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是女郎——罗青梅
时间:2018-06-14 08:43:16

  工部主事常过来找她说话,告诉她佛朗机大炮不是目前最厉害的,远在西方,还有比佛朗机大炮威力更大的武器。
  随着海禁解除,朝中大臣对西方的了解越来越多,一次次被西方稀奇古怪而又非常实用的的发明惊得瞠目结舌。
  工部主事感叹道:“第一批出海的人已经回来了,我看过他们翻译的图书……说实话,我们当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傅云英问他红夷大炮的事。
  工部主事道:“城头几座大炮刚刚改进过,射程更远,也不容易炸膛,装填比以前更简单,保证管用!卫奴来多少,炸多少!”
  正说得兴奋,内官过来传召傅云英。
  她进宫见朱和昶。
  朱和昶支开宫人,道:“有件事托你去办,老爹要去鹤台山找张道长,你代朕送他出城。”
  傅云英皱眉,这时候去鹤台山?老楚王这是什么毛病?
  她找到道士打扮的老楚王,“京师很安全,为什么要去鹤台山?”
  老楚王甩了甩拂尘,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是去办正事。”
  见他不肯说,傅云英没有多问,送他出城。
  朱和昶同意他出城,必然是有缘故的。
  一路官兵护送,车马逶迤到了外城。
  城中戒严,气氛压抑肃穆,除了巡守的士兵,再看不到其他人在外面逗留。
  到了城门处,傅云英发现傅云章在路口徘徊,催马疾走几步,“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傅云章迎上前,道:“刚才内官过来传话,皇上命我在这里等候。”
  傅云英心口猛地一跳,翻身下马,走到老楚王乘坐的马车前,不顾士兵阻拦,掀开车帘。
  车厢里的老楚王并不惊慌,笑眯眯看着她,朝她招手,道:“好了,你也坐进来吧。”
  傅云英双眉紧皱。
  老楚王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挥手让周围士兵退下,示意傅云英上车。
  她弯腰坐进车厢,放下车帘。
  老楚王朝她笑笑,抱起车厢角落里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拨开一角给她看。
  傅云英瞪大眼睛。
  被子叠成襁褓形状,里头分明包着一个白白胖胖、正闭目安睡的婴儿!
  “这是……”她脸色骤变,“是皇长子?!”
  皇长子虽然是嫡长子,但年纪还小,还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
  老楚王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点点头。
  傅云英眼皮直跳,“你把皇长子偷偷带出来了?!”
  老楚王摇摇头,“不是偷偷带出来,是光明正大带出来。”
  傅云英双眼微眯。
  老楚王摊手,“真的是宝儿让我带他出来的,不是我偷的!卫奴兵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宝儿让我带着孙子去南京。”
  “去南京?”
  “对,南京也有六部,如果京城这边有什么变故,就以南京为都城。”
  傅云英揉揉眉心,“皇上怕他出事?”
  老楚王点头,“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卫奴攻破京师,各地藩王肯定会蠢蠢欲动,尤其是之前差点被挑中的潭王,他们肯定盼着宝儿出事,所以必须留点后手,你随我一起去南京。如果京城这边出事,你可以联合霍明锦扶持我孙子登基,我孙子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那些藩王师出无名,闹腾不起来。”
  傅云英看着酣睡的小皇子,久久不说话。
  这些天朱和昶每次召见她的时候神色平静淡然,时不时还说几句玩笑话,她以为他不怕卫奴,没想到他竟然连城破殉国这种事都想过了!
  还把唯一的小皇子送出来,让她带着小皇子和老楚王去南京……
  她掀开车帘。
  “等等!”
  老楚王扣住她的手。
  “你之前已经把你的家人送到南边去,傅云章就在外面,你没有后顾之忧了。京城这里有各路勤王大军守卫,不会出什么事。宝儿信任你,才会把我和皇子交托给你,我和孙子都指望着你呢。”
  傅云英叹口气。
  朱和昶这么做,分明是想把她也送走。
  老楚王凤眼斜挑,望着她的眼睛,“英姐,宝儿这么考虑,也是为大局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你又不会打仗,留下来也没用。不如护送我孙子南下。”
  傅云英没说话。
  马车徐徐往南行。
  ……
  乾清宫。
  雪后初霁,殿外厚厚的积雪反射日光,光影笼在槛窗上,将大殿映得一片透亮。
  朱和昶低头翻看奏折。
  这时候大臣也没心思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了,他看的是之前积压的来不及批阅的奏折。昨晚接到战报,卫奴几路大军汇合,朝京城直扑过来,明天应该就能杀到城下。
  朝臣们忧心忡忡,宫里的内官、宫人们也吓得不轻,他偶尔去后殿园子走走,好几次听到宫人躲在假山里哭泣。
  他也害怕,卫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如果他们真的打进北京城,他虽然是皇帝,也无计可施。
  怕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必须死守。
  身为皇帝,他必须稳得住。
  他喝口茶,目光落在被雪光照得发亮的槛窗上。
  吉祥低着头走过来,手里捧了一只红漆盘。
  “万岁爷,归鹤道长留了封信。”
  “唔?”
