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都沉默着,一声齐王求见打破了大殿内的寂静,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明宣帝微微皱眉,喊了声宣。
赵晏清大步踏内大殿,向明宣帝行跪礼。
“快起来坐,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晏清走得急,肩头上已湿了一片,只是衰服颜色浅并不明显。张德上前扶了他一把,将他引到右边的椅子。
赵晏清朝着太子又一礼才坐下,向明宣帝拱手回道:“劳父皇记挂,儿子一切都好。是在王府听到金吾卫和寺卿大人说谢姑娘出了些意外,儿子那日得谢姑娘施手,还未给她道谢,所以听到消息就来了。”
“是个有心的。”
明宣帝看了他一眼,还在转着串珠,“金吾卫和文柏都在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赵晏清就想着找个理由也到御膳房去看看,外头高唱太后驾到,明宣帝当即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太子和赵晏清亦起身相迎。
“人呢,找到了吗?!”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脚下着急,远远看到明宣帝就高声询问。明宣帝忙去扶她,安抚老人:“母后这还下雨,想问话只管召儿子前去就是。谢丫头还在找,发动了人在皇宫各院都找,您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人是哀家喊进宫来的,又是替哀家去做事,如今不见了,叫哀家怎么不着急!”太后抓着明宣帝的手,声音都激动得在抖,“怎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
明宣帝也想知道,张了张嘴,实在没办法回。
太后在殿内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向自己请安的孙儿,脸色又一变:“人在后宫丢的,皇后呢,怎么不见皇后,这宫里她是怎么管的!”
太子一听这话就是迁怒了,忙上前解释,已经踏出一步的赵晏清默默收回脚。
他现在是齐王……
不想太后听过解释更怒了。
“伤心过度,谁人不伤心?!可伤心就自此要不问事务了吗?要是她不想问,那就换别人来问!”
太子闻声变色,只能朝明宣帝投去求助的眼神,赵晏清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任何话,索性趁机会禀道:“父皇,儿子也去御膳房那里看看。”
明宣帝这会正头疼亲娘的咄咄逼人,随便一挥手就允了。他其实比任何都着急,谢初芙在宫里丢了,他这当皇帝也不好向人交待,老三都还没下葬呢!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明宣帝扶着太后让她坐下,脑海里闪过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这会正为难太后的迁怒,一眨眼就看到父皇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自己,心头咯噔一下。
他父皇是在想什么?
明宣帝高声朝外喊:“去请皇后过来。”神色异常严肃。
赵晏清匆匆来到御膳房,陆大老爷跟着吴千户去了别处搜查,御膳房的金吾卫还没有撤走,宫人们都在灶房不敢乱动。
他视线在庭院里搜寻一圈,御膳房是一排的矮房子,几乎是一眼就看尽了整个地形。
他喊了个侍卫问情况,那侍卫奇怪怎么齐王会来过问,但还是一字不漏将事情前后都说了。赵晏清听完后看向太后专用的那个灶房,抬脚就进了屋。
屋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有淡淡的甜香。他打量灶房一眼,也是一眼就看尽,转头去问跟来的侍卫:“这屋子里都找过了?”
“是,这屋子里也不能藏人,离近宫墙那也看过了,都没有痕迹。寺卿大人和千户大人都认为人应该是离开了屋子。”
确实是没有藏人的地方。
赵晏清转身抬脚要出去,离着屋门最近的灶炉被风吹得火光闪动,正好晃了他眼晴一下。他抬出屋的步子就一顿,侧头去看明火摇曳的炉子。
这炉子是在炖着汤品,一个灶上又分了小灶,他看着,视线又落在其它的炉灶上。
有分灶的,有单灶的,并成长形的两排。几个单灶上架着大小不一的锅,最大那口锅下边烧柴的地方空间看着不小。
他凤眸微微一眯,问侍卫:“有人看到谢姑娘走出去吗?”
侍卫摇头,要是有人看到,就有找的方向了,怎么还会满皇宫搜寻。
赵晏清又问:“确定这个屋子都找过了?”
“回殿下,确是找过了,而且不止一回。”这通屋就那么几个柜子米缸水缸的,怎么可能会遗漏。
赵晏清却是脚下转了方向,直直往没有生火的几个炉子去:“这些地方都找过了?”
侍卫一怔,炉灶?
