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娉婷身形娇弱纤细,由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入了圆通殿,奉上瓜果鲜花,香烛金箔,还亲自捐了香油钱,十足虔诚。
姜淮看着她待人接物细致温柔,不由微微晃神,就那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罗娉婷的身影,当即寻上前去。
“嗳,施主留步,后院乃女眷之所,不得擅闯。”一名小沙弥拦住了姜淮的去路。
姜淮抬眸便扫见一抹绯紫裙袂划过转角,心头一跳,再看小沙弥坚持,果断转身去了另一侧墙面,三两下蹬上翻了过去。
“五娘,五娘——”玉竹急得在下面小声低喊。
“嘘!”姜淮比了手势在唇上,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我很快就出来。”随即便跃下了墙头。
得月楼,姜少飏的右眼皮不住跳动,他伸手按住,“我怎么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套了?”坐在对面的男子风姿俊逸,白袍宛若谪仙,手执茶盏老神在在。
“还说呢,就今个一早被我家那丫头缠得不行,连出门都跟着,还不是为了你这桩。”姜少飏没好气抱怨,一面揉着眼皮,“差点就来不。”
“引蛇出洞,已经做了大半,剩下的我自己便成。”沈崇皱眉,半点没领好意。
姜少飏一噎,转而道,“刚才遇到的罗娉婷就是你安排的人,扮相倒是挺像,她”
“你们刚才碰到?”沈崇倏尔打断。
“啊?”
“那姜淮呢?”
姜少飏神情一凛,一股不详预感浮上心头,那丫头
“四郎,四郎不好了,府里传来消息,说、说五娘不见了”
第26章
痛——
后脖颈火辣辣的痛, 姜淮醒过来的一瞬下意识想去摸, 却发现手脚被缚根本无法动弹, 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昏过去之前
那时, 她正尾随罗娉婷,却不知道从哪冒出几个彪形大汉掳走了罗娉婷, 她心惊之余审视对方势众并不贸然应对, 而是躲在暗中观察,孰料随着后方传来一沙哑声音就被人敲昏了过去。
那声音依稀是巧了。
姜淮蹙起眉头, 能称之为巧的,必是相识的, 而那声音确实令她觉得熟悉,却一时对不上人, 只是那股阴冷感觉犹在,莫名心悸。
她挣了挣麻绳,根本挣不动, 反而身体因为血脉不畅而僵硬发麻, 嘶了一声,待适应周遭黑暗后看见了同样被捆上的罗娉婷。不过相较于自己, 罗娉婷的处境显然要好上许多,单凭两人身上绳子的粗细就能窥探一二。
姜淮被捆成粽子,而罗娉婷只是简单绑着,连面纱都没掉, 底下有干草垛垫着。“”
“喂, 醒醒。”姜淮挪了过去, 用脚踢了踢试探反应。说到底还是被她连累,不禁纳闷这刚来京城多久就招惹上什么人了?
罗娉婷悠悠转醒,在意识过来的瞬间仓惶瞪眼,连带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公、公子,你,你是谁?”
姜淮一噎,没好气含糊,“跟你一起倒霉被抓的。”她顿了顿故意粗着声音,“那帮人是冲着你来的,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我也不清楚。”罗娉婷惊惶不定,此时更是往后缩了缩身子,似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哭,等会儿把人给招来。”姜淮最怕这种情况,连忙道。
罗娉婷抽噎了一声,转为低声啜泣,唯一露出的眼睛里神色愈发惊恐。
姜淮瞧着,若是寻常男子见着定能被激起保护欲,可偏偏她是女儿身,遂只干咳了一声,转而研究起所处的地方来。
这是一间破旧的杂物房,陈年的木架子歪了一边,上面堆着铁锈斑斑的锅铲,铁桶陶罐儿,零七八落占了大半的地方,使得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混杂着烂菜叶腐败和阴冷潮湿的霉味儿颇是令人难以忍受。
后来姜淮在自己肩膀也看到半片烂了的菜叶,联系旁边的竹编大筐子,不难想象自己和罗娉婷是怎么从寺庙出来而没被人发现。
“大哥也真是的,大清早的还不让人睡个踏实觉,那俩都给捆着还能跑了不成。”门外忽然远远传来的声音伴着呵欠声,不满抱怨着。
“让你看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有你昨个是不是又去旁边那勾栏院儿了,老大不是说了,这阵儿都收敛点儿。”另一个雄厚声音道。
“收敛个屁,老子以前爱哪儿哪儿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听那臭婆娘的就算了,现在还得听死瘸子使唤,我看大哥八成是疯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扫过一眼里面还倒着睡的两个,敷衍道,“行了,人在呢,老子回去补觉去。”
反而是后面来的高大身影停驻并未走开。
脚步声复又响起,转了回来,“老七,你还杵着干啥,不会是对里面的娘们”
本就装昏的姜淮眉心暗跳,顿觉不妙。
“话说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爷们都那么嫩,别说怪勾人的,打昨儿看见我就心痒痒的。要不里头的娘们留给你,嘿,‘他’就”
“滚你的。”男子浑喝了一声。“外面天天查,哪天要因为你这祸害连累大家伙,老子头一个把你给宰了。里头的人不一般,不是你能打主意的。”
那人咕咕哝哝的没了声响,外头静了下来,姜淮因他最后一句稍稍放下心,却又听到一奇怪的嘎吱声响。
声音戛然而止之际,传来人声。“人在里面,不过老子说一句,兄弟们不想知道也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做的就是掉脑袋买卖,钱给够就好。”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七爷明白就好。”
因那道阴郁声音倏然睁开眼的姜淮,不期然与来人正正相对,后者坐在轮椅上,微微起了笑意。
是他——
“长乐郡主,别来无恙啊。”来人病态的面庞淬玉似的白,语调中亦是渗骨冷意。
“覃越?”姜淮粗哑着声音,心咚的一沉。他抓罗娉婷是为
覃越挑眉,眸光深沉,“你知道我?”
