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富平侯姚锡衡在安顺干了三年,正好期满回京。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想的,还特意绕到了黑山山脚。
于是,两人恰好遇上,这才有了玉佩换鼬牌一节。
对于童来说,只有一夜之欢的姚锡衡远没有相处了三年的高登云可信。
因此,做为生父的姚锡衡,那天并不知道,自己有两个女儿正在经历生死之险,而其中一个,还生死不明地被人带去了京城。
童送走孩子的时候,也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所以,她既盼着高登云的消息,又惧怕听到那可怕的结果。
然而童没想到,高登云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别说是静的生死了,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为了这个孩子,鼬族的老族长曾经爬山涉水地亲去过京城。然而,老族长并没打听到高登云的消息。这就成了鼬族人,谁都不敢轻触的伤心事。
这么些年来,鼬族人愈发频繁与进入黑山的外人接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盼着这些外人,能带来一丝高登云和静的消息。
然而几十年过去,所有人都觉得,静恐怕早就离开了人世……就连高登云,他们也觉得,那个爱笑的英俊青年恐怕是在回京的路上,就遭遇了不幸。
童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派人跟着高登云。哪怕他再三拒绝,自己也不该就那么草率地放人离去……
时隔多年,从夜殇的口中再次听到高登云的消息,童翻来覆去了整晚都无法入睡。
她找来女儿,把往事一一细述,然后不等宁开口,就坚决地说道:“阿宁,我要去找妹妹。”
第155章 叫花子侯爷
阿宁擦去了童脸上的泪,哽咽着说道:“阿妈, 你去吧。别担心, 家里我会好好守着的。”
童欣慰地点点头, 斑斑在一旁拍着翅膀,叫道:“斑斑也去,斑斑也要去找静姨姨~~~”
宁凑过去, 亲了亲童和斑斑的脸颊, 道:“阿妈, 这次你估计出去的时间久,不如把卡卡和小不点都带上。我知道, 他们虽然没有阿妈厉害, 可总能帮着传个信, 跑个腿不是?”
斑斑站在童的肩膀上, 上下起伏着鸟身子,欢快地叫道:“卡卡、小不点也去,一起去!”
童叹了口气, 道:“阿妈当初太不像样了, 没有护好你妹妹。如今总算有点线索了,阿妈一定要去找她, 希望能把她带回来……”
于是, 待姚劲父子在黑山上安顿下来后,童就带着夜殇,以及族人卡卡,和一大一小两只鸟, 离开了鼬族人世代定居的深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中,富平侯正衣衫褴褛地蹲在前门桥边,和一个疤脸乞丐凑在一处。
不知哪家的胖丫鬟恰好从二人身边经过,她看了看胡子拉碴、破衣烂衫的姚老头,又觑了眼一旁的疤脸乞丐,然后哆哆嗦嗦、缩手缩脚地丢下了两文钱。胖丫鬟转身跑开时,还小声惊呼着“吓死人啦!哎哟哎哟~~~”
姚锡衡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铜板,双眼微眯,紧接着两人竟同时伸出手,各自抢了一枚铜板,握在手中。
疤脸哼笑着说道:“侯爷这手法,比咱专业乞丐还厉害啊~~~”
姚锡衡搓了搓胡渣,瞥了他一眼,道:“既入了你丐帮,自然是要好好钻研本行的技能。行了,赶紧买俩包子去。”
两人站起来,一起朝不远处街口的包子铺走去。
三天前,富平侯府放出了最后一批下人。府中只剩下死活不肯走的几个老仆,再就是几十名花钱雇来的护卫。
姚锡衡眼看着那人在京中的势力被全部剿灭之后,知道自家这边,估计也捱不了多久了。
想着血滴子杀人灭口的做派,老侯爷干脆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儿孙们也都走了,府中瞬时间就变得空空荡荡,寂静中透着一丝古怪。
到了下午,姚锡衡就感到不对劲了。他也说不出哪儿有问题,只觉得周遭那些平日里不曾留意的小杂音,似乎全都消失了……
看来,今夜恐怕就是血滴子要动手的时间了。
然而,姚锡衡怎么都没料到,下一刻,竟然从街道两头涌来了无数贫民和乞丐,乌压压的人头挤满了整条大街。仿佛整个京城里的穷苦人都聚到了这里。
死活不愿出府的老孙头,两腿发软地挡在府门前,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带着哭音嚷道:“谢谢大慈大悲的老侯爷,今日要给咱们这些穷苦人发钱发粮了!”
“谢谢老侯爷!”
“谢谢老侯爷!”