赵晏清已经蹲下身,但是放柴火的洞口就在地面上,他只能再跪下来,心头怦怦地跳。
待卫见他这样,神色几变,上前轻声喊道:“殿下?”难不成人还能在里头不成?
赵晏清抿着唇,没有应他,腰又弯了些,看到洞里堆着烧了一半的木柴。
他看了眼,直起腰,又看灶台的体积。似乎比他看到要再深一些。
他心念一动,重新弯下腰用手去把柴火捡出来。
才捡出来两块半焦的木柴,好像看到后头什么,他手一抖,紧接着用单手变成双手,把里头杂乱的木柴全划拉出来。手一下就摸到了半软的东西……这是。
绣花鞋!
“殿下?”侍卫见他身子都快要探进烧火洞,不由得又喊一声。
下刻,赵晏清真的探头进洞,在侍卫震惊中抱拉出来半个身子!
侍卫惊得直张嘴,想要去帮忙,结果手还没有伸过去,就被他喝了声:“退开!”
话落,他脱下衰衣和外袍,极费力气的把灶炉里头的人完全挪出来。在看清谢初芙的面容后,他把外袍往她身上一盖,连脸都挡住了,然后探手在她脉搏上。
身体是热的,脉搏在跳!
赵晏清紧绷的精神一松,还好,还好!
他在侍卫的震惊中将人横抱起来,厉色道:“去喊太医,去通知陆寺卿!快去!”
侍卫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找到了!人在灶炉里找到了!
在要出灶房的时候,赵晏清又回头冷冷扫了那几个白着脸的宫人,朝已经围拢过来的侍卫道:“看好了,一个都不能少!”
谢初芙被塞在灶里,不可能是外头的人进来干的!
究竟是谁要害她性命,是来不及将人转移,还是准备……如果到了中午这炉灶都点了火。
赵晏清根本不敢想后果。
第19章
谢初芙被找到一事很快就传到乾清宫和陆大老爷那里。
陆大老爷听到是在灶炉下找到人时十分震惊。他们都先入为主,觉得无声无息的只能是先离开了灶房。
而且他们是成年男子,都要比初芙高一个头,完全没想到灶炉下刚好能容纳小姑娘的身量。
陆大老爷为自己犯的重大疏忽懊恼,如若是等到灶里生了火才发现人呢?
那个场景让他只要想就毛骨悚然。
谢初芙昏迷着,赵晏清也没敢乱走,直接就把她抱到御膳房的值房里。屋里虽然简陋,但好歹能将人放平,太医院离这儿也近,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陆大老爷来到时,就看到两名太医挤在屋里,赵晏清都被挤到墙角,但他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微拧着眉头在看太医诊脉。
看到他,陆大老爷也皱眉,一路上还想了许多。
人是赵晏清找的不假的,但有着先前对他的各种猜测,根本无法对他生出感激之情,反倒猜忌更多了。
为什么齐王会进宫来,就那么巧在灶炉下找到人,类似这样的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徘徊。导致他见到赵晏清面上也做不出来表情,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警惕。
赵晏清是敏感的,面上无异,心里明白陆大老爷是将自己怀疑个彻底了,并且因为谢初芙的这次出事可能联想更多。
他也刚发现自己和谢初芙相遇还有出事都存在几分巧合。
小巷子里,睿王府灵堂,现在又在金吾卫翻了三遍都没找到人的灶房救出人。
换了他是陆文柏,他也觉得过于巧合。
两人未曾交谈一句,却神交似的把彼此思维都归到同一点上。
给初芙把脉的李太医面有沉色,间中抬头看了陆大老爷和赵晏清两眼,随后又让同来的许太医换着号脉,两人一阵小声嘀咕。
这样的情形让陆大老爷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
李太医终于呵呵笑着说:“劳烦两位避一避,下官好给谢姑娘施针,看能不能让她先清醒过来。”
赵晏清颔首,走出屋子,屋外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还带着湿意的风迎面吹来。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夹着许太医和陆大老爷的低声细语,两人往旁边的值放去。
赵晏清回头看了眼,只看到陆大老爷绷紧的背,显出他在紧张。
还有什么事吗?
他默默收回视线,不过一会,就又听到陆大老爷又急又惊的一声: “——怎么可能!”
就此一句,说话声音就低了下去,再不可辨。
赵晏清微微皱眉,果然还有什么不好的事?与谢初芙有关吗?