姜淮抿唇不语。
不过覃越并不深究,转看向里面的女子,后者缩在最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上衣裙染了脏污狼狈不已,他的目光渐深。
“带她出来。”
“不、不要,我不要出去。”罗娉婷见人过来登及惊慌喊道,只是奈何力气敌不过,很快被拖拽了出去。“公子、公子救我”
覃越盯着她,看着她向姜淮求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脸更是阴沉了,“把她也带上。”
姜淮被他的目光盯得发寒,一张小脸绷着神情,被三角眼一手提起难受地吊着走,却仍是道,“你们给覃越卖命朝不保夕,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只要你们放了我们,并且绝不追究!”
两个彪形大汉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覃越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郡主似乎搞错一件事,他们,并不是给我卖命的。”
三角眼旁边的壮汉拿来布条塞住了姜淮的嘴,动作粗暴,“你那好大哥和你爹做的,我们没从你身上讨已经不错了,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到底还是畏惧平阳王的势力,未敢对姜淮如何。
被唤作七爷的人打了门帘,隔着长廊隐约能听到前面伙计招呼上菜吆喝声,原来是在一间食馆的后院。
姜淮拧眉,自敌国细作之后京中布防严查,覃越等辗转才落脚此处,大隐隐于市,这帮人果真狡猾。
“罗姑娘似乎很怕我?”覃越让人将罗娉婷安置在了椅子上,此时伸出手替她摘去发上的杂草,动作轻柔,却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极。
罗娉婷浑身打颤得更厉害了,哽咽道,“这位、这位公子,为何为何抓我们,若、若是为财,我愿写书信与与父亲。”说话间,连是一眼都不敢看向那覃越,战战兢兢,看着十分可怜。
“像,当真是连声音都像极了阿淼。”覃越一双眼阴鸷睨着她,隔着面纱轻抚她的面庞轮廓,暗哑着嗓音道,带着些微激动。
姜淮在旁看着这一幕,只觉诡异极。
“沈崇待你可真是不错,只是出趟门还派人保护你,是怕这位小郡主寻你麻烦,那他可有告诉过你他与我之间的过节?”
罗娉婷摇头,泪水涟涟。
“他待你好,比待阿淼都好。”
覃越从轮椅内侧取出一幅画卷,随着画卷徐徐展开驱散眉宇间少许阴郁,目光温柔眷恋,轻声讽刺,“这是沈崇书房里挂着的,你说他看着你,想的会是谁呢?”
姜淮瞠圆了眼眸,一眼便看到了那落印处的熟悉字迹。而画卷中的女子瘦弱纤细,手持书卷,目光温柔看了过来,仿佛是在和作画之人对视,传递脉脉情谊。
“这画画的是公子心上人罢,唉哟,瞧着可是个有福的,方才听公子说是送人,就是送给那位姑娘罢?”
“有福”
原来
覃越的手拂过画卷,像是温柔摩挲画中女子的面庞,眼中透露出的某种狂热叫姜淮骤然醒了神,满是不置信地望着他。
几乎是同时,覃越也蓦然伸手扼住了罗娉婷的咽喉,神情阴狠毒辣,“这世上如何有人能替得了你,我所失去的,必要沈崇付出百倍代价!”
“他很快就会到地狱陪你做一对鬼鸳鸯!”