  朱和昶拿起漆盘里的信,拆开细看。
  片刻后,他皱起眉。
  ……
  城门外,马车走出一段距离,车轮轧过雪地吱嘎响。
  老楚王把小皇子往傅云英怀里一塞,“这是我孙子,你可得把他看好了。”
  傅云英低头看着小皇子。
  车厢微微晃动。
  她摇摇头,抱起小皇子送回老楚王怀中。
  “我得回去。”
  老楚王皱眉,板起脸厉声道:“你得分清轻重!不要意气用事。我是宝儿的爹,我都走了,你留下来做什么?”
  傅云英唇角微翘,笑了笑,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
  满地积雪,天空湛蓝,斑驳的城墙巍然耸立,冰冷肃杀。
  很快,这里将迎来数场大战。
  这一战会死很多人,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她仰望着城头上飘飞的旗帜,一字字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王爷,我不会走的。”
  她语气平静,表情也平静。
  可正是这平静,让老楚王神色微变,心头震动。
  傅云英挑开车帘,命护卫停车,跳了下去。
  她低头抚平官袍上的皱褶,一步一步往回走。
  高挑纤瘦的身影,重新踏入危机四伏的紫禁城。
  老楚王眯起眼睛,神色微妙,望着她走远。
  宝儿,是爹错了,你这臭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确实找了个真朋友。
  ……
  看到傅云英下了马车,傅云章也拨转马头回转。
  “怎么回事?”
  傅云英摇摇头,“没事。”
  回到皇城,傅云英径直进宫。
  朱和昶用膳后,和几位阁老议事。
  大家都知道卫奴要打过来了,急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要急。
  各路勤王总兵奉诏入宫,表示会死守京城,绝不会后退一步!
  朱和昶勉励众人一番,颁下赏赐。
  最后他亲自给几位总兵披上厚氅,送他们出乾清宫。
  总兵们受宠若惊,哽咽着道,一定会誓死护卫京师。
  朱和昶身穿玄色盘领窄袖常服,站在台阶上,让吉祥代自己送他们出宫。
  雪已经停了,但外面还是冷。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双颊冰凉,抬眼环顾一圈,广场威严肃穆,积雪覆盖下的宫墙殿宇依然森严雄壮。
  正要转身回内殿,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
  台阶下,穿红色圆领官袍的青年穿过广场,朝大殿走过来。
  积雪有尺厚,两旁宝殿矗立,空阔的广场一片雪白。
  白茫茫中,那个身影尤其显眼,赤红衣,乌纱帽,肤色白皙,双眸清亮。
  朱和昶回过神,快步往前走。
  台阶下,傅云英拾级而上。
  朱和昶越走越快,身后跟随的内官们忙拔步跟上,小心翼翼跟在两边,“万岁爷,当心路滑。”
  他充耳不闻。
  傅云英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就被抱住了。
  高大的青年皇帝鼻尖微酸,搂着她紧紧抱了两下,才放开,“你怎么回来了?”
 
 
第164章 结局(三)
  风声呼啸,雪光透亮。
  月台上四座鎏金香炉上覆了层薄雪,风吹过,雪花飞扬,如艳阳三春漫天飞舞的柳絮。
  傅云英没回答,小声反问:“皇上觉得京城会失陷?”
