提这事儿是要秋后算账?
不等他表示现在的自己不会再那么幼稚,南奶奶又问:“阮阮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离家出走?”
贺宪怔了一下才点头:“她说过。”
“你也以为她不是南家的孩子?”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贺宪答得不假思索。
“这很重要。南黛不服气,肯定会和别人说,传着传着就会传到你爸妈耳朵里,你爸妈要是信了,以后得怎么看南阮?”
“我爸妈不会在意这种事。”
“你们年轻人和有些年纪的人想法不一样,你爸妈这代人肯定瞧不起这种事。”南奶奶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贺宪说,“南阮是她爸爸亲生的,这事儿只有我清楚,连她爷爷都不知道。你住过来的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看得出来你对阮阮是真心的,有你照顾她我很放心。我以前最担心我和她爷爷不在了,她没有亲人。她的脾气不太好,我就怕以后没人愿意包容她,现在总算没有顾虑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和她爸爸的关系。她和她爸爸变成这样,全都怪我。”
“南阮妈妈很漂亮,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南阮爸爸一看到她就迷上了,可人家有对象,是空军飞行员,飞行员的父亲是部队的干部,本人也帅。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单纯得过了头,有点傻气,南阮爸爸长得又普普通通,女孩子哪喜欢这样的,他被拒绝后蔫了好一阵儿,突然有一天回来和我们说要结婚了,我一打听才知道南阮妈妈和之前的对象吹了。那人条件好,会讨女孩喜欢,身边不缺漂亮的,根本没和南阮妈妈认真,还说结婚只会找门当户对的。”
“南阮爷爷一向不约束孩子,对于这门婚事,我却是反对的。不是因为门第有别,而是人家根本不喜欢他,他完全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在做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比谁都好,何况除了不漂亮、想法天真,南阮爸爸样样都优秀。我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哪能受得了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当成退路。”
“不过父母反对根本没用,他们最后还是结了婚,刚结婚就有了南阮。后来我和南阮妈妈接触,发现这孩子不是我想的那样,又温和又明事理,挺难得的,要是后来不出意外就好了。”
“南阮爸爸特别喜欢她,她走了之后,他本来就缓不过来,南阮外婆一家层次又不高,不讲道理,成天闹腾,喊打喊杀,一直说是他害死的南阮妈妈。南阮妈妈体质特殊,当年的医疗条件又有限,没能救过来怎么能说是他的错?可他钻牛角尖,就信了。要不是南阮大伯那一段成天跟着他,没准就跳海了。”
“幸好有阮阮,他才慢慢挺了过来,可整个人都颓废了,原来那么意气奋发,还不到三十岁,眼里就没了光彩,对工作不上心,好几次差点闹出事故,他单位的领导要不是看在我和南阮爷爷的面子上,早把他开除了。阮阮两岁的时候,他还得了抑郁症,长期失眠,靠着安眠药才能睡三四个小时……这毛病到现在都没好,他才多大,就老得不成样子,南阮大伯比他大三岁,两人一起出门,不认识的都说他是哥哥。”
“南阮外婆家时不时就理所当然地来要求这个那个,我那时候特别看不惯他们,要不是他们,南阮爸爸也不会焦虑、自责,一直走不出来,他难道不是受害者?因为烦他们,我连带着也不喜欢阮阮,她小时候是她爸和保姆带大的。”
“他特别紧张阮阮,打个喷嚏都非但带她去医院,直到有次检查,发现阮阮的血型不对……那时候DNA鉴定刚出现没几年,还不像现在这样花钱就能做,我是找学生帮的忙……结果是吻合的,血型不对是护士疏忽,弄错了。”
“南阮爸爸问我结果的时候,我一看见他那颓废的样子就难受,一时糊涂就跟他说阮阮不是他的,阮阮正好像和妈妈长得一摸一样,身上没什么她爸爸的影子。我那时候想,等他走出来,不焦虑不自责了就告诉他实话,谁知道他隔了几个月就和南越妈妈恋爱了,看上去精神特别好,很快就要结婚,我当时让他再考虑考虑,他非不听。我怕太早说了他又转不过来,害了南越妈妈……”
“我对阮阮有愧,刚把她接过来的时候是刻意对她好,后来慢慢地有了感情,就真的疼她了。我后来才知道,南阮爸爸精神好那不是真的好了,是抑郁症的另一种表现,我怕说实话刺激到他,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了。后来阮阮的性格出问题,我更后悔……”
“一开始我是怕刺激她爸爸,后来却变成怕她不原谅我了。我要强了一辈子,就糊涂了这么一次。年纪越大越不敢说实话,拖着拖着就到现在了。她小的时候那么可怜,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刚被接来的时候,天天坐在门边等爸爸的样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恨死我。”
说到最后,南奶奶抹了下眼泪,问:“贺宪,你说我怎么办?阮阮要是知道了,得怎么想?”
