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琬宜眨一下眼,冲阿黄招招手,转身进屋。谢安只听见她最后轻飘飘一句话,“你说了要洗脚的,是男人就吐口唾沫一个钉儿。”
  “……”谢安吐出一口气,往天上看一眼,满月当空。他撇嘴,“死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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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太累,第二天早上春东来的时候,谢安还没起。他上身躺在炕上,脸埋进被子里,光着脚踩在木桶边沿。水撒了一多半,在地上聚成快干涸的印记。
  天光大亮,春东蹑手蹑脚走进去,挠挠他膝盖,“哥?”
  谢安皱着眉骂了句,翻个身不理会。春东摸摸鼻子,又挠挠他腰眼,“哥,饿不饿,妹子做了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被弄得烦躁,抬腿一脚窝他肚子上,春东弯腰后退两步,踉跄坐在凳子上,差点没后仰翻过去。
  他委屈,“哥,我来叫你吃饭的。妹子的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斜过去一个眼角给他,“什么妹子?”
  春东眼睛一亮,“琬宜妹子啊。”
  “……”谢安醒了大半,歪头看他,眼神不明。他重复,“琬宜妹子?”
  春东猛点头,咂一下嘴,“嗯,琬宜妹子。真好看啊,比翠翘还好看。身形还玲珑有致的,主要是给人的感觉特好,温柔妥帖的样子,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谢安似笑非笑,“你把她跟翠翘比?”
  他话里的不善明显,春东皱一下眉,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说了不对的话。他摸摸耳朵,还没开口,就见谢安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春东笑,“别了吧,哥……”
  谢安冷脸,“过来。”
  春东神色一僵,慢吞吞挪过去,刚站到他跟前儿,就被勾住脖子一把摔在炕上。下一瞬,硕大枕头迎面过来,春东抱住头,“别打我,错了,哥。”
  没什么用,谢安丝毫没手软,狠狠几下过去后,春东上气不接下气。谢安牵一下嘴角,胳膊肘撑着炕,侧卧挨他身边,语气威胁,“东子,哥教你个道理,听不听?”
  春东呐呐,“……听吧。”
  谢安语气轻轻,“以后,别他娘的瞎叫人,管好你那张滥嘴。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琬宜推门进来,正瞧见这情景。
  她脚步一顿,刚想转身出去,谢安眼神便就扫过来。无路可退,琬宜抿一下唇,试探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安一怔,这才发现他正揽着春东肩膀,两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枕头还被春东抱在怀里,沾着他的口水鼻涕。他眉头一拧,一脚踹过去,春东摔下炕,坐进洗脚的木桶里,嚎了一声。
  噼里啪啦过后,琬宜眉蹙的更紧。她手指攥着门板,愣一瞬,急匆匆掉头走开。
  看她几乎小跑离开的背影,谢安坐在炕上,手扶着额,半晌没缓回神来。春东把屁股从桶里拔.出来,一声不敢吭地坐一边,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过一会,谢安舒缓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大早上跑来干什么?”
  春东肩膀一抖,“不早了,巳时过了。”
  谢安勾一边唇角,食指敲打着膝盖,语气略重,“老子问你过来干什么?”
  春东抹一把眼睛,委屈道,“我有正事……纪家那俩小崽子不是欠了付家老大一百两嘛,今天付老大来咱这,定了个契,说要是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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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快要午时了。琬宜又蒸了几个包子,配着凉菜和蛋汤摆厨房桌面上。她没在这里吃饭,拿了碗筷去杨氏房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收拾东西。
  谢安靠着椅背逗猫,胳膊垂在两腿中间,变换唇形发出轻轻声响。春东意犹未尽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叹口气,“真香啊。”
  琬宜弯唇笑一下,没说话。谢安拍拍袍子站起来,拉着春东往外走。春东走着,还念念叨叨回味,“要是再炖个鸽子鱼,那就更好了。”
  谢安拍他后脑一下,冷声斥了句,“闭嘴。”
  ……两人没再多说话,挨着肩走出去,然后是马嘶鸣的声音,蹄声响起。
  过不多会,琬宜把东西归拢进柜子里,擦好灶台。杨氏出门晒被子,在院子里拍拍打打,琬宜瞧着阿黄抱着半截柴火玩的欢,忽然想起来春东说的话。
  她探个头出去,问杨氏,“姨母,鸽子鱼是什么鱼呐?”
