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谢擎宇没有思索就回道,“等爹爹回来了,自然就都知道了。”
初芙抿抿唇,知道父兄是什么意思,叮嘱道:“那你这些天小心,别再撞柱子了。”
到时怎么见人。
谢擎宇唇就抿成直线,妹妹有时候一点也不可爱,转身就走。
初芙心里还记挂着赵晏清进宫的事,没有注意兄长负气离开,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翻看静竹斋和碧水茶楼送来的本子。
本子上也写了很多关于斗狗的消息,还有养狗卖狗的八卦。无意间扫到一条,说有人用人肉饲养凶犬,这样能叫凶犬保持兽性,斗起来英勇无比。
她看得一个激灵,下面不少人跟在后头说莫要散播这类谣言乱人心,我朝律法森严,谁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肯定得脑袋搬家。
她就又往后翻,倒没有人再提这样的事,当翻到最后,她看到有被墨涂成一块的地方。
墨汁黑乎乎的,已经看不清下面写了什么字。
是写错了,所以抹掉了?
她看了看,然后再往下翻页,发现已经是最末了,下面是黄色的封底。
初芙合上本子,准备丢到一边,余光却瞥到透到封底的墨迹,正好对应着被唾沫成黑色一片的地方。
涂抹的一片墨迹透到了封底上,但也是隐约能看到几个字,可能是因为着墨浓度不一样,把先前没干的字迹加深印下来了。
初建……斗死……清场……人指骨?
什么意思。
初芙来来回回看那几个字,其它的实在是分辩不清,只能作罢,让苏木把本子收好。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等到暗中来送信的永湛。
“殿下说这个时候就不好到府上来了,让属下前来与王妃说一声,一切都好,王妃莫要挂念烦忧。再有是王妃说和人见面的事要缓一缓。”
见面?初芙想起约定要见沈凌的事来,知道赵晏清应该是不方便见人,点点头示意明白了,让李恒把永湛送了出去。
接下来两日,赵晏清因为明宣帝的试探也过得小心翼翼,晚上也不敢贸然再到护国公府来,在家真正静养两天,就销了假去就上朝。
这日,明宣帝在早上朝正式宣布议和使团于明日进京,除了礼部和太子还要求众皇子、文武百官都去城门迎。
内阁有阁老就说这样是不是会叫瓦剌觉得我朝底气不足,毕竟他们是来议和的,那么的隆重,不是涨他人志气。
明宣帝冷笑一声:“朕是要迎我们英勇的将士。”
众人皆心中一凛,纷纷猜测,这是要为此战的主帅架势啊,那就变成是打压瓦剌,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然后众人心里又犯嘀咕了,这次嬴了漂亮一战的主帅是谁来着,皇帝提没提过,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于是,散朝的时候,身为兼兵部尚书的许阁老就被人海围住了,个个七嘴八舌问主帅。
明宣帝没有点名,许阁老也不敢吱声啊,只能含糊说着明日就知道了,明日就知道了破海而出溜得贼快。
陆大老爷从人群侧边过,双手负在背后,冷笑一声。赵晏清亦快速离开,毅王和太子反倒落在后面,看着许阁老狼狈离开,毅王笑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大臣要群欧许阁老呢。”
太子面容沉静,转身要去户部:“二弟随意,我先走了。”
毅王恭送,也淡然地往翰林院去。
到了次日清晨,议和使团和谢英乾要进城的北城门早就围满了百姓,初芙也起了一个大早,梳装打扮。
她早已定好使团经过的一家临街的酒楼二楼,准备去看看父兄的威风。
苏叶苏木帮着她系好腰带,就见她抽了妆台的抽屉,在两位丫鬟瞪大眼中将一把匕首收进袖子里。
第65章
使团进京, 早有五城兵马司布控街道, 穿着软甲的士兵林立在街道两侧,百姓们齐在街沿下噤声翘首。
太子仪仗从长街另一处缓缓来, 守城门的士兵见驾快速跑上前跪地禀使团已到城外, 此时百姓们亦齐刷刷跪了下去。
太子几兄弟与百官前来的时间掐得正正好。
这里以太子为尊, 太子下了马车, 颔首示意:“迎将军与使团。”
前来报信的士兵当即回身, 边跑边高喊:“迎将军与使团进京!”
肃穆的气氛中就响起了马蹄声。
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牵头缓缓穿过城门, 马背上的男子身着银甲,腥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飞扬, 让人遥遥一望就被大将威严所震慑。
太子见到队列开始进城, 便驻足在原地,等战马领队前来, 大将下马欲跪的时候忙双手稳稳托住。
“这些年, 辛苦谢将军了。”
太子早得明宣帝吩咐, 对谢英乾自是万分礼待,同时也是心中有愧,毫无架子之余一切又出于真诚。
赵晏清站在太子身后,在伟岸的男人面前,不由得也挺直了腰。
谢英乾离京多年,面容早在大臣们记忆中褪色, 他的出现本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引得众人好奇窥探。如今太子一句谢将军, 结合熟悉的面容, 猛然再勾起他们记忆中谢英乾那威风八面的样子。连徐首辅都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惊叹,更有官员失态,低呼出一声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站在百官尾巴的谢二老爷脚一软,直接就没站稳跪倒,满脸不敢置信。
——他看到谁了?
