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王看着窗外的雨,负在身后的手被紧攥成拳,上面青筋突起,显露出他此时极度压抑的怒意。
事情到了关键时候,居然被人拆台了?!
那帮乱党真是太过嚣张了,没有他,他们早就被谢家父子一网打尽,如今却还敢来滋事挑衅他!
毅王听着幕僚们的禀报,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陈元正那里怎么样的,齐王有什么动静。”
青衣幕僚回道:“齐王那里十分安静,陈元正那头肯定把消息送过去了,但他一直没有动。”
没有动?
“我这四弟还真是胆小啊。”毅王笑了笑,“既然有一事已败,就把所有人都撤回来,我和那些乱党去交涉,齐王那里不能再等了。他不敢动,本王就逼他动!”
这个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必须先除一个!
再晚,再有疏漏,只会对他自己不利!
毅王下令,幕僚们都眼中露出兴奋,本来就不该等的,当即有人应声下去传信。
明宣帝这头刚忙完突发事件,还没喘一口气,紧接参齐王勾结陈家与陈贵妃谋害皇后、皇嫡子的折子便都送到了他案上。
明宣帝翻着折子,突然暴怒,把整个桌面的东西扫落在地。
第90章
赵晏清被万鸿羽亲自来请的时候, 正准备让人送信给太子问宫中情况。
一列锦衣卫却冲进了书房,个个面容肃穆,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卫的特有威仪。
左庆之被这架势吓得脑袋一缩, 眼中全是惊恐。
倒是赵晏清神色淡然, 抬头看来到跟前的万鸿羽。
万鸿羽现在心情也十分的复杂,他此行来是受皇帝的命令不假,但明宣帝却是被那些言官逼着下的命。
如今太和殿外,跪了一水的言官, 齐上疏参齐王与陈家、陈贵妃。句句诛心,义正言辞,甚至要以死相谏, 本朝成立那么久以来,何时有过这种轰动。
帝王震怒,有为揭上的事件,更为这些不知好歹,口口声声就要他当即挥刀向亲子的言官。
万鸿羽思绪百转千回, 但差要办,不管齐王如今是冤屈还是确有其事, 都要让齐王跟他面圣。
“殿下……”
“指挥使稍等片刻,容本王去更衣。”
赵晏清在万鸿羽开口的时候抬手, 神色淡淡然地打断。
他长身玉力, 清俊的面容上毫无波澜, 亦不问何事,仿佛是早有预料。那种从容淡然让万鸿羽心惊。
齐王何故如此镇定,莫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会东窗事发?!
赵晏清是早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那么快,不过是揭了会危及全京百姓的事,就已经让言官行动了。
这绝对不巧合。
赵晏清快步回了书房,早有人给初芙禀报王府里来了一大群的锦衣卫。
她在看到他大步进屋的时候攥着帕子迎上前:“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赵晏清朝她微微一笑,安抚她:“不要担心,这事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说着,把她轻轻拥在怀里,“初芙,有一事你要想办法通知兄长。”
“什么事。”
都这个时候,他还那么冷静,初芙觉得自己都快要急出来泪了,从来没有这样彷徨过。似乎又回到了传来父兄战死的消息时候,一颗心都在半空中悬着,飘飘荡荡,无处安放。
赵晏清见她眼角泛红,抬手轻轻抚过:“毅王要起事,应该昨日就起事了,昨日破了他一个计划,不过一夜时间就事发。此事太过巧合,时间上不对,即便有人快马加鞭也不能将消息传到毅王封地。”
初芙闻言神色一凛。
赵晏清见她明白了,眼里是都是笑意:“所以一定要告诉兄长,他手里有金吾卫,能方便行事!此事事关重大,也许为夫就等着初芙来救出牢狱了。”
“说的什么傻话!”初芙终于忍不住,用力去抱住他的腰,“你若是出不来,我说过的,我会改嫁的。搞不好肚子里已有了你的骨肉,我改嫁了也不会把他留给你的,我会让他跟后爹姓,你要是受得了,你就尽管把自己当作诱饵给人吞了!”