“救救命”罗娉婷挣扎,面纱滑落,赫然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却是与画中女子截然不同的脸。
第27章
“哈、哈哈哈哈”覃越松开手, 突然大笑起来, 神容癫狂。那名假扮罗娉婷的女子捂着脖子不住咳嗽, 愈发骇然。
“罗家小姐?”覃越一顿, 笑意难觅,“沈崇还是那么卑鄙, 煞费苦心找个赝品”
女子闻言神情大变, 嘴唇嚅动。“不要,不要杀我”
姜淮捕捉到她眼中那一抹豁然断然喝了‘等等’, 却已是来不及阻止她开口。
“我只是个乐师,沈公子让我假扮罗家三小姐, 其他一概不知,公子饶命, 公——”
话音未落,喀拉一声,女子已被覃越生生扭断了脖子。
姜淮在旁边目睹, 对上覃越投过来的阴鸷眼神, 心头猛地一跳。“你把她掐死了,岂不是无法知晓沈崇的计划。”
覃越浮起一丝微笑, 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沈崇耍这个花招无非是想引我出来,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想要对方的命, 这些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拜他所赐, 还有我的腿这些我都会向他讨回来!”
那一双眼透着狂妄骇人的光亮, “沈崇来,就只有一条死路。”
姜淮瞳孔骤缩,顿时明白覃越设了陷阱,“你自己做下的事凭什么要旁人承担,覃大人匆忙归乡是人都知道别有内情,只怕这内情是和你有关,为遮丑事才不追究”
“住口——”覃越铁青着脸喝断,眼前浮现父亲亲手打断自己腿时的画面,时至今日都恨意难消。若非是这些阻拦自己的人,自己怎会沦落到这境地!
“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还要将罪责推脱给旁人,那旁人还是你阿姊的未婚夫婿,你”
姜淮被画轴抽偏过脸,右边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一双美目怒视。
“给我把她的嘴堵上。”覃越阴郁咬牙。
姜淮又被塞上了布条,仍是恶狠狠瞪着覃越。
覃越推动轮椅停在她面前,阴森开口,“如果不是沈崇,现在我和阿淼已经在关外,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要沈崇命偿有什么错!”
畜生——!
姜淮不置信地瞪着他,下一刻却被人扛起往后门去。她挣扎,抬眼就看见覃越坐在轮椅上凝着她笑,直到她被带上隔壁花楼,透过美人靠缝隙仍能看见覃越,后者仰头,仿佛是邀她看戏。
那是她头一次知道恐惧为何物,寒意入骨,浸润四肢百骸。
“我和覃越有些事情需要解决,我希望,郡主莫要再插手了。”
“那都是沈某与他的私事,当是沈某一个请求,可否请郡主忘了今日之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
难怪他从来不说,真相竟是如此
“没想到还真是个娘们,那劳什子郡主不就是平阳王宝贝。”三角眼踹了陡然剧烈挣扎反抗的姜淮一脚,神情转为毒辣,“老五十三他们就是死在了她爹手上,等拿了钱,老子剁她两块肉给兄弟上供!”
姜淮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罪,故也恶狠狠地瞪着三角眼,心里笃定他们暂不敢对自己如何,可沈崇那边却未必,故也挣动愈发厉害
“想救你那小情郎呐,啧,那疯小子埋了火药等着人上门。”三角眼道。“包管有来无回。”
姜淮闻言猛地瞪大眼,不置信地凝向覃越,后者摩挲着画上女子的面颊,轻轻哼唱着什么,那画面当真是诡异极。
正是晃神的功夫却有一只手不规矩的摸上她的脸,姜淮倏然回神,正对上三角眼放大的脸,神情猥琐,当即眼眸一沉用脑袋顶撞了过去,后者毫无防备被撞飞在桌上,带倒了桌上的茶壶杯盏,滚落地上发出咵嚓脆响。
“贱人你——”
姜淮亦是摔在碎渣上,当即脸色刷白,流下冷汗。
被惹怒的三角眼登及骂咧咧爬起,捞了凳子要还手,半途被另一个拦下,“够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别坏事。事成之后,随你怎么玩。”
三角眼顿住身子,一下明了他话里的意思,眼中毫不掩饰猥琐精光,朝着姜淮的方向啐了一口,“老子一定玩得你生不如死!”
姜淮闻言瑟缩回了美人靠那,果然不再动弹。
“把人看牢了,我去老大那。”另一人叮嘱过三角眼,扫了老实下来的姜淮一眼便推门走了出去。
姜淮蜷缩在角落,透过那间隙死死盯着覃越。不会的,夫子不会这么轻易就中计,他能安排人假扮罗娉婷一定是有所防备她正胡乱想着余光却忽然扫见一抹颀长身影出现在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