与其说她是在征求贺宪的意见,不如说这是为了倾诉。
贺宪沉默良久,冲南奶奶笑了一下:“那就不说,在她心里,您比她爸爸重要,她和她爸爸生疏了这么久,也不可能再好了,还不如不知道。她有我,不需要爸爸。”
要是知道奶奶对她的偏爱是因为这个,南阮只会更受不了,贺宪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平静,让她再难过一次。
……
贺宪上楼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五点了,他很想抱一抱南阮,可又怕吵到明天一早要上班的她休息,更不愿意让她看出端倪,他在她的房门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进去。
隔天一早,南阮一睁开眼,就看到贺宪坐在她的床边。
贺宪从来都是等爷爷奶奶睡下再过来,第二天天亮前离开,从没赖到天大亮过,结合他昨夜的蛮横,南阮有点不高兴,噘着嘴说:“你怎么还没走?快点出去。”
贺宪看了她一会儿,忽而抱住她,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南阮有些纳罕,问:“你干什么?”
贺宪笑笑,把桌上的玻璃杯递到她的手中:“不干什么,给你送蜂蜜水。”
第50章
南阮浑身乏力, 没接玻璃杯,就着贺宪的手喝了两口, 倚到了他的怀中:“头晕、背疼、想吐, 不想起床。”
“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贺宪闻言怔了怔,把玻璃杯放回桌上,空出右手摸南阮的额头, “不烫啊。”
南阮冷哼了一声:“你说呢?我白天在医院忙十几个小时,晚上连四个小时都睡不到。”
听到这句, 贺宪笑着舔了下嘴唇:“为什么我只睡了一个小时,却觉得比平时更精神?”
“因为你不要脸!”
“下次你睡你的,我忙我的,咱们互不耽误, 反正你醒着也是一动不动。”
南阮气结不已地捶了贺宪一下,贺宪顺势抱住她往后仰。不等被迫趴在他怀里的南阮回过神儿, 他就翻了个身, 一跃而上地将她压到了身下。
从南阮的额头眼睛到鼻尖下巴,再到脖子锁骨, 贺宪挨个儿啃了一遍。南阮的眼睛本就发酸,一躺到柔软的枕头上, 连打骂贺宪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不管不顾地睡上一整天。
她打了个哈欠,摸起手机看了一眼, 推开贺宪艰难地爬了起来:“我要迟到了, 都怪你, 害我今天连早饭都没空在家里吃。”
“困就请假,再睡一会儿。”
“我要怎么跟主任请假,说太困了想在家睡觉,所以今天不去了?”南阮再次打了个哈欠,起身下床,边束马尾边说,“工作日我至少要保证七个小时的睡眠,也就是十二点前必须睡觉,你下次再烦以后就继续分房睡。”
“我昨天去医院接你的时候已经替你跟你们主任请过假了。你平时那么忙,后天婚礼,在家休息两天、准备准备也不过分。”
一听到这话,南阮立刻面露惊喜。
“要不是事先替你请了假,我昨天夜里怎么会舍得不让你睡觉?”贺宪半倚在床上,大喇喇地翘着脚邀功道,“你怎么奖励我?”
南阮温柔地一笑:“你到我这儿来。”
贺宪心中一动,立刻起身下床,凑了过去。不料没等他靠近,南阮就拧住他的耳朵,强行将他推到了门外。
赶在南阮关门前,贺宪跨了一条腿进来,笑得一脸无赖:“你亲我一下,不亲不走。”
南阮捡起手边的小熊,往他的脸颊上使劲按了两下:“你再不走我要翻脸了。”
贺宪不敢再闹,飞快地亲了下她的额头:“你睡吧,午饭做好再来叫你。”
南阮反锁上门,再次回到了床上,她实在太困倦,一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她这一觉从七点睡到了十点,醒来后头脑清明了许多,却懒着不肯立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