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萧祺收了目光,想着娘亲之前同他说的那些需要注意的事,一直砰砰跳着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他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
......
皇上是特地派人过来传了话,说今日有新的学生要来。
要宫学好生的把人安排下,他之后会亲自来看。
看着情形,倒是极为重视的。
宫学自是有好几位少傅的,只是今日正好,只有安复临在。
他先前一段时日不在,缺了许多的课,近些日子,便要劳累一些,将之前缺的课给补上。
昨日他没有出宫,是宿在了宫里的,此番方是从里头出来,便看见书童领着人进来了。
安复临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猛然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当即他便认出是萧青山来。
他一愣,目光顺着便是往下移。
皇上说要来宫学的人,萧青山的儿子......
这么想着,安复临的表情便是凝重起来。
他倒还真是有手段。
他萧青山是匪窝头子的事,是板上钉钉实打实的,绝对没得错,但是他不仅安全的回来了,而且,连皇上都没有追究此事。
他想不通,但是也没法子。
大概是第一次真正觉得,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让人觉得,实在很无奈。
但安复临他只是发怔少许,然后便直起身子,跨步往前,迎了上去。
“见过少傅。”萧祺这时候已经换好了学堂的衣裳,他抬手,行学生礼,虽然不是太过规整,但也是像模像样的。
他在家里,是特地自个儿练过了的。
舅舅说,少傅是他的老师,他应当尊敬,每回见到,都要行学生礼。
安复临面色淡然,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微微颔首点头,便开口道: “我姓安,日后唤我安少傅就好。”
微顿少许,他接着又道:“今日时辰还早,尚得再过半个时辰才开始上课,你现在先同我过来,我同你讲讲基本情况。”
他这话是对萧祺说的。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他与萧青山之间的那些事,就对他的儿子怎么样,身为少傅,教书育人,是他该做的事。
而且这孩子有点太小了。
宫学里原本最小的学生,都是有八岁,而这萧祺......才四岁。
想不通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要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到宫学来上课。
“爹下午来接你。”萧青山朝着萧祺点点头,也是没看安复临,沉声对萧祺说了一句。
萧祺点了点头,应道:“好。”
接着他也没再说什么要好好学习,好好听话之类的话,只是目光沉毅的看着萧祺。
父子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只需要眼神之间便能明白,无需再说其它。
这边萧青山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安复临朝萧祺看了一眼,有微微发愣,而后一会儿,才是道:“跟我来吧。”
方才那一眼,他竟是心有微悸。
这孩子他先前是见过几面,但要么就是太匆忙了,没有仔细看,要么就是隔得远,看不清晰,此番隔得这么近,他这么看着,竟是发觉,他眉眼之间,同宁瓷极为相似。
说是他萧青山的儿子,可与他相似的地方却不多,真正看起来,竟是像极了缩小版的宁瓷。
这么想着,他才开始想起一些其它的事情来。
这孩子今年四岁,而四年前,宁瓷她还是失踪的,有将近一年,都不在皇城里。
脑中有什么想法涌上,在脑子里翻腾窜走,但是马上,又被他压了下去。
安复临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不可能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宁瓷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么骄傲,高贵,有着自己矜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那种时候,同这样的一个土匪.......
想的他心里一阵阵的发颤,当时低头,又看了萧祺一眼。
越看越像......
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这世上的巧合太多,若说两个人凑巧长得像,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认得字吗?”安复临在书案前坐下,问道。
“认得一些。”萧祺回答。
他这些时日,都有在练字,边练边学,自然是识得一些的。
但是都是些简单的。
“那可有读书?”安复临接着又问。
“看过《兵法论》。”
“啊?”安复临抬头,看着萧祺,倒是略惊。
这个年龄的孩子,他以为,他会说《三字经》或是《千字文》之类,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兵马论》。
这可是兵书,他一个小孩子,难道看得懂?
安复临这么疑惑,便也就问了。
“看不懂,但是娘亲会读给我听,也会解释,解释了,我就懂了。”
萧祺十分诚实的回答,想了想,接着又道:“她说那是爹爹应当看的书,可是爹爹不看,她就让我看,说阿祺都会了爹爹还不会,爹爹可就真丢脸。”
98、兄妹 ...
宁瓷确实是这样一直念叨萧青山的。
她倒是一直也觉得奇怪, 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 自是什么兵书都没看过,可是打起仗来,为何头头是道,条条有理, 甚至是比宁淮都要厉害。
所以当她这么问的时候,萧青山不屑一顾的轻嗤,说他这才是本事, 那些看书看来的, 全是纸上谈兵。
这莽夫竟是还晓得纸上谈兵。
宁瓷便自是要取笑。
这边萧祺站在这儿,便是十分正经的评论,道:“娘亲就是为了取笑爹爹。”
安复临听着,当时脸色便不太好。
他原本便一直很疑惑,宁瓷会喜欢萧青山的原因,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 但就是觉得,都无法说服自己。
因为那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配不上宁瓷。
可是现在听见萧祺说这番话,话中轻松笑意, 听来,似是再美满不过的一家人一般。
让人隐隐心生羡艳。
这让他觉得心里有些堵。
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是自己之前的那些,全部都猜想错了。
他就像一个笑话。
人家究竟过的如何,并不需要他来管。
也或许是, 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宁瓷。
只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个执念,让他追寻着她的脚步一路到今天,其实压根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是他一直都没有了解宁瓷。
“安少傅。”萧祺看着安复临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都没有说话,便是斟酌着,出声唤了一声。
安复临身子一震,反应过来。
他看着萧祺,略带僵硬的笑了笑。
“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安复临起身,此时的他,又恢复了那般儒雅淡然的模样,招了招手,便是示意萧祺跟着他走。
......
