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
“嗯。”苏回应了声,专注手上动作。
“阿妧。”平阳王又唤了一声。
苏回正好收针回头就对上父亲的目光,浑然一颤,当下就明白他是想确认自己是否是真实的。
她的鼻头发酸,忍着替姜少羡施完了针,直到结束,那姜少羡那活动的眼睛一直都跟着她转,她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辛苦你了。”她说的辛苦是指在她离开后他所承受的,剥夺了他的身份,两人是双生,在她备受煎熬痛苦的同时他何尝不也受着
“我回来了,以后再不让你们操心了。”苏回咧了嘴角,露出的笑意里掺杂苦涩。仿佛是成长的感悟与追悔,但逝去的已不可追
正是这一时刻,平阳王却忽然神情肃然,沉沉开了口,“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苏回颔首,“正好,我也有事同父亲说。”
第52章
南召起初是个游牧民族, 几个部落各有首领, 后历经外来的分裂, 和内部的掠夺逐渐成为一个小国, 这些部落中以呼和族实力最强,而呼和首领野心缺缺, 同南召也好, 大梁也好,都保持着不亲不疏的半盟友关系, 却没有谁能撼动其地位。
直到呼和部落的公主出嫁
“那位已故的元葑皇后是呼和部落的公主?!”苏回诧异,其实也不怪她不知, 实在是关于这位元葑皇后的事迹传闻少之又少,景和帝的发妻, 在景和帝初为新皇不久就病故了。
平阳王神情划过一丝不自然,最后叹了口气:“景和帝是先皇四子,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非是易事, 而这当中靠的就是这位元葑皇后, 呼和的第一美人,那是一位奇女子, 上京时与圣上一见倾心,又智谋过人,助圣上平定三王之乱,替圣上笼络人心, 功不可没。”
“景和帝登基风光迎娶, 她献上呼和秘宝为嫁妆, 这才使得呼和秘密显露人前。”
“秘宝”
“呼和族能屹立不倒,与数百年来守护的东西有关,有传说是矿藏,也有说是先辈征战掠夺留下的财宝,当时引得一批又一批的窃宝贼企图撬动一点消息,却都在南召丧了命,之后在圣上压制下传言才消停些。”
“怀璧其罪。”苏回呐呐,不知是想到什么神情转了微妙,“圣上信了?!”
平阳王眼眸微垂,“她、并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单单一句就道尽。苏回想到在南召听到的传闻,心头涌上一股怅然,不知该如何说,仿佛那样的女子不该有那样的结局,她顿了顿道:“南召那有恭王的残余势力,经过多年渗透其中,也是这部分人打着皇室正统的名义鼓动南召发兵。”
“成王败寇,用的那不入流的说法罢了。”平阳王否了这说法,神情坚定。“圣上是先皇遗诏立下的君主,吾等誓死效忠之人。圣上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苏回不语,平阳王府世代为大梁王室征战,如帝王手里的利刃,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热血。而今的苏回却觉得,景和帝老了许不如从前了。
她掩眸继续说道:“恭王煽动呼和族的仇恨,与整个大梁为敌,却加速了呼和族的灭亡,而今,连南召都灭了。”她说得唏嘘,最后一战实在惨烈,可换取来的结果是让大梁得了喘息余地,随后逐个击破趁机起乱的诸国,一震君威,四海太平。
“圣上一直想和呼和族化解恩怨,元葑皇后病故之后,当时入宫陪伴的侄女曾刺杀过圣上,圣上都未追究只私下处理了。在其于萧府抑郁而终后接了尚在襁褓的萧令仪入宫,封了公主,待遇也等同,疼爱有加,亦是对元葑皇后及呼和族的一种补偿。”
这苏回是知道的,摇光同她说起过,景和帝就背弃了对元葑皇后的承诺,皇室薄情,像贤王这样偷偷爱慕着一个人甚至还帮人养孩子的实在太少见,把自个给赔上了。
“议和是呼和族提出的。”平阳王的声音有些低沉。
苏回颔首,已经隐约有些猜到。
“父亲,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她望着父亲斑白两鬓,清晰感觉到岁月无情,经的那些最终是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掩下眸子,如何不能体会到父亲此刻的心思,可
“你祖母一直念着你,少羡病情不稳,她来看过两回,只当你还在。”平阳王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好像以前那样,指望她能乖顺点,“回来就搬回来住,这事我会同他们说,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苏回心头蓦地一揪,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突然哽住,抬眸定了目光,晦暗几许。“好。”