  朱和昶愣了片刻,嘴角微弯,笑了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傅云英压低声音说:“京城和蓟州、遵化不一样……”
  “朕明白。”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和昶看她冷得直打哆嗦,打断她,握住她的手。
  刚从宫外一路迎风骑马进宫,她的手冰凉,手指微微僵直。
  没等她反应过来,朱和昶松开她的手,道:“外面冷,先进去再说。”
  周围内官终于追了过来,簇拥着二人往里走。
  暖阁里温暖如春,掀开厚厚的布帘,内室一股浓郁的馨香,墙角四只花梨木炭桌,炭火烧得正旺,炭桌旁的高几上供了几瓶这时节难寻的鲜花,花香清甜。
  朱和昶接过吉祥捧来的热茶,塞到傅云英手里,拿了封折子给她看。
  “这是徐鼎的部下送来的请罪书,蓟州和遵化之所以那么快被攻破,都是因为城里出了内应。”
  傅云英顾不上暖手,翻开折子细看。
  遵化失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敌我悬殊太大,迎战准备不充分,辽东军赶回遵化城后还没来得及进城就被卫奴给包围了,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
  蓟州由徐鼎亲自坐镇,城中守军比卫奴兵早两天赶到,准备还算充足。可徐鼎忙于调兵、深浚城壕,疏忽了城中守备,让内应抓到机会打开城门,直接把卫奴给放进城了。
  傅云英疑惑,“卫奴兵和中原人长相差异很大,怎么会让内应混进城?”
  朱和昶冷笑了一声,“因为内应都是中原人。”
  内应伪装成平民百姓入城,趁夜纵火烧了大营,攻击守军,打开城门,迎卫奴兵入城。
  本可以挡住卫奴铁蹄的蓟州,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攻破了。
  朱和昶喝口茶,道:“卫奴兵中,有不少蒙古人,也有中原人。朕听阁老说,卫奴首领身边的谋士,有一大半是汉人。汉人谋士积极献策,主动入城做内应,他们方能里应外合。”
  傅云英皱眉。
  原来如此。
  “不知道城里是不是已经混进卫奴的细作了,这种事防不胜防,必须早做准备。”朱和昶盘腿而坐,缓缓道,“要是卫奴十天半个月不退兵,城中可能生乱,到时候里面乱起来,外面又有卫奴兵,朕未必能顾及宫中。”
  说完,他一摊手,往后仰靠在竖起的黑地锦缎团纹大软枕上。
  “朕知道京城固若金汤,不过能留一手还是得留一手,万一和前朝末帝一样呢?”
  傅云英脸色变了变。
  前朝末帝下场凄惨,等他想将皇子们送出城的时候,皇城已经被攻破。末帝一家伪装成平民百姓逃出宫,转眼就被大臣出卖,全部命丧刀下。
  朱和昶嘿嘿一笑,“好了,朕知道这么说不吉利,你不用担心,朕是天子,天子不用忌讳这些!”
  见他主意已定,傅云英不再劝了,问:“皇长子在外面安全吗?”
  朱和昶点头,“外面有人接应……而且宫里的人不知道老爹带他出宫了。”
  傅云英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老楚王那人很不靠谱,可他逃命的本事一流,皇长子跟着他很安全。
  她放下茶杯,告退出去。
  “云哥,等等。”
  朱和昶叫住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她站住,等他吩咐。
  朱和昶不语,挥挥手。
  内室侍立的内官、宫人躬身退出去,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后,内室只剩下他们二人独对。
  香气似乎变得更浓郁了。
  朱和昶坐直身子看她。
  她穿一袭挺刮的赤红官服,腰束金革带,悬牙牌、印绶、佩玉,头戴纱帽,眉目清秀,英气勃勃。
  他坐着,傅云英站着,他看她的目光便带了点仰视,眸子明亮有神,神情专注。
  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慢慢变得深邃的眼神。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初遇的那一晚,夜色清冷,灯会很热闹,他目送云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心想,这少年太对我的脾气了,我要和他做朋友。
  他告诉云哥自己叫杨平衷,想用白花花的银子打动他。
  不喜欢他,总得喜欢钱吧?他有很多钱,肯定能留住这个朋友。
  那是他第一次撇开老爹偷偷溜出武昌府。
  被盗匪掳走索要赎金的时候,云哥没丢下他,这一次也是。
  沉默了半晌后,朱和昶无声笑了笑。
  “回去的时候让人熬些姜汤喝,别冻着了。”
  说完话,他低头翻阅奏折。
  眼角余光看她慢慢退出暖阁。
  ……
  傅云英心里惦记着守城的事,出了暖阁。
  “大人留步。”
  吉祥小跑着追过来。
  “大人,归鹤道长走之前,留了封信给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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