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寒冬凛冽,萧条庭院中兀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沈崇,沈大人,别来无恙。”覃越苍白的面上噙着笑,似笑非笑道,“还是这般有情有义的模样。”
“人呢?”沈崇直视他,一开腔便单刀直入。
覃越睨着他,神情阴鸷,“几年不见,你送了我一份这么大的见面礼,我自然也得回了礼数。”
沈崇沉着面容,顺着他的视线骤然一顿,僵挺着背脊往白布覆盖着的那处快步走去。
“阿淼死的那天我发誓,要让你也尝尝这一种滋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所在乎的,珍视的在你面前消失哈哈哈哈”
沈崇闻言死死盯着那片白布,却还是突然伸手揭开了看,在看清楚底下人的面容后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只是一瞬便收敛尽宜,微微发颤,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真该让那位小郡主好好看看,只是阿淼的一个替身就值当你如此,枉费小郡主一片痴心。”
沈崇的声音幽幽响起:“她是绮罗阁的乐师,你真该听她弹奏一曲秋落,未必舍得这般痛快下手。”
覃越闻言一窒,嗤讽出口,“怎的沈大人是失去方知珍惜,真找了个替身来宽慰自己的过错?”
“覃越,时至今日你仍是觉得自己所做无愧任何人?”沈崇转身,宽衣宽袖随风而荡,凌厉而不可挡。
“我有何愧!明明是我与阿淼在一起更久,我比你更在乎她,最了解她,我们本该就是最亲密的人”
“你是她弟弟!”
“我宁可不是!”覃越大喝,脸色急剧惨白,握住扶手稳住,“我同样憎恶这身份,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抢走她,我只恨当时不够果断才给了你伤害她的机会,你为何要杀她!”
“我没有杀她。”
“我亲眼看见你握着匕首!阿淼在我怀里咽的气,你居然还敢诡辩!”
沈崇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画面,同样脸色铁青,“你不顾她的意愿以休养的名义将她禁锢别院,当日翎儿逃出来求我,是想求我救阿淼的性命!是,是我疏忽,才给了你这个畜生可趁之机,害阿淼受尽凌辱不堪折磨自戕!”
“不,不是我——”覃越瞪着猩红眸子恍惚反复,“这是你编造的谎话,沈崇,你为了你自己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我和阿淼早就离开京城,都是你,都是你”
沈崇见他如此,忽的缓声,“好,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该如何解决也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把不相干的人放了。”
“不相干你是指那对你一往情深的小郡主?”
沈崇抿唇不语。
覃越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那小郡主确实生得好,是个妙人儿,看来沈大人也没传闻中那般无动于衷。”
“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好友的妹妹,我与她没你想的龌龊。”沈崇冷漠启口,“你抓了她得罪平阳王府不会有好下场。”
覃越忽然哈哈大笑,目光眺向斜对面的美人靠,“我本来就没打算活,这几年我就想着你的死法撑着过活,如今就算是死有这么多人陪葬也是热闹了。”
沈崇陡然生怒,“你还是一点没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少年时就为了虚名设计陷害旁人,事后被他发现当面认错背后却耍诡计栽赃于他,小小年纪心机就深沉得可怕。
“你也还是一样虚伪。”覃越啐道,“表面一副正人君子淡泊名利的模样,实际还不是追名逐利,巴结六皇子,只可惜啊,押错了宝,人偏偏是个没大志的,你如今也不过就混一个国子监的助教当当,不甘心罢?这就是报应!”
