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女郎——罗青梅
时间:2018-06-14 08:43:16

  他们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啊!一旦开始讲究君臣有别,以后肯定会慢慢生分疏远,直到有一天,他也和戏文里的皇帝一样,成为孤家寡人。
  傅云英不语,等奉菜的小太监退出去,才缓缓道:“我若带头不遵规矩,其他人也会开始怠慢小爷。”
  朱和昶撇撇嘴巴,“这个你放心,我只是不爱管事而已,真敢怠慢我,我也不会轻饶。”
  这句话不是他夸口,他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从不会说话起就懂得支使身边的下人,那种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轻易被其他人辖制住,毕竟是皇家血脉。他想对谁好,就对谁好,容不得其他人插嘴。
  傅云英只得换一个理由说服他,“小爷待我太特别,其他人会嫉妒,然后不停向小爷进谗言,离间你我,或者不断找我的错处,群起而攻之,直到把我赶走为止。”
  听了这话,朱和昶皱眉,放下筷子想了想,点点头,“对,今时不同往日,不得不防。”
  他还没站稳脚跟,没法护住云哥,万一那些人因为嫉妒偷偷把云哥害了,他上哪儿再找一个云哥?
  朱和昶轻易被说服了,傅云英有点意外,她只是起了个话头,之后还有其他理由,层层递进,一定能说动他。
  结果刚开了个头对方就乖乖应了。
  吃完饭,吉祥进来通报,方长史来了。
  傅云英抬起头,吃茶的动作一顿。
  朱和昶现在只想和傅云英说话,问她这些年分别后的事情,至于老爹,等见了面再找他算账!
  他挥挥手,问吉祥:“长史有什么事禀报?”
  吉祥拱手道:“奴不知。”
  朱和昶道:“要是事情不重要,明天再来罢。”
  吉祥应喏,出去吩咐。
  “等等。”
  傅云英叫住吉祥。
  吉祥停了下来。
  傅云英望着朱和昶,问:“小爷预备如何处置那几个小太监?”
  朱和昶道:“他们犯了错,便按着规矩打发他们去做苦差事罢。”
  傅云英站起身,道:“规矩如此,可他们口服,心里未必肯服气,该叫他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朱和昶忙道:“都听你的。”
  袁三和侍卫们将五花大绑的小太监送进堂屋。
  小太监们看到坐在榻上吃茶的朱和昶,痛哭流涕,不住求饶。
  朱和昶面色平静,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他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子,高兴的时候愿意和身边的小太监开开玩笑,但是小太监们真的触怒他,他也不会心软。
  小太监们见求饶没用,眼珠一转,转而朝傅云英磕头,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们这一回。
  言语间把所有的太监都带上了,逼傅云英表态。
  她如果不宽容,那就等于得罪所有太监。
  朝臣们知道,太监不好惹,他们心眼比针尖还小,一旦得势,比恶鬼还难缠。
  傅云英嘴角微翘。
  东厂名存实亡,太监想借着新君即位的机会重现以往辉煌,只怕是白日做梦。
  她慢慢道:“小爷,今天这些小太监拦着我,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奉承讨好他们,没有听懂他们的暗示,给他们好处。”
  朱和昶皱眉,怒道:“勒索贿赂,不能轻饶!”
  小太监们脸色发白。
  傅云英接着说,“小爷,不止于此。今天他们敢拦着我,日后就敢拦着朝中大臣、内阁阁老,小爷处于深宫之中,身边都是这些人伺候服侍,若他们联合起来,堵塞言路,那朝臣们的谏言送不小爷跟前,小爷见不着外面的大臣,凡事只能由这些小太监转达……”
  说到这里,她顿住不往下说了。
  小太监们满脸惊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血口喷人!
  他们只是给这位不识时务的傅大人一点教训而已,傅大人竟然编排出这些话来,暗示他们阻隔圣听,架空皇上,甚而阴谋篡位,他们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朱和昶听得懂傅云英的暗示,脸色沉了下来。
  从内阁、六部到地方,职权清晰,层次分明,内阁大臣有批驳圣旨的权力,皇权受到掣肘。离了皇帝,大臣们也能处理好朝政,这导致君权旁落。
  皇帝还是皇帝,可大臣们不听话,皇帝也没办法。不仅没办法,还可能被大臣们骂得狗血喷头。
  不怕死的大臣前仆后继。
  于是皇帝转而信任太监,把太监推出去和群臣狗咬狗,同时派锦衣卫监视群臣,平衡朝堂。
  结果导致阉党坐大,甚至阉人一度能左右君王废立,还出过九千岁那样的人物,堂堂内阁首辅,也得想方设法巴结太监。
  后来阉党被诛灭,朝堂仍然不太平。
  就像一张桌子,陡然间被砍断一根支柱,还怎么站得稳?