只是说完,又马上接上,“不过搬过来的事父亲可能宽限我一阵子,我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大方便。”
“你是指替圣上诊治”平阳王皱起眉头。
“嗯,父亲无需担心,我同师傅学的没有十成,七八成还是有的,只是做个寻常大夫该做的罢了。”她停顿片刻,思忖说道,“况且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我还尚有一搏的机会,父亲也不愿见有人毁了这难得安宁的天下罢。”
平阳王下意识就不想让她再掺和进事儿里,想反驳可苏回已经把他的话堵回去了。确实,眼下刚没太平两年,朝廷党派之争已经跃然明面上,景和帝未必没有想法
“我有分寸的,只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就搬过来一道,何况现在就隔着堵墙,我回来可是很方便。”她像是想起什么,忽而笑容里添了一丝俏皮意思,“我回来还带回来一人,等到时候带着一块来,嗯,应当是两个。”还有个小的呢。
平阳王看着她眼底狡黠,故意卖关的样子,实在是熟悉到心悸,连连点头,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带回来人么,也就是在战场活下来的吧
等离开平阳王府,已经是傍晚云霞,有着现成的大夫,给府上挨个看了遍,回去时眼眶都泛了红,可谓辛劳。
这厢苏回一迈进宅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日爱冲着她暗送秋波的几个婢女哥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连态度都恭敬疏离了许多。
这头她疑惑地进门,就被从南召带回来的管事拉住,鬼祟拉到了一旁,“老爷你可回来了,刚才有人送来一批咳咳,帮手,好家伙,那一个个长得水灵的比咱府里的丫鬟要好看多”
苏回听得一头雾水眼见话题不对觑了他一眼,他立刻拉回了正题,“不是,是有人送来一批人说是给您添点人手,帮衬帮衬,结果有个人奉茶不小心倒了夫人身上,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把人都赶出去了,小的看见是夫人咳咳,绊的。”
“就这事?”
管事的摸摸头,又点了点头。
苏回咧开笑,“没事,夫人这是紧张我。”说罢就离了往苏霓的苑子去,背过身时,那笑意敛得干净。
“我还以为你今儿不会回来。”女子坐在檀木圆桌前看着出现的人似乎有点意外,“四皇子差人送来的人我已经打发,恐要落了泼妇妒妇的骂名了。”
她调侃说,似乎是想笑,可眼里浮起了水雾。
苏回当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一眼注意到了桌上朱红帖子,拿起了看,霎时明白了缘由。
“阿妧,他要成亲了。”
相隔半个城的贤王府,萧令仪同样翻着帖子,十六,也没差几天了,六哥和兵部尚书之女宋黍,上元节结成的缘分,如今要成亲,也算是迅猛了。她寂寥拨弄着,眼前划过一道胆怯身影,愈发觉得这空旷屋子里头冷了。
兵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都变了。萧令仪紧了紧狐裘披风,神情恍惚。
旁边侍候的婢女瞥见,主动去往暖盆子那多搁了两块炭火。
正是这时,忽而有人造访。萧令仪瞧见时就就摆手让侍候的退下了,余下她一人对上堂上站着的彪壮男子。
来人屈膝下跪,右手搭在左胸上鞠躬行礼,口中恭敬唤道,“纳蒙。”
纳蒙,在呼和语是公主的意思。
第53章
十五上元节, 沈府里头应景地煮了元宵, 一早就给主子送过去, 都知道沈崇是个嗜甜如命的, 又往里头掺了不少玫瑰卤子,糖渍浸透, 同那一个个白胖滚圆的元宵一起, 颜色可是喜人。
“大人,您可趁热吃, 这吃了元宵团团圆圆呢!”那送过来的婆子刚一说完自个就变了脸色,已然是想到自己这话的错处了, 就如今沈府里头冷冷清清,还团圆
沈崇瞥见她的神情, 眉眼淡淡地让人退了,面前的元宵亦是没动。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拿着的荷包,上头的针脚仍是有些不平整, 歪扭扭的, 还有隐约拆过的痕迹,可以看得出绣这个荷包的主人当初是有多用心, 那一对并蒂莲像俩竹竿子大咧咧杵着,很有其主人的风格。
这荷包是沈牧去后舍收拾时拿回的,恰好只比阿妧离开晚了一天,而沈牧听国子监里当值的说那位姜家七郎曾在这地方坐了大半天, 直到闭门了才离开。
姜家七郎就是阿妧。沈崇倏地攥紧了荷包, 往外面庭院眺去, 那里原本种着的幽兰被除去,换上了两株光秃秃的杏树,从后舍移植来用心打理才总算有今时模样,三五月花满枝头,七八月硕果累累垂挂,可亲手栽种的人却不在了。
沈崇定定凝视。
“夫子,你老是食甜的,可是要毁牙的,多尝尝我做的,那就是酸甜苦辣人生五味俱全呐!”
