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陈澈在针灸,吕姵同江素梅都远远守在房门口。吕姵看着眼前算不得标准美人却依旧眉眼盈盈的江素梅,对她道:“你同王爷打算……”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说完这话,江素梅眼尖地瞥见陈澈行针的手微微一颤,便拉着吕姵直接退出房来,关上门,对她道:“依依的替身也替她寻好了,待会儿等她被救过来,我们就带着她一起归隐。我估计会重操媒人旧业,被夫君养了这么些年,也该我去养夫君了。”
吕姵知她在打趣,高玉阳攒下的财富,纵是如今匆匆关闭,也几世也花不光了。但看到江素梅的自信与坚定,她却是心中安稳,微微一笑:“那依依就拜托给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同她可是老相识了,那会儿我做媒,她卖酒,都是市井中人,倒皆是快活。”
江素梅性格爽直,生得四肢修长,说话脆生生的,真是一点也不像出生江南的女子。她见到吕姵唇边向往的笑,便不由伸手去拉起吕姵的手,宽抚道:“战争终是结束了,你们也是熬了过来,盼得了好日子。江湖朝堂有什么区别?只要心在一起,便是神仙眷侣。”
吕姵不再多言,笑着点了点头。
可毕竟还是有着重重心事。
高纬应当不会被立即处死,而在他死前,她总还是要去再见他一面。
周国灭了齐国,自是大喜,宇文邕很快便开始论功行赏,杨坚同宇文允皆获重赏,难分伯仲。但杨坚本就实力雄厚,这些封赏对他而言属锦上添花;而宇文允在周国本来一无所有,得了这次的封赏,却是青云直上,引人瞩目。而攻打周国这段时间,他在前锋军中亲自披甲上阵,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也是攒了一定的威望,作为后起之秀,倒是迅速在朝中有了不少拥趸,一时也是风头无两。
朝中得志,回到府中,却依旧是时不时黏着吕姵耍无赖。
方薄云因为那天的刺激,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了。如今他统领着三万士兵,退守青州以外。那是他先祖封地,而后被高氏一族所侵占,方薄云父母叔伯皆被屠杀,故土成为齐国附庸,还得时不时向齐国进贡,他忍辱负重跟在高纬身边潜藏多年,为的便是复仇,也为了族人的自由。
如今他愿望终究达成,只是没了心头所爱。他依旧同宇文允保持书信联络,只是文字内容尽皆篆刻,他问宇文允想不想当皇帝,他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他只要萧逢怜的故土西梁作为交换条件。
吕姵看着宇文允烧竹简,疑惑地问:“他兵力不弱,虽是瞎了,短短几个月间也将他自己的旧地打理的生气蓬勃,不过是旧时西梁小小地方,如今两座城池而已,却为何要你配合?”
“因为他此时不敢妄动,如今皇叔父暂且放过他,没有一并收复,一来为着他在攻齐一战中与我们是同盟,不好战成之后立即违背同盟情意,却不代表皇叔父真的无心……方薄云若是此时妄动,且不是给了周国一个灭他的理由?是故他来挑动我的野心。”
“那你被挑动了吗?”吕姵看着他带笑的侧颜,目光一瞬不敢眨。
宇文允回眸,对上她星子般灿烂的目光,唇角一动:“姵姵,你想做皇后吗?”
她在他那样的笑意里,忽地就稳了心神,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无论会是天崩地裂还是海水倒流,她都无所畏惧。所以她笑得极甜:“做皇后威风吗?”
“那自然是威风的,”宇文允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后来干脆抱着她横在自己腿上,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如今整个北方已然统一,你且想想是如何大的版图,而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奉你为国母,你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至高无上,”吕姵歪了歪脑袋,“比你还高吗?”
宇文允回答的一本正经,只眸间噙着一点散漫笑意:“自然了,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主子。”
“那你会纳妃吗?”
“不纳可能有些难,”宇文允叹息一声,“少纳一些,做做样子吧。”
“那我生不出嫡子怎么办?”
“她们生的你看上哪个抱哪个。”
“你还敢跟她们生儿子!?”
“不然光养着是不是有些亏……”
“宇文允,”吕姵冷冷“哼”了一声,“我觉得你不适合做皇帝,你都是一国之主了,咋地还这么抠门呢?就不能大气一点?”
