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琬宜僵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她头发长,几根被风吹着蹭到谢安的手上,酥麻痒痒,他心里一软,语气也放轻柔几分,可还有些强硬,“说话啊。”
  姑娘依旧没理。
  琬宜心中委屈。她来找谢安,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知道,姨母对她再好,她也只是寄人篱下,谢安想做什么,爱做什么,她根本无权干涉。但他的态度,着实伤人。
  让她觉得,她很多余,惹人讨厌……
  眼里泪意涌出,琬宜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旁边传来声猫叫,然后一阵风刮过来,黄色野猫扑到她腿上。琬宜唇抖了抖,弯身把它抱起来,环在臂弯里,盯着谢安的眼睛。
  谢安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察觉到她眸子比以往更加黑亮,脖颈间没被头发遮挡住的肌肤白嫩纤细,脆弱的好像一碰就会破。
  心里蓦然间窜上股酸涩,谢安脑子一懵,恍然发觉自己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琬宜嘴唇动动,没说话,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呜咽。她捂住唇,没再说别的,匆忙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剩下谢安愣愣呆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心里就一个声音,娘的,玩大了。
 
 
第10章 台阶
  一晚上的功夫,局势翻转,这次成了琬宜不理他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新活计,每天在屋子里绣手帕。琬宜的女红从小就好,又是名家教的,做出的东西精美漂亮的不像话,卖到城里去,一条五十文。她做活儿慢,两天绣一条,虽然不多,却也够她花用。
  琬宜不藏私,除了买些胭脂水粉,剩下的钱全都交给杨氏。每天里,她陪着杨氏院里院外忙活一阵,然后就坐在窗前,绣到太阳落山,吃完了饭,再缝缝补补,便就到了该睡的时候。
  日子好像一天更比一天好了,至少对琬宜来说是这样的。
  谢安的生活却有些难受。
  琬宜躲着他,总是缩在屋子里,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也不敢再折腾,每天规规矩矩的,按饭点出门回家,连劈柴的声音都不再放肆。
  放不下面子去和琬宜讲和,又受不了琬宜现在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谢安每天心里都在憋着一股气。
  小九门里,伙计的日子更加痛苦了。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偷偷又把窝放回树上了。琬宜也瞧见了,但是她没让阿黄去住。她自己拿个不用的篮子,擦洗干净,往里垫上旧衣服和废棉絮,放在屋子里,算作野猫的新家。
  杨氏没反对,也因为她有了个伴儿而高兴。阿黄每天睡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有人给喂水喂饭,琬宜还会给它洗澡和温柔地抓痒,它也高兴。
  整个家里,就谢安窝火儿。但是他还不能再发脾气,憋的心疼肺也疼。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慢慢的,杨氏也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别扭。
  一日风雨交加,谢安出门比以往晚半刻钟,杨氏翻箱倒柜给他找蓑衣。找着找着,突然回头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招惹琬宜了?”
  谢安本斜靠在椅子里把玩剑穗,听见这话,手指动作一顿。他手指勾勾额角,垂着眸没说话。
  看他那副蔫了的葱叶子似的样子,杨氏无端想笑。她扯了蓑衣在手里,坐他相邻的凳子上,戳戳他手臂,“你倒跟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谢安烦躁揉揉头发,右腿抬到左膝上,“我早没欺负她了。”
  他侧脸看向杨氏,“这次是她欺负我。”
  “你少唬我。”杨氏沉了脸,狠狠搡他一下,“琬宜性子乖顺,从来都是轻言慢语的,怎么可能欺负你。你长那么高,推她一下她半月都得疼……”
  谢安没等她说完,哼哼一声,“我又没说她打我。”
  杨氏正色看他,“谢安,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对琬宜做什么了?”
  谢安舌舔舔腮,半晌才温吞道,“我把那只蠢猫的窝给端了。”
  杨氏瞪眼,“你有病?好端端的,拆人家窝做什么。”
  谢安“啧”一声,“我不是又给它弄回去了吗。”
  杨氏懒得理他那副样子,又问,“肯定不止这一件,你继续说,别瞎扯。”
  “然后,我也没干什么啊。”谢安把腿放下,胳膊拄在膝上,手抱着头,“您也知道我脾气不好,看她哪里不对心了,就好出口说两句。虽然有时候,略微过分。”
  杨氏冷笑,“略微?”
  谢安顿了顿,捏捏眉心,“我以后改,改还不成嘛。”
  “你活该,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杨氏倒杯茶润喉,斜睨他,“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她倔的像头驴,理都不理我,我总不能趴她炕头,腆个脸哈巴狗儿似的道歉吧?您看看,我这些日子,不都挺好的吗,她呢,眼角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嘁……”
  杨氏手往桌子上一拍,“你再给我嘁一个?”