一群人乱七八糟地喊了起来,排在最前面的一些老者妇孺干脆就跪下来,磕起了头来。
姚锡衡站在府门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冲老孙头喊道:“让他们等上一刻钟,府里马上就要开始发钱粮了。”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还以为是侯府的管家在说话。顿时喜不自胜,连连磕头鞠躬。
人群外,一个年轻人低声向身旁的中年人说道:“这姚锡衡怎么搞的?”
中年人目光森冷地说道:“无妨,把人盯紧了就行。他这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罢了,知道都留不住了,所以干脆……”
一刻钟之后,侯府果然开始发东西了。
几个老仆喘着粗气地把装满了铜板的大筐子抬到了门外,然后每个人一百文的开始发钱。
原本拿到钱的人都喜得连连念佛,人群中,却有人突然嚷了一嗓子,“不是说好还有米粮的吗?怎么不发了,可是要赖掉吗?”
这话一出,气氛就有些不对了。大部分人虽然都没吭声,可他们的眼神却带出了期盼甚至是贪婪的意味。
再加上侯府中出来发钱的,来来去去就是几个行动迟缓的老仆,渐渐的,就有人起了歪心。
也不知事情是如何突然发生的,人群几乎就在一瞬间,突然乱了起来。
大家你推我挤、吵嚷叫骂着,竟是一窝蜂地闯进了侯府。
那几个老仆被推得踉跄跌倒,眼看就要被人踩踏而过时,忽地有人伸手拉住了他们,又将他们推到了靠墙的位置。
人群外,那年轻人显然显然吃了一惊,他扭头去看头儿。头儿脸色难看地说道:“我在这里盯着,你去把人都叫来,守住侯府所有出口,绝不能让姚家人就此溜走!”
“是!”年轻人转身疾走。
而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冲进侯府的人越来越多,眼看情况就要失控时,一队官兵远远地跑来了。
哄抢的乱民见状,连忙向外逃散。
中年人没能等来同伴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群四散逃窜。
在他视线之外,一个疤脸乞丐在几人掩护下,拽着一个花脸老汉蹿出了人群。
这花脸老汉正是富平侯姚锡衡,他原本听到外面有许多乞丐讨要钱粮时,就琢磨着能不能伺机溜掉。
然而,没想到竟然在逃跑之时,遇到了一伙古怪的乞丐。
他们先抢了姚老头原先穿着的粗布下人衣服,然后给他套上了破烂脏臭的叫花子服。接着,又把老侯爷最心爱的胡须,三两下剪成了狗啃的胡渣。还在姚老头脸上不知抹了些什么玩意,最后才把他夹在中间,趁乱混出了侯府。
这群乞丐出了侯府一直没停步,他们一边跑,一边逐渐散开。
到最后,陪着老侯爷的就只剩下一个疤脸乞丐了。
姚锡衡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夜,这疤脸却并没与他多说什么。直到第二天,京中并没传出,侯府被人血洗的消息时,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此时姚老头才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唱起了空城计。
他往身上一摸,顿时就愣住了。原本藏了些散碎银钱和几张银票的下人衣服,早就被人换走了。此时身上这套标准的叫花子服,却是连一个铜板都藏不住……
咽了下口水,姚老头眼巴巴地瞅着疤脸。
疤脸点点头,带着老头儿来到了前门桥边。
“嗯?”姚老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有些不明所以。
疤脸头一次开口,说道:“别说兄弟不尊老爱幼啊,这可是我们丐帮生意最好的地段,从今儿起,就让给老头你了。”
姚锡衡:……!!!
不过,还别说,二人在街边一蹲,竟然真的要到了几个铜板,换了馍馍包子,又讨了两碗水喝,一天的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姚锡衡跟在疤脸身边,倒没急着询问,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似乎有人正盯着路上的乞丐,看个不停。
不过,当看到他和疤脸真的在讨饭时,那些监视的人似乎才略微放松了些。
意识到血滴子还在乞丐群中找人时,姚锡衡就知道,自己这叫花子生涯,怕是要作假成真了……
连讨了三日,监视他们的人似乎失了兴趣。两人蹲在街边房檐下吃包子就凉水时,姚锡衡才小声问了句:“能说说吗?”
疤脸抬起头,仿佛看光景般,四下瞧了一圈。然后就在这人声嘈杂的大街上,低声说道:“老头儿,你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个私生子啊?”
姚锡衡老眼一瞪,说了声:“放屁!”
