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李寂v5
时间:2018-06-14 08:40:42

  什么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比如她适应他的坏脾气,比如他容纳这样一个陌生姑娘的存在。从讨厌,到不嫌弃,直到现在连谢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得其解,最后归因于自己的善良。虽然这两个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稍显讽刺。
  阿黄叫了一声,扭屁股跳下去,趴到篮子边,对着一堆白薯端详。
  谢安手撑着扶手摇晃起来,脚尖挑着阿黄的胖肚子弄到旁边去,低声呵斥,“哪儿都有你的事,滚一边去。”
  琬宜咬着下唇,忍回笑意。她立在一边,安静看着谢安粗蛮地把白薯都挑出来扔到一边,不多时就满地狼藉。
  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顺着衣领钻进后背,琬宜一颤,捂鼻子打个喷嚏。
  “怎么了?”谢安眉头一拧,抬头看她,眉心几道褶皱,“冷就回屋穿点去。”
  “没事,我烤烤火就行了。”琬宜摇下头,往炉子旁边蹭,“一会菜就熟了,我看着点。”
  谢安嗤笑一下,随手拿块生姜扔她脚边上,“你穿九天玄女衣啊,折腾那么久,一会儿的事儿,耽搁的了什么。就在那磨磨唧唧。”
  琬宜揉下鼻尖,听他又说,“再说,我是死的?”
  她抿抿唇,还是笑出声,手腕在一起活动活动,拢紧襟子往外头走,“那我先去了,你看着点火。要是汤嫌少,就加点水。”
  谢安随意敷衍了几句,拿个木桶过来,装一半热水,提到她房门口,“顺便洗把脸。”
  琬宜愣一下,弯弯眼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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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方便,吃饭是在杨氏的屋子里。弄了张桌子在炕头,杨氏在里头,琬宜挨着炕沿儿,谢安嫌挤,自己端个碗到旁边,和阿黄成伴儿。
  从那日花送过来后,杨氏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缓解了许多。
  虽然没几日就起了秋风,牡丹零落一地有点可惜,但也值得。家里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谢安混惯了,她治不了,不过看这样子,琬宜有些本事能降住他。
  人家说水柔能克刚,杨氏觉得不假。这才没多久,谢安就已经服了软,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还真能再收些心,更服帖些。
  前几天陈媒婆又来找过她,说张家姑娘有意和好,不再提起谢安断了张家哥哥腿的事,问她愿不愿意。要是在以前,杨氏说不准就答应了,但这次,她踌躇一会,推了这门亲事。
  在杨氏的心里,没谁比琬宜更好。有可能制得住谢安的姑娘,少有。
  她心里高兴,给琬宜夹一筷子肉,笑吟吟,“入秋了,以后一天比一天冷,琬宜还没有厚衣裳呢。”
  琬宜把饭咽下去,筷子搭在碗沿儿上,温声笑,“没事的姨母,我今天就做。家里有棉絮和布匹,我勤快些,两日就做好了。”
  她偏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谢安,“我这几天不绣帕子了,多做几身,咱们换着穿。哥哥的外衣也旧了,正好有两匹玄色布料,就是棉絮少了些,要再买点。”
  杨氏答,“这个好办,待会让谢安和你一起去。正巧他有马,方便。”没人吭声,她又叫了句,“谢安?”
  屋里静默一会,谢安扒两口饭进嘴里,半晌才“嗯”了声。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阿黄吃完碗里的饭,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谢安把肉丢一块给它,狠眉狠眼,“闭嘴。”
  语气虽凶,但听得出心情不错,尾音轻快。琬宜唇弯了下,给杨氏挑一筷子胡瓜在碗里,问,“谢暨呢?弟弟什么时候放学回来,他在外辛苦,我多给他也做几套好了。”
  “就这半个月的事情。”提起小儿子,杨氏摇头叹气,“回来了便就不会再去了,他给我写信,把那里的先生同窗挨个数落了一通,差点要自己跑回来。还说要是我不答应,一路要饭回家也不会再上学。”
  琬宜听的诧异,“是有人欺负他吗?”
  “怎么可能。”杨氏哼笑一声,“他没比他哥哥差多少,小混蛋一个。七岁时就拿着石头给人家开了瓢儿,上蹿下跳,像只疯猴子。我就没担心过他会受欺负,要不是为了挫挫他的气,也不会送他到那么远的学堂,半年才回来一次。”
  琬宜有些怔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谢暨都这么野,谢安小时候,得是什么样子。
  杨氏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含一口饭进嘴里,撇撇嘴,“知道为什么咱家住这城郊,连个邻居都没有吗。”
  琬宜摇摇头。那边,谢安把筷子往碗里一戳,气急败坏,“娘,您今早上话怎么这么多。”
  杨氏不理他,继续跟琬宜讲,“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邻居家小孩骂他,话我就不重复了,反正不好听。谢安被逼急了,可人家家里兄弟多,他和谢暨也打不过人家,就想损招。”
  琬宜瞥谢安一下,看见他绷紧的嘴角。他瞪她一眼,琬宜微微弯下唇,没理,继续看着杨氏。
  “一连半个月,他和他弟弟晚上不睡觉,披着白布到人家窗门口装鬼,掀人家瓦片往窗户上砸,把鸡往粪坑里扔。”杨氏回想着,被气笑,“他哥俩从小主意就正,什么都不告诉我,直到邻居一脸青白地举家搬走,我才知道了这怎么回事儿。”
  “……”琬宜顿了顿,笑的弯腰。
  缓了会儿,琬宜又说,“挺好的,这样不受人欺负。”
  杨氏点头,“所以二十岁还是光棍一条,人家都躲着他,给钱都不愿意嫁。”
  谢安把碗“嘭”的一下放旁边桌上,气冲冲说了句,“有完没完。”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半圈,赌气推门出去。
  琬宜笑的更止不住,捂着唇,眼眶里聚了汪泪珠。杨氏把窗户推开些,扬声对着谢安喊了句,“待会带琬宜去买布和棉絮,记得没有?”
  谢安冷着脸给马喂草料,直到杨氏又喊了两声,才一脸不耐哼哼两声,“啊。”
 
 
第14章 骑马
  等琬宜收好碗筷出门,谢安正靠在树上等她,脸色说不上好看。想起杨氏说过的话,琬宜再瞧见谢安,总是想笑,可她一弯唇,那边就火了起来,“笑个屁。”
  她手指摸下鼻子,敛了眉眼。静默一瞬,只有风卷起地上尘土的声音。
  琬宜打破平静,先一步往东边走,谢安愣一下,叫她,“干什么去?”
  她回头,“不是说要进城买东西。”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被气笑,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他又接,“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琬宜也弯弯眼。她身子面过来,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
  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那要不你先走,我自己去……”
  谢安不再等她说完,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他拍拍马背,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
  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
  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
  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
  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
  “不是……”琬宜后背贴着他前胸,灼人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她本想挣开,可眼皮半掀瞧见飞速倒退的景色,又放弃,她说,“我不特别怂的,我就是怕马……”
  谢安笑,“那不还是,怂包蛋。”
  琬宜哼哼两声,闭嘴不理。
  谢安体格结实,衣裳底下肌肉贲张,坚硬的像堵墙。琬宜刚开始时觉得别扭难受,慢慢的,又安心下来。鼻端是他特有的气味,伴随清浅呼吸。
  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
  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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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
  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
  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
  ……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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