  阉党可恨,但是他们是君王用来牵制群臣的手段,平衡被打乱,还是会生乱子。
  权力重回内阁手中。
  有的皇帝心胸宽广,只要内阁大臣肯办实事,乐意放权。
  有的皇帝无所事事,整天沉醉温柔乡,不理朝政。
  有的皇帝很有抱负,和大臣们斗智斗勇,今天扶持这个,明天打压那个,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自己渔翁得利。
  有的皇帝既不满于自己被架空的现实,又没什么本事,和大臣离心,每天琢磨着怎么砍大臣的脑袋,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愈加不认同君王,想方设法继续架空君王,君臣关系越来越紧张……先帝就是如此,和群臣离心,他在位的时候,从来没有和大臣们达成一致。
  朱和昶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他还年轻,就算一时之间被朝臣们架空,总还有慢慢收揽权力的机会,毕竟他是九五之尊。
  而且他有自己的帮手,云哥一定会辅佐他的。
  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掌握实权,身边的小太监就坐不住了,就像云哥说的,今天他们仗着是他近身侍从勒索官员,以后野心越来越大,会不会像那位九千岁一样,公然残害皇子,把持朝政?
  朱和昶越想越觉得后怕。
  如果云哥没来,他还没进京,就落一个偏听偏信,要扶持阉党的名声,朝中大臣会怎么看他?
  他冷静下来,命左右侍卫将太监们拖出去杖打二十棍。
  小太监们这会儿吓得毛骨悚然,不敢求饶,听见只是打二十棍,悄悄松口气。
  还以为小爷要砍他们的脑袋!
  侍卫立刻把太监们拖到外边空着的场院里,剥了裤子开打。
  傅云英站在一边监督。
  官员们全都围在一边看热闹,这些天他们在小太监们面前吃了几次亏,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文官和阉人势不两立,傅云英出手教训嚣张跋扈的小太监,众人看她的目光饱含激赏。
  她面无表情,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都没有,也是俊逸过人,气质出尘。
  众人心里暗暗称赞:不愧是丹映公子,果然风采过人!
  小太监们趴在凳子上,欲哭无泪:重点错了啊!
  ……
  吉祥重回朱和昶身边伺候。
  朱和昶命所有太监前去观看小太监们受刑。
  太监们听着小太监们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嚎声,心头惴惴。
  以后看到傅大人,得绕远点!绝不能落在傅大人手上!
  吉祥出去看了几眼,回屋告诉朱和昶外边的情形,忧虑道:“爷,今天傅少爷得罪了小太监,方长史肯定不高兴。”
  朱和昶疑惑地问:“为什么?”
  吉祥小声说:“那些人都是方长史拨到您身边伺候的。”
  打了他们,等于打了方长史的脸。方长史不敢记恨朱和昶,这笔仇,自然得落到傅云英头上。
  朱和昶皱了皱眉。
  他知道吉祥提起这个是故意的,想通过提醒他报答云哥的恩情。
  这事好办,方长史年纪大了,而且最近经常越殂代疱插手其他事。朱和昶看在他是老爹旧人的份上才不和他计较,他要是真不老实,记恨云哥,给他一个肥差,打发他回武昌府养老不就得了?
  但以后这样的事只会层出不穷。
  云哥一心一意为他着想,肯定还会不知不觉得罪其他人。
  朱和昶见识过王府内院的姬妾们为了争夺老爹的宠爱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有些女子使起手段来,阴毒无比,绝对不输于男子。
  这朝堂,和王府内院也有点像。
  他信任云哥,亲近云哥,云哥毫无疑问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和昶自信自己不会因为别人的挑拨离间疏远云哥,云哥救过他的命,不会害他的。
  但事情无绝对,万一哪天自己被骗了,突然犯傻了呢?
  万一云哥也被别人欺骗,对他失望,不肯再辅佐他呢?
  要不是教养好,朱和昶都要愁得抓耳挠腮了。
  怎么样才能让云哥留在身边,又不会被其他人看成眼中钉呢?
  朱和昶静静思考。
  ……
  二十棍打完以后,小太监们脸色苍白,双唇泛紫。
  还得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谢恩。
  周围的太监不敢扶他们,脸上神情难辨是畏惧还是同情。
  一众官员啧啧几声,朝傅云英拱手,以示敬佩。
  这一打,看起来是教训太监,其实是在警告新君身边的旧人,方长史之流,这会儿肯定恨得牙痒痒。
  傅云英转身往回走,有人拍一下她的肩膀,笑着道:“云哥!”