“唔……姵姵说的甚有道理。”宇文允埋首在她颈边,闷闷地笑了,“那就不做了吧。让皇叔父做,反正他做的也蛮好的。”
如此认真严肃的话题,被这样戏谑地带过,吕姵觉得有些不妥,所以稍稍皱眉,握住他手,认真看入他眼眸道:“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以前的深藏不露也好,战场上的杀伐决断也好,如今的意气风发也好……小允子,我虽然是你妻子,很希望你迁就我,但我更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能顺从你自己的心意。我记得你的抱负,你为了它付出太多太多,我不愿成为拖累。”
“姵姵,你不是拖累,”宇文允用手指轻按她眉间皱褶,“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是真的觉得皇叔父这个皇帝做的不错……还是那句话,他虽对不起我,却没有对不起这个国家和我们家族,那我何必反他?反是引得国家不安,家族不盛。”
吕姵仔细观他神色,见他云淡风轻,毫无掩藏,心中顿生宁静之感,双臂环过他,将头靠在他胸前:“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杨坚?”
“这件事我已多番提醒皇叔父,如今他也逐渐在抬高我的声势,与杨坚抗衡,”宇文允徐徐叹了一声,“也是为此,我没办法立刻带你离开。姵姵,再等等我可好?最多一年,我们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吕姵重重地点头,又笑:“我想要的生活,无非也就是同你朝朝暮暮,相伴到老罢了。”
“我知道,”宇文允抬起她下巴,笑着说完,将唇轻轻印在她的唇上,“我亦如是。”
第48章 结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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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秋去冬来, 再熬了些冰冻三尺的日子, 就是年节下。
过完年再复上朝, 宇文允带回了一个消息,称宇文邕决定三月开伐突厥, 而在此之前, 将先处死高纬。
吕姵闻言愣了一会儿, 倒是他先笑了:“你是不是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嗯……”她又多思索了会儿,才郑重应了声。
“我会替你安排。”宇文允抬手揉了揉她头发, 没再多问一句。
一个月后, 宇文允送吕姵去了城郊的一处庄子。这庄子不小, 也不破败, 但是从门口开始便是守卫重重。今年天气热的早,不过三月, 便已烈日高升, 庄子里的植物本就不多,都给晒得蔫蔫的没了精神, 更显枯索。侍卫头子待宇文允十足的阿谀,始终弯着腰领在前面两步,不时回过头一脸谄媚的笑。待走到一处院外,这侍卫点头哈腰道:“王爷, 王妃, 便是此处了。”
宇文允松开牵着吕姵的手,对她指了指院内:“去吧,我在此处候你。”
吕姵抿唇点了点头, 她心情没来由的沉闷,是故不愿多语,但刚往里走了十来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宇文允的呼唤:“姵姵。”
吕姵回头,却正好见着他紧蹙的眉头松开的一刹,他凝眸看她,不过瞬息后又用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吕姵想起方才一路牵手走过来,他手心渐渐浸出的濡湿,对他勾出个俏皮的笑容,无声用嘴型对他道:“安心。”
宇文允唇边笑意一动,点了点头。
她回首,也是加快了步伐,只是到上了锁的门前时,方闭眼深吸了口气,门一打开,她迈步进去,一抬头便正正对上高纬探究的视线,他旁边立着的绝世佳人眼神更充满好奇,直到高纬低声笑出来,那女子依旧难掩打量神色。吕姵只觉她美艳的眉眼异常熟悉,后来突地想到了萧逢怜,这才明白,当是江素梅她寻的替身。
“看来朕命不久矣,宇文允才会放你来看朕。”高纬手一挥,那女子便放下了手中正砚着的墨,微微福身,退后了许多步,转身进入了内室。
吕姵不置可否走到书桌边,见他画的,不是萧逢怜又是谁……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女子仿佛从画像上活了过来,正盈盈笑着望向她,对她道:“姵姵,今儿你又带来了什么好曲子?”
吕姵心内暗叹,高纬本是不长画艺,却能将萧逢怜画的如此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必然是花了全幅的心思,每日念着吧。
见她看的入神,高纬又低声笑了:“她可安好?”
眼见高纬如今形销骨立,一身粗布素服,眉眼间的阴鸷尽皆放下,倒是显得他容姿出尘了起来,比以往不知顺眼了多少……吕姵一肚子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阿梅捎了信来,说是一切都好,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记得自己会酿酒,是故把酒坊给重新开了起来,之前侍候她的老奴也寻了回来,。”
他听了默然半晌,才徐声道:“本就该如此,陈澈的医术,倒是真的好。”
吕姵挑眉:“是你让陈澈给她下失忆的药了?”