宁瓷这几日一直待在库房清点。
怎么说靖国公府也是一方世家大族,这府邸里里外外,大小事宜,怎么也少不了去的。
真要清点交接起来,也是一项大工程。
以往都是宁瓷在管着。
但是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这些便自然要行交接才行。
宁淮一个大男人,带兵打仗的行,但若说管理府邸上下,他还是做不来的,只是他尚且没有夫人,便只能先暂且的,将这些交由管家了。
宁瓷清点的时候,便在想,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可一定要快点给大哥找个夫人了。
不然她不在了,还真不知道这个国公府便变成什么样子。
得热闹一点才行啊。
她最后再清了清数目,合上手中的册子,再抬头往外看时,却瞧见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宁瓷轻轻的出声,问道。
“快亥时了。”门口守着的丫鬟回了一句。
都已经这么晚了......该回去了。
宁瓷站起身来,揉了揉肩,手指软软的按柔着,才是渐渐感觉缓和了些。
她起身,出了房间。
所是今儿只有她一个人,绿萝不在。
那丫头被她唤去置办着萧府,只因着绿萝最晓得她喜欢什么,便是要把那里房的间布置全照她的喜好来。
这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也不晓得那边是有多少要置办的,到现在也没能置办个完全。
宁瓷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前院,她迈着步子,不紧不慢,抬头,瞧见前面亭台里,有一盏灯笼,盛着灯火,似是比往常要亮些。
有个人在亭台里坐着。
宁瓷眯眼,看着是宁淮坐在那儿。
她倒不知道今日大哥在家。
宁瓷加快了脚步,往亭台那边走。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胭脂色的百褶裙,裙摆软软的垂下,正好落在乳白的绣鞋处,随着走路的脚步,裙摆一掀一掀的,倒显得整个人,颇为轻快。
刚走进亭台,宁瓷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酒味。
她当时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往宁淮身前看。
在她的记忆里,大哥是不怎么喝酒的。
或者说,是从来没喝过。
他一直是一个,很严谨,自控能力也很强的人,这么多年来,尽着作为大哥的责任,照顾两个妹妹,照顾整个家。
做的一直都很好。
喝酒误事,他一直是这样觉得,所以,不沾酒。
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却......
宁瓷看见旁边两个已经空了的酒瓶子,还有这充斥在周围的,浓烈的酒味,闻着是有些刺鼻。
看来大哥是真的喝了很多。
“大哥。”宁瓷在他身后站定,心下忐忑,轻轻的唤了一声。
宁淮听见声音,回过了头来。
“阿瓷啊.......”
他虽然喝的有点多,但看着好像没醉,眸子里一片清明,就像以前那样,正直 ,坚毅,只是说话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浓雾。
宁瓷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宁淮。
她一时有些发怔,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坐。”宁淮轻笑着,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宁瓷点头,便是在他旁边坐下了。
宁淮看了她一眼,捏着酒壶,就又喝了一大口。
仰着头,咕噜咕噜的喝着。
酒壶里的酒是少了大半。
“你们两个,小的时候都不省心,爹娘不在的时候,总喜欢和我折腾,有时候是真气着了,都真的想打你们一顿。”
但也只是想想,两个女儿家,怎么可能真的就怎么样,还不是他妥协,他气气,最后照样迁就着就是。
宁淮淡淡的说着,唇角噙笑,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便是眸中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在他们宁家,是真正的长兄如父的。
他还只有十多岁的时候,便肩负起了照顾两个妹妹的重任,宁虞性情要柔和一些,平常欢喜些琴棋书画,倒是不必要操太多的心。
反倒是宁瓷。
因着上头有哥哥姐姐和父母亲宠着,她生来要娇纵一些,虽然也是听话的,但更多的时候,倔起来完全不管不顾,好几次同宁淮脸红生气,一点儿都不愿意低头的。
再小一点,她说想学骑马,宁淮说危险,让她长大后再学,她不肯,宁淮就只好让她骑在他脖子上。
可是把宁瓷给骑开心了。
那些时日,想起来已经有些遥远,余在脑海里的画面,也是渐渐变得模糊,但是那份家人都在一起的欢欣,却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后来宁虞嫁人了,府里面少了一个人,就冷清了许多,再加上宁淮已经开始要带兵外出,于是常年的,就只剩下宁瓷一个人。
她那时候还委屈过,缠着宁淮说,要让他陪她一起,只有她一个人待着,太孤单了。
“现在,倒不是剩下你,是只剩下我了。”宁淮说着,无奈的笑了笑,便是又喝了一口。
宁虞出嫁的时候,他也有些伤感,但只是没现在浓厚罢了,那时候他想着,反正还有阿瓷。
可是现在阿瓷也要嫁了。
心里真的是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宁瓷在旁边看着,心里酸酸瑟瑟的,凝着眉头,也不晓得应该说什么好。
其实她知道,有些话大哥不说,但是他心里都是透底儿的亮,作为兄长,他是很爱很爱两个妹妹的。
这些年的时间,除开军营,都是花在了她们身上。
“大哥,我嫁的又不远,还可以经常回来的。”宁瓷不忍心看他这样,觉着这氛围实在有些太沉闷了,便是笑着:“要是萧青山又凶我的话,我还能回府来住住呢。”
“哪有嫁了人还经常回来住的,不像话。”宁淮抬眼,语气硬了些,说着话,酒气也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