他负在身后的手就慢慢握成拳。
很快,许太医和陆大老爷两人出来,陆大老爷眼神古怪地看了眼赵晏清,似乎是在琢磨什么。李太医带喜的高喊声传来:“谢姑娘醒来了。”
陆大老爷终于面上有了喜色,慌忙要进屋,赵晏清这时转身,两人视线就对了个正。他被陆大老爷带警惕的目光看得怔了怔,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陆文柏那种眼神……果然还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嫌疑人了。赵晏清就觉得吹在身上的风有点发凉,站在原地沉默着。
谢初芙被塞进灶炉里,脸上沾了不少黑灰,在看到舅舅出现在自己跟前时,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这是在哪里?
陆大老爷看她目光茫然,想挣扎着坐起身,忙阻止:“初芙不要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动了动胳膊:“好像全身都酸疼,也没有什么力气。”
“还有呢?”
谢初芙摇摇头。
李太医见她神智还算清晰,起了针:“许大人都和寺卿大人说了吧,如此您先谢姑娘说说话,下官和许大人商量下去毒的法子。”
陆大老爷说了句有劳,谢初芙听得不太明白,问道:“舅舅,谁中毒了。”
见外甥女一概不知情,陆大老爷不知该喜该忧,但事情还是要说的:“太医诊出,你和我都中毒了。”接着就把她如何失踪和如何被找到,又诊出有毒的事情一一说来。
谢初芙先是吃惊,后是脊背生寒,一个激灵,连唇色都褪去了。
她中了毒,还有人将她藏在炉子里,是要把她活活烧死吗?
昏迷中恐怕就只有这么一个死法吧。
她后怕又震惊,反倒把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冲淡了,听到自己极平静地说了句:“为什么要杀我,还给我们下毒,是我们查睿王的事被发现了吗?”
陆大老爷也满脑子疑问,被她这么一说,事情似乎合理。他惊疑不定看着说完后也怔愣的外甥女,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唾沫。
“你为什么这样想?”
谢初芙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压低了声说:“因为我们都中了同一种毒。”
以这个结轮来看,确实像是被凶手发现要灭口的动机。
陆大老爷大脑快速转动着,初芙又说:“但凶手是怎么发现我们在查睿王的事?”
“这……”陆大老爷沉吟,不由得就先从在灵堂验尸的事回想。
他瞳孔猛然一缩,脑海里是不合时宜到灵堂的齐王。
齐王那天出现的时机……确实有问题。
谢初芙也在此时回想到了那天的意外,眼中闪着震惊抬头,与同样目露震惊的舅舅视线撞一块。
齐王的各种举止是带着怪异。
谢初芙手慢慢抓住了微潮的被面,声线在颤抖:“您都没想到我会在灶炉里,齐王为什么会想到。或者换个说法,他为什么会关注我,听到我出事还进宫来找我,还在灶炉里找到我。”
“是不是因为失踪的事情传得过快,他心里没有谱了,所以才来一出相救。”
换了是谁,也不会相信救人的人想杀人吧。
陆大老爷为这个设想不平静,站了起身在屋里踱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说:“听着是合情理,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如若他真是心中有鬼,在下毒的时候就能致我们死地,不必再来这样一出。”
谢初芙闻言沉默了下去,确实下毒的时候就能致他们死地,没必要这样再为自己找麻烦。可齐王那些过于注意她的举动呢,还是解释不清。
“但肯定是暴露了吧?”暗查的事。
谢初芙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应该还是被知道了。
陆大老爷也觉得可能性极大,毕竟睿王府突然换了锦衣卫把守,如果凶手关注,应该会对此很敏感。
两人心头都有些沉重,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在外头站了有一会的赵晏清。
“寺卿大人,谢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他清润的声音传来,叫两人眉心又一跳。
陆大老爷敛神,说了声殿下请进,把谢初芙从床榻上扶坐起来。
赵晏清见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他进来的时候还看到谢初芙眸光波动,就像平静的水面砸落石子。可当他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她明显在避开自己,垂眸抿紧了唇。
抿得唇线发白,他先前见过的红润色泽被苍白替代。
还是受惊了吧。
陆大老爷见他盯着外甥女看,心跳得有些快,忙拱手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赵晏清看向陆大老爷,在他紧张中轻声道:“只是来看看谢姑娘。”
“劳殿下挂心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脚步往床榻挪了挪,正好把初芙身影挡住。赵晏清察觉,微微皱眉。
陆文柏果然一副防贼的样子,警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