赵晏清失笑,紧紧圈着她,发现她身子在轻颤,无声叹息一声:“初芙给我穿朝服可好。”
“好。”
她倒想应不好,可是不能。
她让丫鬟去取来朝服,一丝不苟为他穿戴,将绶系好后,再为他正了冠。
威严逼人的赵晏清便在她眼前,她眼眶又忍不住发热。他的唇压了下来,轻碰着她眼皮,让她只能闭上眼,睫毛颤动中湿意染在他唇上。
“初芙,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初芙将心里的难过强压了下去,这个时候并不是难过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去吻住他,将心里的慌乱如数发泄在这亲吻中。
赵晏清亦全心全意地回应她。
他再冷静也是有怕的,怕自己陷入苦境太久,让她食不安寝不眠。
小夫妻俩正难分难舍的时候,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万鸿羽等的时间太久,带人前来‘相请’了。
赵晏清听着动静,终于微喘着松开她,又在她眉心印一吻,目光决然地说:“我进宫了,你在家的。”
他转身,袖袍上的金银线微澜,刺着她的双眼。初芙跟着到了屋外,看到了齐列待阵的锦衣卫,赵晏清的身形就那么冲进雨中,初芙双眸再度模糊了。好像淋在他身上的雨都倾进在她眼中。
赵晏清身形很快就不见了,初芙抬手一抹眼角,眉宇间的忧虑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松如竹的坚韧。
她指尖还在微颤着,却十分冷静吩咐站在院子里出神的永湛:“永侍卫,看看王府有没有被锦衣卫的人包围,我必须要见兄长,送我出府!”
永湛被她的临危不乱唤回神,心里的焦急缓解许多。
王妃的家人肯定能帮上忙!
他心中一凛,得令带人去查看。
锦衣卫的人果然是包围着齐王府,不让任何人进出。
初芙得到汇报后眯了眯眼,转身也去换自己的命妇服,再出来的时候是她少见的雍容,笔直的身姿纤细,却有不怒而威的威严。
“王妃。”
永湛不知她要做什么,忙跟上。
初芙说:“硬闯出去,他们不敢动我!”
当初芙就那么大大方方出现在王府大门的时候,锦衣卫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拦,连永湛都诧异了。
其中一名千户走上前,低声道:“王妃,指挥使说,王妃只能出入一回。”
这是万鸿羽在给她放水,让她有机会去搬救兵。
初芙稍一思索,觉得事态可能不是她想那样严重,不然有明宣帝的命令,她硬闯都悬。
她心中大定,朝那名千户谢一声,让永湛和侍卫护着赶往将军府。
万鸿羽那边领着队一路疾驰往皇宫去。
细雨还丝丝缕缕飘落着,整个京城都陷入朦胧的湿冷空气中。
赵晏清仍从西华门进宫,从侧边走过时看到在太和殿中庭跪着的数名言官,脊背挺得笔值,任风雨吹打在身上。
果然是有言官视死如归的风骨。
他唇角扯出抹笑,大约将这些人面容记在心里,脑海里已经在理平素这些言官多与谁来往。
这一回想,发现不管是他,还是陈元正那里都未曾查出过这些人是与谁人结党。
几乎是独来独来的人。
毅王确实藏得深!
赵晏清神色凛然去见明宣帝,帝王正坐在乾清宫龙椅之上,神色肃穆,落在他身上的双眼深邃。
不见一丝怒意,亦不见一丝温和,平静得毫无波澜,或者可以说是漠然。
赵晏清行大礼叩首,听到自己极冷静地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殿里并没有别人,只得他们父子。
他叩首在地,明宣帝却一直没有让起,他便也保持着这个姿势。
父子二人都没有什么动静,赵晏清在等父皇开口,不管明宣帝说什么,只要有关罪证的事他都做好揽上身的准备。
只是帝王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反倒更叫人有压力,即便早有准备为太子拖延时间,等待沈凌归来为自己洗清的赵晏清亦免不得多了一丝忐忑。
心思几转间,他决定还是先打破这个僵局。
他意已决,貌着大不敬直起腰,目光清亮望向高坐的君父。
他却看到明宣帝在这人时候抬了手,是阻止他说话的意思。赵晏清心头一紧,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喊了声:“父皇,儿臣……”
“你闭嘴!”
明宣帝声色突然厉了起来,不容他分辩。
赵晏清心里头霎时就有不安,他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父皇,请容儿臣禀报。”
“闭嘴!”
明宣帝依旧是不允许他说话,盯着他的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察觉到明宣帝有异。
宣了他来,却不让他说话,也不问话。
这是要做什么?
他快速思索着,突然听到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每落一步都仿佛是落在赵晏清心头上,让他心跳跟着加速。
他猛然抬头去看高坐上的父皇,凤眸微微一缩。
来人已快步进了殿,是飞鱼服,正是刚才与他一同进宫来的万鸿羽。
大殿里发出咚的一声响,是万鸿羽跪下禀报。
“禀陛下,太子殿下跪到了太和殿前,说要向陛下请罪!”