高纬反问:“能忘记不好吗?”
吕姵便是无言相对。
自然是好的,什么都不记得,她便又复是她讲述的故事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子了,没有任何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每日酿酒饮酒,调戏下来往的公子少侠,听他们讲江湖的故事。
只是一个死、一个瞎、一个失忆,怎么也不算是个好的故事结尾。
“你今天来,应该是来看朕悲惨下场的吧?不该说些什么朕自作自受,活该如此的话吗?”高纬打量着她,讥讽道,“怎么?看朕可怜,伤人的话说不出来了?”
“你倒真的不可怜,如今圈禁一年,一杯毒酒,也不算什么悲惨下场。”吕姵摇了摇头,再用下巴点了点画像,“我只是有些想她了,所以略觉感慨。”
“小姵,你怎会同小怜如此要好的?你不是最恨她了吗?”高纬眯着眼觑她,半晌忽地笑了,“你恨朕恨到为了报复朕,宁愿……”
“我同她交好,是因为真的喜欢她,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吕姵冷冷打断高纬。
“但朕如此信任你,你却背叛了朕,你们最终都还是背叛了朕……其实朕在这世上,从来都最相信你……记得朕之前说过吗?这世上唯有你一人用真心待朕……”
“可你又是如何待小姵的呢?”吕姵挺直脊梁,弯出一丝反讽的笑。
高纬双眸又眯了眯,发现眼前之人在他面前一贯的谨小慎微、卑躬屈膝半分也寻不见了。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嫌恶。
幼时那些回忆一幕幕涌入脑海,高纬突然道:“你不是小姵。”
吕姵莞尔一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前的小姵已经死了,在你说要让那个太监来糟蹋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高纬低眸,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你可曾为朕想过?你是朕最亲近之人,朕自然最想得到你的支持,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你说支持朕便好了……你从前不都支持朕的吗?”
“是的,所以我后面支持你了,”吕姵轻笑,“所以你有了今日的下场,从前的小姵早就预料到了今日,她不愿你有今日,你为何不懂?”
“一万个人在朕面前说什么忠言逆耳的道理,朕可以听,听得不舒服也可以杀了他们,可唯独你不行……朕不愿听到你违逆朕的言语,朕也不能杀了你……小姵,朕将你赶去宇文允身边,是希望你后悔的,最初朕便想着,只要你服软,朕就再将你要回来又有何不可……朕最信任的人始终都只有你,就如最后你回来,你说什么朕便听什么,可最后你还是背叛了朕……你们都背叛了朕……”
“错了,是你先背叛了我们。我们不是物件,不是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们也有心,也会受伤,会痛会难过……你未用真心待我们,凭什么要求我们用真心来对你呢?纵使你是天子,也不行……”
“可朕确实拿真心对小怜了……”高纬说到这里,忽而笑了,缓缓道,“也对,遍体鳞伤后才迟迟到来的真心,不值得珍惜……若朕不生在帝王家就好了,朕也同寻常公子一样,去肆意追求她。她没了国仇家恨,待在我的身边,也不用担心随时因为天子一怒而命丧黄泉,我同她,会自由许多……只可惜……从一开始,就错了。”
吕姵掀了掀嘴唇,本想说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可言,平日里不懂得珍惜,因为身处高位而肆意妄为,总有一天会自己吃下苦果。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说这话,外面却突然传来声响,门被打了开来,竟是宇文邕身边的禁军统领牧磊并大太监钱旺。吕姵本是为这样的组合感到一丝迷糊,视线中却突然闯入钱旺身后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面一个玉质的酒壶,为着强烈的阳光,而隐隐透出诱人的红色。
吕姵在一片慌乱中,看着高纬挺直脊梁,从容迎向来人,纵然衣着朴素,那身上的气度却哪里像一个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牧磊面色冷漠,钱旺却不自主地弯了腰,尴尬地轻咳一声,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上前,对高纬道:“陛下赐酒予你,谢恩吧。”
“宇文邕哪里那么小气,一壶酒罢了,还需谢恩吗?这怕不是周国的待客之道。”
“大胆!”牧磊说着就欲亮出手中大刀,却被高纬一个眼神止住动作。
高纬轻叹一声,拿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徐声道:“二位稍等片刻,朕……我同故友再闲话两句。”
也不待别人认可或是反对,高纬看向吕姵,面无惧色:“小姵,你现在不需要我再亲手杀你了吧?”
吕姵一怔,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在帐内心智迷失时所说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