“阿淼将你给的东西当成宝贝,临死想的都着你。”覃越从怀中取出一物,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崇看见那玉佩得到证实,阿淼离世后翎儿曾说有东西要交还他后来却没了下文,他便猜测是那块他遗失的玉佩,恐那时就落了覃越手里,三人一同长大,覃越自然也知晓他对这枚玉佩的重要,“给我。”
“还给你也不是不可,只要你跪在我面前先磕上三个头,我再考虑要不要还给你。”
沈崇眸色晦暗翻涌,充耳不闻,直直盯着那枚玉佩,脑海里浮现的是它被鲜血浸润的模样被握在奄奄一息的祖母手中,最后交到了他手上
“我原想着这东西是你的就想毁了去,现在看你对它如此执着,我倒有些庆幸留着了”
沈崇眼底复杂,哑声道,“阿淼说她被你弄脏了,这辈子愧对我,用来生还。”
覃越笑意一凝,彻底化作阴郁。沈崇便趁着话落猛地伸手去夺,只可惜还未触到就被一把匕首破风划开,险些刺中腹部。
“你休想骗我!”覃越发了狂一般逼近。
覃越借着扬起玉佩使沈崇忌惮,另一手则持匕首狠狠划向,二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块。
新仇旧怨两人交手都未留余地,尤其是覃越几乎是杀红了眼,沈崇身上伤口渐多,
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玉佩上,最后竟是不顾被刺中要害的危险逼近他径自夺取,最后抓握着覃越的肩将人摔飞了出去。
覃越灰头土脸,看着沈崇不顾血流不止的腹部却仍是紧张检查玉佩的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直至再次被阴影笼住,仿佛是料到如此结局,他仰起头,眸中不掩快意与怨恨,笑音一顿,却是转为更森冷诡异的桀桀声。
“我在这四周都埋了炸药,咳咳,沈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
哨音尖锐破空的一刹,一道同样狼狈的瘦弱身影从美人靠跃下,在看清楚沈崇的模样时,瞳孔骤的一缩,身子已经先一步跌跌撞撞跑过去将人扑倒在地,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庇护。
彼此身体刚一接触,姜淮便觉得自己的衣裳都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濡湿了,鲜血的温热层层递入,引得她身体也微微打颤。沈崇——她在心底默默的念,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这个人,这辈子都割舍不下。
“你疯了么!”
沈崇惊怒的声音在她耳边骤响。不等姜淮反应,她便觉得身子一个翻滚,竟是被护在了底下。
爆炸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刮过耳畔,地动天摇
第28章
地面仍在颤动, 姜淮抱着沈崇死死闭着眼, 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待睁开眼时入目就是覃越不可置信到扭曲的脸。
“怎么回事?”那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姜淮看着远处袅娜升空的黑烟,显然响声是从那处传来。
沈崇反应过来的当下坐起,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此刻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姜淮的面庞,兀的一把抱住了她。姜淮一愣, 被箍得伤口隐隐作痛,这才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来。
“夫子我们都没死。”
“嗯。”那一声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沈崇脸上也惯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手却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怎会怎会有人这般傻的, 这世间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但却不自主地将人拥得更紧。
“不,不可能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覃越似乎难以接受这结果,崩溃地抓头发大叫不止。
“”姜淮冷不丁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一下清醒了过来,也想起覃越干的那些好事。
姜淮铁青着脸,小心翼翼地从沈崇怀里挣了出来,眼里映入那件血衫, 眼底腾起杀意。
“是你——是你做了手脚!”覃越扭曲着脸从黑烟腾起处收回目光, 双眸猩红地瞪着沈崇, “不,你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随之目光转向姜淮,犹如阴冷毒蛇窥伺。
沈崇撑着将姜淮掩在身后,便听那桀桀笑声又起,覃越几乎怨毒地注视着两人,“我比不过你的心计,做什么,与什么人结交都有你的目的,前一个徐祭酒是,阿淼是,这小郡主怕是更好骗了!”
“只怕被当了棋子都不自知,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想灭我口?”覃越看着沈崇的手动了动,愈是故意,“装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明明是个心怀叵测追名逐利的伪君子。”
“你不想活,我成全你。”姜淮早已怒火攻心,容不得他最后还要抹黑夫子,刚上前就被沈崇拦下。
“咳、且先留着他一条命,绑架你的那些尚未查清楚身份,交给大理寺处理。”沈崇掩唇咳嗽了一声,脸色渐是苍白。
姜淮自是更紧张他的伤势,“夫子你还是别说话了。”
覃越虽是挑拨,但自问是揭露沈崇的虚伪,却不想对方傻到了一根筋,作了无用功,久郁在身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脸色更是惨白,宛如行将就木的痨病鬼。
“沈崇,我咒我咒你,这辈子都不得善始善终,众叛亲离碌碌毕生都得不到你想要——”
沈崇兀的脸色一变,姜淮却是比他更快,手刀起落,覃越已经无声息的躺了地上。
“郡主”沈崇面色更为难看。
“我只是把他劈昏了而已。”姜淮却是读懂了,连忙解释,只不过心中犹是气愤不平,“根本就是个疯子,夫子别理会他!”
沈崇敛眸,扫过覃越目光暗沉,却是未语。
“我这就去找大夫!”姜淮不敢耽搁,却被身后之人抓住了手腕,忍不住嘶了一声。
沈崇翻手,便看见那皓白手腕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姜淮想缩回,可他抓得牢,而方才用过劲儿的地方像是脱臼,碰一下都疼,只是瞧着沈崇的脸色反倒不敢吭声了。
沈崇如被烫到一般无措放开,脸色更差,“我早说过,这是沈某私事望郡主勿要插手,为何不听!若你再一意孤行擅自”
姜淮瞪着乌溜溜的眸子,咬住下唇。
沈崇避开眼,沉声道:“我定不饶!”