疤脸挠了挠下巴道:“也是,看年纪,恐怕应是你孙子才对。这样的话,恐怕就是你儿子在外面有个私生子了……”
“我儿子也不会!”姚老头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原配去世后,一直没有续弦,于是就有人劝他不如纳些妾侍,免得日子孤单。
这话,就连姚锡衡都问过儿子一次。可姚劲只是笑着摇头,道:“父亲不必为此事操心,儿子若真有想法,咱家谁会拦着?可见是儿子自己真的不愿罢了。”
姚锡衡对儿子有信心,别说是有私生子了,就算是只上过床,儿子都会负起责任的。若是真有让他动心的,那更是要正正经经地把人娶回家来。
疤脸从老头脸上,看出了这份自信,有些狐疑地问道:“你们父子俩,就真没与旁的女人发生点什么?”
姚锡衡正有些自得地欲说些什么,忽然他身子一僵,想起了四十年前,某个神秘部族里的荒唐一夜……
疤脸一看他这反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瞧这老爷子刚才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今可终于露馅了吧。
“你……问这话,可是见到过什么?”姚锡衡迟疑地问道。
疤脸点点头,道:“我之所以出手,正是因为,我有个小辈长相与你极为相似。”
“小辈?”姚锡衡看了看疤脸,虽然五官被毁了,可从一个人的身形举止上,依然能判断出其大致的年龄。
“你也就与我儿子差不多大,你家小辈如今几岁?”姚老头神色略松地问道。
“今年二十刚出头。”疤脸估摸着说道。
姚锡衡老脸一松,笑着说道:“那就绝不是我……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疤脸眼珠一转,道:“那若是与你儿子年纪相仿的话,再生个二十岁的孙子出来,也很正常吧?”
“孙子?!”姚锡衡瞪大了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156章 孙子~爷爷来了
老侯爷垂下眼皮,低头琢磨起来。自家儿子成婚晚, 直到二十五岁方才寻到中意的娘子。二十七岁时才生下第一个孩子。若是其他人家, 老侯爷这把年纪有个二十岁的孙子, 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姚锡衡默默推算着时间,那年他二十七岁,若是那夜真的就有了, 孩子应该是他二十八岁, 也就是隆泰二十三年出生。
按时下大多数情况, 若一切顺利的话,孩子十五岁成亲, 次年, 也就隆泰三十九年生子。隆泰四十年之后升和帝登基, 如今升和二十年, 那……孙子今年正好二十二岁!
姚锡衡算完之后,眨了半天眼,问道:“你家小辈真的很像我?他的身世如何?”
疤脸叹了口气, 道:“你见到他时, 就知道有多像了。他啊……是我徒孙家捡到的孤儿,后来入赘我徒孙家做了赘婿……”
姚锡衡听到入赘二字, 只觉得一阵锥心。他想不明白的是, 若真是童的后辈,如何会流落在外,更想不通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会让那孩子成了孤儿……
“咳,疤……好汉,你看咱反正也是在躲难,不如,不如你带我去看看那孩子吧?”姚老头厚着脸皮说道。
疤脸不为所动地说道:“这么说来,那孩子真有可能是你的血亲了?”
姚锡衡哽了半天,说不出否定的话来,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年轻时曾荒唐过一回……”
疤脸鄙视地摇摇头,道:“大男人管不住二两肉,就别找借口了。算了,看你这态度还比较诚恳……别急啊,等明儿咱就有机会出城了。”
没错,这几天,京城的城门处,正是血滴子严密监控的地方。这也是疤脸和姚锡衡明知道京城危险,却没有直接离开的原因。
次日一早,街面上就有人敲锣打鼓地宣扬,说是守忠伯与诚兴伯两家要在京城西门外的潭拓寺放粮,赈济灾民。
像这种正儿八经地赈灾之事,从来没哪家吃饱了撑的,敢以个人的名义去做。
但守忠伯与诚兴伯不同,这两家分别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岳家。他们出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家,因此并没人对此有什么想法。
只是两位皇子早就斗得如红眼鸡一般,这次一同施粥,怕是也要闹出些事来。
因为蛮族攻至吕梁城,京中这几个月多出了不少避难的灾民和乞丐。
此时听说有人施粥,自然是蜂拥而去。
血滴子这阵子死伤也很严重,此时面对西城门附近,如此汹涌的人潮,也只能以盯梢为主。
血滴子是隆泰帝一手扶持起来的暗杀组织。早在最初成型时,就接到了他们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追查并清剿隆泰帝的二哥——高恒,及其遗留势力。
高恒原本是其父康广帝最中意的皇子,在其落水“溺亡”之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者。
隆泰帝高孜那时还只是个三皇子,为了抢夺皇位,他费尽心力设计了一个局,使得高恒在赈灾的路上,落入永定河中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