他、他兄长?!
朝臣们都顾着惊讶,也没人去扶他起来。
众人的惊讶早在谢英乾的预料中,他在太子的相扶中站直,受了这份礼待,不卑不亢地一拱手说道:“臣为君分忧,乃臣本职,受不得辛苦一说。”
已经收到不少埋怨目光的许阁老此时正好做势,手执圣旨来到太子身边高声宣旨。
文人惯会煽情,更何况是淫|浸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一份写着明宣帝感激谢英乾为除乱党、为助西北战士寻求突破口,隐姓埋名数年的陈情说得感人涕下。百官听了来龙去脉,皆是一愣一愣,倒是百姓中已有人振臂高呼。
“——谢将军!”
“——谢将军!”
百姓自发的呼喊如潮,在每个人心腔中震荡。
久在京城的百姓都听过谢英乾的威名,当年谢英乾战死,尸骨不见,以衣冠入葬,还有自发的百姓跟在队伍身吊祭这位英雄。
如今他归来,又有明宣帝一句大义为国,自然勾起百姓们的敬仰之情。瓦剌之战长达数年,一朝大捷,昔日英雄回归,如何不叫人情绪激荡。
太子一众听着百姓的呼喊,心中明白谢英乾如今在本朝是如何得民心,大臣们突然羡慕病怏怏的齐王了,更有者痛心疾首。
早在明宣帝谢初芙这孤女赐婚睿王的时候,他们就该有所察觉,如今算真正错失机会了。
谢英乾听着百姓出自心中的维护和欢喜,也是百感交集,此时谢擎宇从后方前来,询问太子是否此时见使团代表。
瓦剌使团派了一位王子前来,是十分看重此次议和。
谢擎宇的出现,立在父亲身边,那样近的面容,英气年轻,让大臣们再度心惊。有心思敏捷的,已经对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打起算盘。
对这个请示,太子说道:“既已进京,街上喧闹便进了皇城再见吧。”
这便是明宣帝要给的下马威,大臣们在太子转身时纷纷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谢英乾朝儿子点点头,紧随太子身后。这间赵晏清还默默退后半步,表示对岳父的礼让。
谢英乾目光就在他面容轻飘飘扫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到底是拱手喊了声四殿下。赵晏清忙回礼,做出小辈该有的礼貌。
初芙此时就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百姓们的高呼她听见了,父亲的英姿也遥遥看见了,当然还是岳婿俩见面那幕。
她杏眸微眯,抛玩着手里的匕首,而她窗子对面的屋顶,就匍匐着她兄长戒备的人。看到她手里抛起落下的银光,心惊胆颤地让人去暗中禀了谢擎宇。
谢擎宇向瓦剌使团转告太子的意思后,就有人上前汇报,他听着心头一缩,也不管瓦剌王子一张臭脸高声让启程,并让那人追到前头跟父亲汇报。
谢英乾经过所说的酒楼时候,他抬头,正好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趴在窗柩朝他挥挥手。记忆中的眉眼长开了,漂亮了,是个大姑娘了。但不等谢英乾感慨良多,女儿已缩回屋里,啪一声关上窗。
关窗的声音在人声中并不响,却重重击在了谢英乾的心头,七尺男儿骤然双眼发涩。
很快,谢英乾就陪着太子经过谢二老爷。谢二老爷好半天才爬起来,看到兄长威严的侧颜,嘴唇嚅嚅着喊了声大哥,但谢英乾似乎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谢二老爷当即面如死灰,手脚发凉站在那里,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真的是他兄长,他兄长回来了,那他……
谢二老爷回忆起这些年对侄女的不闻不问甚至疏离,惶惶不安,有眼尖的官员看到,不由得就想到有趣的事。谢英乾没战死,回来了,护国公爵位要怎么办,当年要是弟承兄爵。似乎有好戏要上演?!
初芙关了窗后,手中把玩的匕首就被她朝窗户的位置甩出,苏叶苏木吓得不敢动。好在匕首被窗格的木头档着了,刀尖没入一寸余,柄端剧烈摇晃着,看得两个丫鬟一身冷汗。
还好姑娘没有真甩楼下去……
初芙丢了匕首后就离开酒楼,从后门巷子拐到另一边未戒严的街上,坐马车回护国公府。
苏木苏叶在她上车的时候,看到了她脸上有泪痕,知道她们姑娘是欢喜又心酸。两人对视一眼,想着一会二房的人可别再给她们姑娘出幺蛾子,闹得她们姑娘更加不高兴。
谢英乾一众要进宫面见明宣帝,除了使团的事,还有一同押回京的陈王旧党数人要处理,没有一天时间是回不了家。但不妨碍谢家人已经得知谢英乾死而复生的事。
在初芙回到家的时候,赏赐的圣旨似乎就追着她一样,也到了谢家。
谢老夫人在接旨的时候还恍惚半天,喃喃问:“谁回京了?”