姜淮却是从他那冷漠脸上找出一丝不寻常,仿佛是自己期盼了已久的回应,她猛地抱住沈崇。“夫子你别生气,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她抽了抽鼻子,莫名红了眼眶:“我也不会让你有事!”心中仍是因为刚才发生的心有余悸。
沈崇被抱了满怀,听着她那声信誓旦旦的,心中严防死守之处有了细微缺口分裂崩坍。
“你”沈崇身子僵硬,与她的眸子对视,却仿佛被灼痛一般移开了眼,垂眸无奈。
姜淮怕血流过快,先让他就着檐下过道躺靠着,一边找能用的给他堵血窟窿,一边堵,一边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一朵泪花落在沈崇手背,带起滚烫灼意,将意识开始昏沉的沈崇唤醒几分,怔怔而视。
他微微抬起手,有些费力的,想让姜淮停一停,想让她别哭了。
手提到半空,一道急促唤声伴着粗暴的破门声打断,回落。
“阿妧!”姜少廷率兵赶到,一眼看到浑身沾染血迹的姜淮吓得魂都飞了,慌着仔细检查。
“六哥,六哥我没事,这不是我的,是沈夫子的。”姜淮急急抓住姜少廷解释,宛若找到主心骨,“你来了就好了,快救夫子!”
姜少廷抽出神瞥看了一眼,“这种一点小伤就弱不禁风的有什么好的”
姜淮着急扯着姜少廷,“六哥”
“那群王八蛋打你了!”姜少廷瞥见了她侧脸的血痕,声音可怖道。
“动手的我都自个教训了,没吃着亏,你就别这时候追究了,快救救他啊!”
“我又不是大夫你看看你,都是被他连累受的罪”
“六哥,好六哥”
沈崇失去意识之前耳畔都是姜淮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他伸手想抓住人,想让她不要求了,姜少廷说得并没错,只是还没碰到她的手就陡然陷入了黑暗。
“夫子——!”
姜淮当即要抱起他却被姜少廷抢了一步,不过是扛着,姜淮看着沈崇腰部的伤,噙着眼泪,“六哥,还是我来”
姜少廷只得没脾气地把沈崇横腰抱着,只是一张俊脸嫌弃地撇开离得远远。
姜淮紧紧随在他身后一直到上了马车,“去医馆!快!”一面拿干净的布帕捂在他的伤处。
马车疾驰,姜淮担心凝望着昏迷中的人,却被什么东西勾了手指,捡起一看却是一根红绳,另一端是在沈崇手里。
“怎的沈大人是失去方知珍惜,真找了个替身来宽慰自己的过错?”
“阿淼将你给的东西当成宝贝,临死想的都是你。”
姜淮呼吸一窒,顺着绳子一头想将玉佩抽出来却发现被他攥得死死,她忽然较起了劲儿,伸手去掰那只手,可直到力气用尽都不能
“他手上有一件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你和覃淼的定情信物吗?”
姜淮突然泄了劲儿,眼前氤氲。
谁能告诉她,和一个死人,该怎么争?
庚武二十二年初,一伙盗匪绑架平阳王府小世子姜少羡索要五百万两,却被意外炸死在百岁坡,一行十四人,除一人潜逃外悉数化作亡魂。而策划这桩的主谋却是已故前任大理寺副署正之子覃越。
原来覃家离京不久就遇盗匪,覃大人及夫人皆丧命,余下覃越干起了盗匪军师苟活,此次兵行险招欲借此摆脱报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亦是锒铛入狱。怎料被捕后当夜就在牢里畏罪自杀,只剩下过往成了京城百姓最新的谈资。
“还好有姜少羡给你打掩护,否则,你这名声传出去可怎么办!”萧令仪坐在桌前慢里斯条地剥橘子,剥好后又仔仔细细把那白丝儿给去了。
“人家早有布局打算,就是不跟你说,你作甚往前凑,还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姜淮摆弄橘子,神情恹恹。
萧令仪觑了她一眼:“怎么,终于清楚你二人间的差距了,还是觉得比不过沈崇心里的那人?”
姜淮抬眸定定看向她。
“别这么看我,你就差写脸上了。”萧令仪颇是无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崇那般的,我只怕你终有一日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