  声音轻佻,动作也轻佻。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
  周天禄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朝她作揖,“以后得托你照应了。”
  周尚书当真是神通广大,竟然把孙子塞进迎接新君的队伍里了,有这份功劳,回去肯定能想办法捞个官。
  要说周尚书对孙子这么关爱,其实心狠起来也是个利落干脆的人。得知军中大将都拥护霍明锦的时候,他立马派人将病妻送回乡,让病妻和小儿子团圆,一个月后病妻亡故,他的小儿子也因为酒醉不慎跌入水中,受惊而死。
  生怕霍明锦迁怒,周尚书直接归还兵权,上疏致仕了。
  周家很低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周天禄天生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看到傅云英,情不自禁就过来找她搭话。
  “阉人心眼小,你得罪几个小太监,其他人也会对你怀恨在心,你是不是太莽撞了?”
  他小声提醒傅云英。
  傅云英淡淡一笑。
  官场上,一定得站稳立场,并且不能随便动摇,三心两意,会被人不齿。
  如果只是想保命,可以立场模糊。
  但想要爬到更高的位子,必须一开始就明确自己的准则。
  不然,永远只是其他人的附庸。
  以她和朱和昶的关系,她不可能当一个心无旁骛的纯臣。
  那便,做一个权臣罢。
 
 
第129章 登基
  傅云英多等了一天,见到紧跟在朱和昶銮驾之后的傅四老爷一行人。
  看到阔别已久的侄女,傅四老爷很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想和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发顶,抬起手,发现侄女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
  而且还穿了一身气派的官服,年纪不大,官威十足,自己这个叔叔见了她都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
  “长大了。”
  他收回手,笑着道,语气感慨。
  又喜滋滋说起家里的事,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带上家眷,“泰哥媳妇有身子了,怕路上颠簸,启哥又要考试,得有人照顾,干脆都留下,等启哥考完乡试,过完年再派人来接她们。”
  素姐当年为了躲避选秀嫁给傅云泰,两家商量好及笄之后才圆房,一转眼,素姐已经有孕在身。
  月姐和桂姐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正好生了一儿一女,前后只隔几天。
  傅四老爷开玩笑说,可惜外孙、外孙女都姓杨,不然可以凑一对娃娃亲。
  姐妹俩的丈夫是杨家子弟,此次随朱和昶一起上京。
  傅云英昨天已经见过他们,堂兄弟俩只当她是妻子的远房兄弟,看到她有点局促,听她喊姐夫,连称不敢。
  “云章呢?”
  说了些家常话,傅四老爷张望一阵,问。
  傅云英道:“二哥在前边驿站陪着张道长。”
  傅四老爷喔一声,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走的时候,回了县里一趟,大嫂子找过来,问起他……他好多年没回县里,又不成家,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事。你和你二哥感情好,有机会好好劝劝他。”
  傅云英想了想,道:“四叔,我不会劝二哥,您也别和二哥提这些事,二哥喜欢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罢。”
  这么些年,她还没见傅云章对哪家小娘子动过心思。以前她也好奇过,后来觉得不如顺其自然。
  身居红尘,不惹尘埃。
  傅云章就如同山巅迎风生长的青松,风骨内敛,飘逸出尘,本应该如名士一般潇洒自如,不该受到拘束。
  生母的养育之恩束缚了他二十多年,之后的路,让二哥自己选吧。
  只要他过得自在就行。
  傅四老爷提起傅云章的亲事,也只是出于关心,认真论起来,他一直仰视敬畏这个人品出众的远房侄子,还真没胆量当面问他成亲的事,也就敢和傅云英提一提。
  “好,我以后就不说了,我就是问一问。”
  傅四老爷说,忽然想起一事,扫视一圈,两手一拍。
  “英姐啊……有件事信上不好说……”
  傅云英扬眉,看着傅四老爷,面带疑问。
  傅四老爷压低声音,做贼似的,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道:“前不久霍指挥使派人送了份大礼给我……金银财宝,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稀罕的宝贝,我哪敢收啊!立马给还回去了,人家又给送回来,李大人还说都是彩礼,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英顿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她问:“您收下了?”
  傅四老爷很无奈,还有点委屈,像和自家侄女告状似的,小声道:“送礼的是霍指挥使,咱们得罪不起,我只能先收着了。你看该怎么办?等到了京城,再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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