  “咱们这特有的鱼,就生在城南二十里的小草河里,你在京城许是没见过。”杨氏冲她笑一下,“现在正好是捞这鱼的时候,市面上卖的可多了,肉又鲜又嫩,刺还少,清蒸了配饭吃,香掉了舌头。不过这鱼就有那么几天,过段日子就没人卖了。”
  听她描述,琬宜也有点心痒。阿黄玩腻了,敞着肚皮躺她脚边,琬宜立在那想了想,定了心思。她走出去跟杨氏打个招呼,“姨母,我想去买一斤。”
  杨氏偏头,轻笑,“馋了?”
  琬宜有些不好意思,“咱家好久没吃鱼,现在天还不算晚,我去买些,晚上蒸了吃。阿黄也能有零嘴儿打牙祭。”
  杨氏没反对,回屋里给她拿个钱袋子塞手里,“去吧,早点回来。街上看着什么喜欢的就买,别忍着,贵些也不怕。”
  琬宜把钱袋放袖子里,弯眼笑笑,“晓得的。”
  ……
  过半个时辰,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琬宜站在摊子前,和老板指着鱼轻声商量着价钱,周围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成堆,难得不算喧闹。
  她穿件素色裙子,袖口裙摆是靛蓝色,垂至脚面。为了凉快,长发绾起个髻,斜在肩侧。
  不远处,纪三儿吐掉嘴里的枣核,胳膊肘拐一下旁边蹲着的纪四儿,下巴扬扬,眼里一道精光,“瞧着,人来了。”
  纪四抬头,视线扫过琬宜的背影,眯一下眼,笑容不怀好意,“啧,谢三爷家的妞儿,还真是俏。”
 
 
第17章 绝望
  从家里出来后,谢安没回小九门,直接去了趟付邱闫家里,定好了债契的事。
  他开赌场,当然不止是开门迎客收租钱和抽成,有其他的门道。比如,有的人赌输了耍赖皮不还钱,要是赢的那方要不回来,也会请求赌场从中周旋,当然,要给分成。
  要是普通的债契,用不着谢安出面,但这次有些不同。因为纪家兄弟不止是赌输了一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他出老千。
  小九门明令禁止这样的手段,入场要按手印,出千者无论输赢,挑断一只手筋。而纪四被巡视的小厮当场逮住,人赃俱获。
  付邱闫爱财,给纪家兄弟提出条件,可以不追究老千的事,除非出一百两银子。换句话说,要么废一只手,要么赔一百两。
  纪家兄弟是泼皮户,家中无老母妻儿,只是俩光棍,自然一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付邱闫自己要债,要不回来,便就去找春东。
  这笔债不算小,春东自己做不了主,就让付邱闫回家等着,他去寻谢安。
  事情定下的很容易,并无多大周折。
  回去的路上,谢安拍马走在前面,春东走他侧面,闲不住地与他扯东扯西。他咂一下嘴,问,“哥,你说,纪三和纪四,拿的出来这一百两吗?”
  谢安眼睛盯着前方,活动一下脖子,冷哼,“怎么拿不出来,我看他家那十亩肥田就够了八十两。前几天还赢了五十两,绰绰有余。”
  “说的也是。”春东摸一下鼻子,“不过就怕他哥俩儿赖着,死活不还。”
  谢安牵一下嘴角,懒散牵着缰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下场。就想着赢,哪儿来的美事。就算他俩下一顿没饭吃饿死街头,这一百两也必须分文不差给我交出来。”
  春东笑了,“哥,那你打算怎么办?分三成呢,三十两不算少了。”
  谢安瞟他一眼,“先和他谈谈,说不通再动蛮。”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下,“我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前几天还跟我上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讲讲道理再说。”
  两人沉默一会,马踏上大道,前面人群熙攘起来,谢安拧一下眉,忽然翻身下马。春东被他吓了一跳,“哥,干什么去?”
  谢安把缰绳缠在腕上,斜睨他一眼,眼里嫌弃,“闹市不准纵马,下来牵着走。”
  “……”春东半天没说出话,不敢跟谢安对着干,也得乖乖跳下来,走他手边。旁边过去一个挑着梨卖的老头,春东顺手牵羊拿了一个,被谢安扫一眼,撇嘴扔回框里两文钱。
  啃一口梨,酸的牙倒。春东呲牙咧嘴一会,偏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谢安,嘟囔一句,“哥,你变了。”
  “变什么?”
  春东端详他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憋出一句,“变的懂事……”
  话没说完,谢安眸子扫过去,“李春东,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吱声。”
  ……
  半里之外的偏僻巷子里,秋风扫过,荡起层层尘土。
  琬宜颤抖贴在墙上,面前站着两个笑容不善的男人。她心中慌乱,嗓子里一阵阵发紧,手下意识胡乱去抓,可只摸到墙上一株枯草,稍微使力,黄土扑秫秫掉落。
  纪四手撑着膝,盯着她眼睛咧嘴笑,“跑啊,妞儿,怎么不跑了?”