谢二夫人也满脑子浆糊,看着婆母好半天也没能回话。宣旨的公公把圣旨直接给了初芙,客气的跟初芙道喜,这个时候,谢老夫人才反应过来拿过圣旨,重头到尾细细读了好几遍。
谢英乾和谢擎宇这两个名字分辩再分辩,确实无误。
“老夫人!”
丫鬟们突然惊喊一声,谢老夫人晕厥了过去。谢二夫人还在原发愣,在府里作客的叶夫人也傻傻的,更不要提小辈们了。
好在这时宣旨太监已经走了,没看到谢家这乱糟糟的一团,初芙扫了眼在场的人,把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她让丫鬟们将老人扶着到厅里,又着人去请郎中,再吩咐赏赐就先在院子里放着,让李恒派人在这守住,等她父亲兄长回来再做打算。
在初芙转身离开的时候,谢二夫人才如梦初醒,大声喊:“快,快叫人送信去给国公爷,快去!”
下人却也懵懵站在了会,国公爷,死了的国公爷回来了,这信究竟是送给哪个国公爷?
***
使团进京,明宣帝当日并没有就谈议和的事。现在是瓦剌着急,并不是他们着急,他有大把时间跟对方慢慢磨。
明宣帝面上是盛情款待使团,但却是坐在金銮殿上等他们来拜见的,所有的话虽是客气却没有一点实际性的意义。一场迎客的午宴办得跟庆功宴似的,引着大臣敬了再敬谢英乾父子。
午宴过后,明宣帝就让人带着使团去了四方馆住下,说议和之事明天早朝再说,要让贵客先休息。瓦剌使团心知肚明这是下马威,但此时再有不满也不敢表露,憋屈地离开了。
谢英乾被明宣帝果然留到了傍晚,君臣二人关门着说了一下午的话,连张德都没在殿里伺候。
父子俩出宫回到护国公府,天已经黑透了。熟悉的门楣挂着大红灯笼,写着大大的谢字,谢英乾莫名就有种近乡情怯之感,站在门口半天没进去。
谢擎宇在他身叹息一声,伸手去扶他跨过门槛:“父亲,回来了,站在门口不就让妹妹又久等了。”
谢老夫人醒来后就一直在前院等着,管事的来报人终于进府门了,激动得扶着丫鬟的手赶到影壁处,见到大儿子提拔的身姿扑上前就哭了。
老人边哭边捶打他:“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什么不往家里送信!为什么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谢英乾扶着老人,一撩袍子跪了下来,谢擎宇犹豫了会,也跪了下来。
谢英乾与:“君命所授,儿子不得违抗,家国面前,国在前。”
谢老夫人哭声更大了,好半天都没有收住。谢二老爷已早早回府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兄长,一颗心都颤着。
等父子俩被老人扶起来的时候,谢二老爷才咽了咽唾沫上前行礼,谢二夫人更是连大伯的脸都不敢看。
谢英乾没有理会,扫视一圈,发现女儿并不在。他脸色变了变,朝谢老夫人说:“母亲,容儿子先去看看初芙,一会再来陪母亲说话。”
谢老夫人抿抿唇,松开他:“去吧,一会就过来,都等你回家吃团圆饭呢。”
谢二老爷见兄长还是不理会自己,大概知道兄长都知道这些年来的事,紧张着想解释,又喊了他俩声。谢老夫人一把将人给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说:“初芙没来,你还不明白吗?她早就知道父亲还活着!”
谢二老爷夫妻听着脚更软了。
父子快速离去,谢擎宇带着父亲往西边去:“初芙早搬到了西院这边来。”
暗夜中,他清晰看到父亲眼底有厉光闪过,默默缩了缩脖子。
父子俩回到家中的事早有人来报信,初芙听着不急不慢地往院门走,才出了走廊下了台阶,就看到夜色中有两个高大身影。
她脚步顿了顿,谢英乾脚下倒是加快了速度,好像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她跟前,低头打量女儿的面容。
“初芙,爹爹回来了。”
“嗯。”初芙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又拾阶进屋。
谢英乾站在原地,白日心头浮现的酸楚再渡蔓延。女儿还是生气的,即便先前给他通信了,这么多年的孤苦伶仃,心里还是有怨有气的。
初芙走到门槛的时候,却突然回头:“我下了厨,爹爹要尝尝吗,女儿已经会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