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谢安从屋里走出来,拿一把折扇塞她手里。琬宜舔一下唇,想跟他说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男人的奇怪,可再转头,对面只有酒旗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谢安歪头,“怎么了?”
  琬宜轻呼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
  她四处张望一下,指着东头一家布店,“去那里怎样?”
 
 
第15章 男人
  姑娘家买东西总是慢,对着一块布也要挑挑拣拣好长时间。琬宜耐心地比对着颜色,和老板问着做工和用料,谢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喝茶。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沈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沈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沈青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沈青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沈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
  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杂,谢安盯着前面的路,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琬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瞧见谢安的侧脸,鼻梁高直,双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硕,闻着他的味道,竟奇异觉得安心。
  琬宜摇摇头,应了句没事。又强笑着跟他说了会话,气氛渐渐变的和谐轻松。
  接下来的路便就顺畅许多,琬宜在城门口等着谢安牵马出来,两人一同回去,她不再坐他怀里,换成靠他背后扯着衣角。
  马跑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城门下站着两个人,似曾相识的衣裳,有些矮,穿着像是流浪混子。渐行渐远,成了两个小黑点……
 
 
第16章 混混
  这几天,谢安回来的一日比一日要晚。杨氏睡的早,等不到谢安回来的时候,琬宜便就熬着给他留门。
  她靠在炕上,门开着一条小缝儿留意外面的动静。肩上披件薄棉袄,腿上盖着前几天和杨氏一起新做的棉被,上面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富贵喜庆。
  阿黄迷迷糊糊睡她腿上,被一下一下抚着背,惬意的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吱呀一声。琬宜打一个激灵,赶紧下地,端着盏蜡烛去接他。阿黄跟着蹦下来,贴着她小腿边上,慢慢磨蹭。
  “怎么还不睡?”谢安瞧见她,用脚带上门,拧着眉回身上锁,“说了多少次,不要等我。”
  “锁了门你进不来。”琬宜把烛火凑他手边,单手拢着衣襟。等他弄好,又随着他一起回屋子,将架上烛台点亮,“总不能次次都翻墙,衣裳都弄脏了。”
  屋里烧了炕,并没多冷,谢安把外衣扯下来,抖了抖挂架子上,歪头看她,“感情你等我,就是怕衣裳脏?”
  琬宜哼一声,懒得接他的茬,半捂着唇打个哈欠,“别说了,快去洗脚睡了。我今天可困。”
  谢安坐炕边上,脱下靴子敲打敲打,掀了眼皮瞧她一眼,“你睡去,甭管我。”
  琬宜不动,“我现在走了,你肯定不洗脚。”她说,“不洗脚就睡,被子脏的快,你别给我添乱子。”
  谢安被气笑,盘腿坐上去,故意拿手拍拍枕头,“我就不洗,你拿我怎的。”
  琬宜蹙眉,往前走两步,“衣裳被褥不是你洗,你可不心疼。”谢安挑挑眉,不说话。
  阿黄撅着屁股趴在一边,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因为这件事僵持。
  琬宜搓搓手臂,催他,“你快点,被子新的呢,洗好了我该睡了。”
  谢安不乐意,把袜子也脱了扔在一边,耍无赖,“我不洗,还要烧水,死麻烦。”
  琬宜说,“灶里还温着水,现在柴火应该还没灭,不麻烦。”
  谢安舔一下唇,又说,“洗好了又要倒,外面天寒地冻,我不弄。”
  琬宜竖了眼睛瞪他,“不用你倒。你洗好了放一边,明早我倒还成不成。”
  阿黄换了个姿势,脑袋屁股挨在一起。谢安也换了个姿势,直接躺下去,小腿悬在炕沿儿上,他腿长,晃晃悠悠脚趾挨着地。他也瞪眼睛,“老子就不去。”
  琬宜被他气的牙痒痒,拿起旁边茶杯往桌上墩了一下,“那我去打水。”
  她说完就走,门被大力拉开,冷风灌进来,琬宜打了个哆嗦,谢安脱得只剩一层单衣,也不好受。他扯了被子盖住腰,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发呆。阿黄跳上炕,屁股坐在他脸颊边上。
  琬宜心里不高兴,故意没关门,谢安等了半天,冷风还是一股股吹进来。他揉揉头发,一打挺坐起来,扯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嘟囔一句,“死丫头片子。”
  厨房的灯并没亮,谢安站门口待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响动。他“啧”一声,拍拍门,“琬宜?”
  没人应。他抿抿唇,又叫几声,“琬宜?阿琬?小宜?”
  可他在那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还是没人搭理他,就只有阿黄看热闹,舔着爪子叫一声。
  谢安擤一下鼻子,终究服软,“得了,你出来吧,我自己打水洗脚还不成吗。脾气怎么那么大。”
  终于有回应了,轻轻的,温和轻快。琬宜说,“我没生气的。”
  声音从后方传来,谢安眼睛一眯,猛地回头,看见琬宜靠着她房门口冲他笑。
  “……唬我?”谢安歪一下头,似笑非笑,“胆儿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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