  琬宜尽力挺直脊背,下巴扬起,让声音不太多颤音,“你想做什么?”
  “我本来就是想绑了你吓唬吓唬谢安的。”纪四朝她伸一根手指,缠上耳边发丝,热气喷在她脖颈上,“但是我现在不想了。”他眯眼,“妞儿,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琬宜厌恶偏过头,往旁边挪一步,扯掉被他碰过的头发。
  瞧她这样,站在一边的纪三笑出声,“嘁,还挺倔。不疼?”
  琬宜没说话,只抿唇盯着他,左手里还牵着三尾穿在一起的鸽子鱼。
  “说真的,我也舍不得对你动粗。但是吧,咱哥俩是真的手头紧,没那么多银子还。”纪三站在她身前,邪笑着拿肩膀撞撞她的,被琬宜闪身躲开。
  他面色沉下来,细小眼睛里威胁意味更浓,“老子把话明白撂在这,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不然睡你一夜再把你卖给珠翠楼的老鸨子你信不信?”
  琬宜艰涩咽一口唾沫,眼睛干胀的发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啊,”纪四看着她,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拿你抵债。”他抿鼻子笑一下,继续说,“绑了你到谢安面前去,看看你能不能值那一百两银子。要是值,就放你回去,要是不值……就用你换。妞儿,你这身段模样,可比翠翘强太多,二百两我看都卖的出。”
  面前两个男人越来越近,遮挡住身前的日光,阴影笼罩。
  心脏在胸腔狂跳,琬宜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太阳穴处鼓动的筋脉。她往胡同口看了眼,明知道谢安不可能从天而降,却还是忍不住期待。……自然是空无一人。
  失望、恐惧与委屈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将她缠在其间。耳边嗡鸣作响,琬宜害怕,眼泪快要涌出,她昂一下头,尽力憋回去,不肯丢了气势。
  纪三再往前逼近一步,和纪四成两堵墙挡她身前,“怎的,想好了没啊。”他嬉笑一下,“看着谢安对你挺在乎的啊,又陪你买布又载你骑马的……他带着人堵我们哥俩的时候可没见这么有耐心。”
  琬宜闭一下眼,攥着鱼线的手指缩紧,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凉风吹过,她耳边发丝黏在汗湿脸上,半截吃进嘴里,咸涩味道。
  正僵持着,外面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琬宜猛地睁开眼,黑亮眸子神采闪烁,拼尽全力喊一句,“谢安!”
  纪三和纪四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只有一匹瘦马拉着木板车,哪里有谢安的影子。
  他俩对视一眼,匆匆回头,琬宜早就跑远,剩个背影。纪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婊.子,他娘的敢骗老子。”
  ……琬宜到底是姑娘,个子矮,身体弱,虽然不顾一切往外逃,身后男人仍然欲追欲近。看着身后两道影子,她心里几近绝望。
  气早就喘不上,她脸颊涨的通红,唇微张,哀戚像条濒死的鱼。前面就快要到了街上,琬宜腿酸的发抖,身后传来纪三的咬牙切齿,“等老子逮到你……”
  琬宜脑子里朦胧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她期待着谢安的突然出现,心里隐约预感着他近在眼前,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的……你死定了……
  光明似是就在前方,但黑暗步步逼近。
  所以当谢安牵着马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她泪眼对上他震惊的眸子,那一瞬,琬宜以为是在做梦。
  纪四已经抓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清晰闻的见汗味。琬宜拔下发上簪子回身狠狠扎他胳膊里,血窜出来,她听见纪四惨叫了一声,猛力将她推开。
  意料之中跌落地面的痛感并未来袭,有人从身后接住她,不算多陌生的怀抱,鼻端都是那股独特的味道。琬宜吃力向上看,瞧见方绷紧的下巴,她睁大眼辨认,眼前氤氲不清。
  谢安垂眸看她,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她眼底的惊惧难平,喉结动动,干脆打横抱起她,手抚上她眼皮,半合上眼轻轻吐一口气,“我在了……别慌。”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柔的,带些诱哄,琬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
  她手上沾着血,劫后余生让她的身子软的像滩泥。谢安一言不发搂着她,腿弯挂他胳膊上,怀里人轻飘飘像片羽毛,耳边听见琬宜轻轻啜泣,“谢安,你怎么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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