赵晏清耳中就嗡嗡作响,仿佛没有听明白万鸿羽的话,凤眸中有一瞬的茫然。
明宣帝此时站了起来:“起驾太和殿。”
“父皇!”
赵晏清站了起来,终于明白明宣帝刚才是什么意思,他在等。等太子、等他的兄长行事,太子……太子他难不成要包揽所有的罪名?!
明宣帝已在他心惊中走下台阶,仍是眸光锐利,沉沉地看着他说:“你闭嘴,什么都不要说,听太子说!”
“父皇!太子绝对与此事无关!”
赵晏清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为何一直让他闭嘴,甚至是显出一种偏颇,明明他才该来请罪的,却是一直拖到太子跪到太和殿外。
这种突然涌上心头的认知让他猛然又脸色一变。
究竟是他父皇知道了陈家与齐王所做下的事,又知道太子曾经的失德,是准备借这个时候废太子,来保全他。还是知道了别的……
赵晏清惊疑不定,明宣帝的手却伸了过来,用力握住他的肩头:“早在太子受蒙蔽,逼迫皇后致疯,他就已经不能再担任储君的重担。朕一直不发作,是想看看,朕教的儿子,究竟是孬种还是有担当的!”
“今日,朕能看个明白!”
说罢,明宣帝也不再管他,大步踏出大殿。
第91章
太和殿中庭, 细雨淅淅沥沥,被风吹得左右飘忽,打在人身上如冰刺骨。
这样寒冷的天, 太子居然只着白绫单衣, 连冠都未束,身姿笔直跪在那里。
早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脸颊上, 他唇已冻得发白, 跪着的膝盖如冰锥刺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又或许是冻麻木了, 满身狼狈,唯独一双黑眸极亮。
里面有熊熊燃烧的光, 还有他的决绝。
明宣帝的御驾很快来到,锦衣卫与禁卫开路,张德擎着大大的红泥金柄油纸伞,为帝王遮风挡雨。
太子看到前来的御驾, 双眸又亮了一些, 在明宣帝离他还有十步的时候叩首,高声道:“禀父皇, 儿臣有罪!”
太子声音洪亮,雨声都随之变小了一样,赵晏清追上来, 听到太子此翻言论惊得要冲上去。
明宣帝余光扫见, 一抬手, 禁卫当即用刀将他拦在原地。赵晏清脸色铁青, 只能遥遥朝太子说:“兄长何罪之有,还请慎言!”
太子头仍磕着冰冷地砖之上,听到兄长想弯唇笑,只是连表情都冻麻木了,连个笑容都作不出来。
他又高声道:“禀父皇,儿臣罪其一,不辩忠奸,识人不清,无洞察之能。罪其二,为私利算计谢家女,逼疯生母,此乃无德。罪其三……”
说到这,太子顿了顿,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被拦下的弟弟,看到他死死抿着唇,眼中有悲。
太子在这一瞬却是释然了,他执着了多年的极位与权势,其实皆比不过他曾拥有的一切。父皇的教导、母亲的关爱、兄弟的友敬,这其实才让他觉得最安心的一切。
谁说天家无情,那些无情者,不过是一叶障目,所以才为孤者。
赵晏清与兄长对视,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在太子跪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是他没能早点发现,没能早点预防。
赵晏清亦跪了下去,双眸缓缓闭上,眼眶内炙热。
太子又笑了,僵硬的面容终于松动,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意洋溢在眼中。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与骄傲,做为一个兄长的满足与骄傲。
“儿臣罪其三,勾结毅王与陈元正,谋害亲弟赵晏清,至其身死沙场。于前日发动刘家揭发陈家,欲置陈元正死地隐瞒实情,毅王则勾结儿臣身后一众言官,将谋害之罪欲加害齐王,企图混淆圣听!”
“儿臣三罪,无德无能,罔所顾忌,不孝不忠,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兄,儿臣听候君父发落。”
太子再度磕下头,他身的那一众言官被这三罪说懵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子已请罪完毕。
有人高呼一声:“陛下,臣等冤枉,臣等不知毅王如何!”
“父皇,儿臣手中有证物,亦有人证。东窗事发,毅王借刀杀人,欲将儿臣也置于死地,儿臣最后悔悟。悔不当初,还请父皇圣辩!”
太子一句有人证物证,打得那些言官更加措手不及。
哪里来的证物,恐怕都是太子杜撰的!
但太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保齐王!
怎么可能?!
太子所为安然出乎他们意料,更让人不可理解,一道重击,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打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