“夫子,我来给你研墨,别的不说,我这力气绝对能磨可好了夫子你写的字真好看,跟你的人一样好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从前不知,可等遇见你之后就懂了,夫子,我心悦你你又可知?”
如何不知她就像是一团炙热光明的火,即便是最寒冷霜冻的冰川都能融化,可他却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大人,明个参加宴席的衣裳送来了,小的拾缀好了,包管您精精神神去。”沈牧抱着叠好的衣衫进来,一眼就看到沈崇一副失魂模样,再一看他看的方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衣衫搁在了柜子里,这一打开里头全是偏了暗红的颜色,自从沈牧叹了一口气,心底暗忖倒是正好明个添点喜气了。
“沈牧。”
沈崇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沈牧支应声,看着主子这幅模样一阵揪心,从前他跟着主子,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也不见主子这幅模样过。主子心慕郡主,却又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疏远,最后更是不想天人永隔
“大人,郡主不在,您又何必这般折磨您自个,若是她天上有灵,怕也是不忍心看您这样。”
主子是奉圣上之命宣议和之事,可如何料到竟有人混在其中,在那紧要之际开城门放敌军入侵,里应外合才有了那惨烈一役,知情者尽数身死,最后演变成是南召出尔反尔使的阴招,可若真是南召,那在朝中接应的又会何人?
沈崇起身,将荷包佩戴在了腰侧,等抚过流苏坠子时,忽而道了一句,“摇光说得没错,我当真是连梦都梦不到她。”
这话委实说得心酸了,沈牧抬眸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披上氅衣走去了外头。
“大人”沈牧紧忙追了上去,实在是他现在这样子让人不放心。等追到外面,才发现沈崇只是去给两株杏树浇水罢了。可就着前头的话题,他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她当时就在外面,我没出去。”沈崇顿了顿,蹲着身子看不到表情,传出低哑声音,“她要走之前在那里,也是在等我。”
沈牧几乎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哑了哑口,“大人您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崇未接,神情似乎并不认同沈牧所说的那般,只是没有再说话。
沈三娘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主仆沉默赏枯枝的画面,“”寒风萧瑟,那画面甚是凄凉极了。
“我还道你今个要出门应酬,既是在家,那就随我走一趟罢。”沈三娘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直截了当说道。
沈崇回首,“三娘。”
“看你这病恹恹的脸色。”沈三娘不满蹙起眉头,雷厉风行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那劳什子神医不是难请动么,我带你过去就是了,马车就在外头,走罢。”
沈崇叫她这说法弄得略有些哭笑不得,“那位神医我也听说了,治好的口口相传,名声大噪,满京城的哪个不想找他,哪应付得过来,何况,我又没生什么毛病,就不去掺和了。”
沈三娘睨着他,半晌眼眶开始泛红,“是不是我的话不管用,你要是好好的,我至于这么着急上火的,合着就是我一个剃头挑子热的,你要觉得我多管,当初也不用把我接进来,好比以后你要出个意外,我还省了那份伤心。”
那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轰的沈崇顿时就没了脾气,当然,也不敢。“三娘,是我错了。”
沈崇对上沈三娘那直瞪的目光,摸了摸鼻子,“马车既然在外头就去罢,不过我自己去就成了。”让人带着像什么话。
沈三娘到底是顾及他面子,听他保证了一回,就送人到了门口没跟着一块。
而这头上了马车的沈崇暗暗松了一口气,由着沈牧带路,只是走着走着透过被风撩起的门帘看到了一路熟悉景象。他紧紧皱眉,直到马车慢慢悠悠停下,撩帘而出,身形顿住。
“大人,是隔壁那座宅子,也是巧了。”沈牧头一回找来时跟沈崇也是一样的反应。
沈崇抿了唇角,正要往前去时,一辆马车哒哒行了过来恰好停在那座府邸门前,他停住脚步,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名清瘦男子背对着他搀扶一名美妇人下来。
“爹爹爹爹抱抱!”在婆子怀里的小娃娃奶声奶气伸着手往男子那扑,当下就被小心接住了。
“都折腾一整天了,也不晓得让你爹歇会儿,哪有那么多精力陪你这个小磨人精。”美妇人一面点了她小脑袋笑骂。
“别啊,抱着我家小心肝儿怎么会累。”苏回嬉皮笑脸地回,察觉背后来的异样感觉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的男人。
檀色氅衣,衬得那张俊美无挑的面庞更显苍白,似乎是比当年更沉默内敛。那双深邃眼眸中仿佛有暗色涌动,然苏回只是看了一眼,便淡然转开了目光,等苏霓一道抱着孩子就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