  谢安没了声。杨氏盯着他看,又道,“你说谁像驴?”
  谢安脑子里乱作一团,背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搭在眼睛上,扯扯嘴角,“我驴,我驴成不成?”
  “你本来就驴。”杨氏笑骂,“早该有个人管管你那臭脾气。要不然,我早晚要被你气死过去。”
  谢安腿蹬了蹬,靴子底刮擦着地面,声音难听。
  屋子安静,过了会,杨氏缓声道,“琬宜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要是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她定是不会不给你机会的。”
  闻言,谢安倏地偏头,唇角抿起。
  杨氏冲他摆摆手,“我给你弄个台阶,你下不下?”
  “……”谢安手指在扶手上划了一圈,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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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进门的时候,春东就发现了,三爷今天的心情,好像挺不错。
  扫地的伙计跟他打招呼,他唇角微勾,还笑了一下。
  春东心里也放轻松了不少。昨晚上是他值夜,但翠翘遣人找他,还放话说他不来就断绝关系,春东不敢不去,待了一夜后,今早上心里一直哆嗦着,怕谢安骂他。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训了。
  他拨拨头发,下楼迎过去,笑眯眯,“哥,今天来的挺早啊。”
  谢安往外头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太阳快到半空。他拿着马鞭子戳了春东一下,笑骂,“瞎?晌午饭的点儿都要到了,早个屁。”
  看谢安还有心思开玩笑,春东僵着的肩膀放下来,跟他勾肩搭背,随口扯着聊天,“别看早上下雨,生意可好,西街的钱掌柜输了付家老大二百两银子,他媳妇儿可泼辣,拿着钩子过来追着他打。”
  谢安伸手揉揉眉心,歪头问,“见血了?”
  “可不。”春东咂咂嘴,“差点把钱掌柜的耳朵拽下来,那叫的凄厉,周围人都吓得直哆嗦。我让底下人把他俩撵出去了,到外面去掐,听说钱夫人要和他和离。”
  谢安没说话,春东指指外头,“看,钩子还在那儿呢,才走不久。”
  “那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谢安瞥他一眼,拧拧眉,“拉架弄的?”
  春东被问的愣一下,缓过神来颇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细细深深一道划痕,巴掌那么长,凝了血痂。他咧咧嘴,“不是。”
  谢安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看他一会,眼睛眯起,“又去珠翠楼了?”
  “啊……”春东尴尬笑笑,“哥你放心,我去的晚,没耽误生意。”
  谢安没理他话茬,仔细端详了下,反倒笑了,“挠的挺狠啊,就因为你半个月没去看她?”
  春东点点头,“可狠了。泼辣着,像只野猫。”
  谢安“嘶”一声,问他,“这么凶?生气了就挠人,往死里挠?”
  春东模样颓靡,往裤腰下面瞅瞅,“还咬人呢,往那儿咬,疼得我命都去了半条。”
  谢安顺他目光看下去,打了个哆嗦。真会挑地方。
  这么一对比,他忽然觉得,家里那只倔兔子……也挺好。生气了也只是闷不吭声,不挠人不咬人的,多乖啊。
  一时无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谢安忽的问了句,“咱这,哪家的卖的花好看?”淡淡的语气,说的随意。
  春东一怔,以为听错了,“哥,你买花干什么?”
  谢安说,“我种院子里,好看。”
  春东“哦”了声,又问,“你以前不是说味道恶心吗,还招蜂子,怕蛰了鸡鹅的眼睛。”
  谢安凉凉扫过去一眼,春东脖子一缩,闭了嘴。
  ……
  晚些的时候,谢安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翻账本,越想越觉得他娘的主意好。姑娘家就爱这些花花草草,他和她一起拾掇拾掇园子,好声好气些,总能把以前的坏印象消一点。
  但是有一点他是不认同的,他怎么就欠人管教了?
 
 
第11章 秀才
  下午的时候,杨氏出门,家里就剩琬宜一个人。
  她昨晚熬了夜,对着细细的针尖太久,觉得眼睛酸疼,白日里就没再碰针线。她到屋里转了圈,看见杨氏放到木盆里准备洗的脏衣裳,这几日天气都不好,攒的衣裳挺多,积成了小山。
  底下两件厚袄子,上面是些单衣。谢安最常穿的那件黑色外衣蒙在最上面,腰带张牙舞爪顺着盆沿儿落在地上。琬宜走过去,提着放回盆里。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躲远点,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阿黄根本没在意,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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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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