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字字铿锵,能言善辩的言官们脸色死灰,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有一人突然就重重磕头,高喊:“陛下,臣绝无诬蔑齐王之心,而是字字实情。太子殿下分明是在包庇齐王,陷害毅王!”
“我供出毅王就是包庇齐王,那你们句句要齐王的命,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是在包庇毅王?!父皇,儿臣有证据,无包庇之谈。更何况,齐王与儿臣又非一母同胞,为何儿臣要包庇,不过是不想有人毁我赵家江山,来日儿臣要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平素温和的太子,也会诛心一套,那名言官被堵得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竟是站起身来,心中一横。
“臣敢以死证清白!”
言官向来不怕死,反倒以死进谏是他们最为骄傲的事,而帝王最怕的就是这些言官不要命的样子,死一个他一生的政绩都会被划上污点,甚至在后世被人所谓会。
明宣帝听着言官又来这种以死相逼一套,也是笑了,大手一挥:“你要以死证清白,自去,朕查过太子给的证据之后,你是白死或是畏罪自尽,自然也会公告于天下。”
帝王居然也有不吃这一套的时候,那站起身的言官脸上阵红阵青,太子嗤一声笑出声,讽得他真恨不得要一头撞死。
其余人有种大势已去的悲戚感。
明宣帝显然是听信了太子,换了是他们,他们也得信。
一朝储君自请罪,字字有力,太子是被人换了吧!
站着的言官脚一软,跌坐回地上,已有人开始喊冤,说并无和毅王勾结,只是得来消息,怕齐王乱了大统。
明宣帝只冷冷看着他们,淡声吩咐:“锦衣卫,把这些言官就地审理,反正都想名留青史,他们不会怕死。”
这是开朝以来,首位皇帝要对言官用刑,而且就在这太和殿外。
太子身后一片喊冤声,万鸿羽心中一凛,当即令命并传达:“佞臣乱政,诬蔑皇子,以下犯上,今听圣令,审!”
锦衣卫大声应喏,已有人转身去取庭杖。
赵晏清听着尘埃落定的声音,心中生痛,久久才睁开眼。他却看到了明宣帝接过张德手中的伞,一步步往兄长那去,太子看着帝王前来,眼眶一热已忍不住咽呜出声。
在他身上已肆意浇了许久的雨水被大伞挡住,他亦被明宣帝抬手拉了起来。
已是一般高,甚至是超越了父亲的太子,眼前模糊一片。他手里被明宣帝塞了伞,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赵晏嘉失德,朕今罢黜其储君之位,即日起圈禁于西五所西华宫侧,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允探望。”
太子手中一重,泪亦止,再度跪地叩首:“愿父皇万安。”
禁卫已上前,朝太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明宣帝站在雨中,看着自己一手教养的嫡长子慢慢往西边去。
帝王抬着头,细雨凉凉落在脸上,想到长子小时候茫然问自己:“父皇,儿臣的名为何要取嘉字。”
他说:“嘉言懿行,我的太子,必要品格高尚,才能成为明君。”
长子又问:“那三弟呢,为何是清字。”
他说:“取平、和之意,能助兄长平天下,与兄长和和睦睦。”
长子似懂非懂,最后还是郑重点头:“儿子身为兄长,不该要弟弟劳苦,儿子会给弟弟一个天下太平,让他只高高兴兴陪着儿子。”
那个时候,太子才五岁,他的嫡次子刚出生。
明宣帝就感觉到眼角有热意,他眨了眨眼,为人父的悲意袭来。
“父皇。”赵晏清不知何时已来到明宣帝身边,手中是兄长经过他时交来的伞,兄长说父皇年纪大了,经不得寒。
言官的惨叫在耳边,两个儿子的关切都在他眼前。
明宣帝快速再眨眼,再看向赵晏清的时候已恢复帝王的威仪,如巨石不可撼动,顶天立地。
“太子有错,其实父皇身为太子的时候也做过错事,是你皇祖父容忍了。但父皇却是险些铸了大统被乱、祸国的大错,这个错,父皇再愧疚也弥补不了,父皇连你兄长都不如啊。”
赵晏清不明白这话是指当年陈王之乱的始源,只能沉默以对,无法出言安抚。
明宣袖这时又笑了一声:“朕的儿子,其实个个都是厉害的,朕该欣慰。走吧,跟朕说说毅王的事。”
赵晏清神色一凛,先前对父皇态度的猜测几乎是确认了,这一刻他居然有点情怯。直到肩膀被父亲重重一拍,他才回神大步跟随父亲的脚步。
父子俩身上都淋湿了,回到乾清宫,张德让人张罗炭炉,又拿了干布巾为两人整理。明宣帝说:“太子那派太医去看看。”
张德愣了愣,忙转身下去,如今那是废太子了,他心跳得有些快。
赵晏清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湿意,撩了袍摆向明宣帝禀道:“儿臣怀疑毅王擅离封地,如今人就在京中!”
与此同时,初芙也终于找到了谢擎宇。
谢擎宇见到一身雍容的妹愣神,却又被妹妹的惊天之言吓得险些要跳起来。
“什么叫毅王在京城!”
第92章
谢擎宇差点被吓得一跳三丈高, 魂惊未定地说:“毅王怎么敢擅自离京!”
“为什么不敢?”初芙反问,神色郑重, “他都敢要造反了, 擅自离京怎么了!”
倒是言之有理,谢擎宇一手就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若确凿, 各处门城应该能查到进城记录。毅王不可能是单独进城。”
“绝对是在京城。昨日才有了五城兵马司清理犬类尸体的事,还风平浪静的朝堂当即就出事了, 言官直参你妹夫,哪里会有那么巧的。如若按时机来说, 应该是前日刘家上折的时候就毅王要动的最好时机,还会让人怀疑到是太子所为。”
“但毅王没动, 他应该还在等待什么, 只是欲乱京城秩序的事事发,他不得不行动。”
谢擎宇听明白了,又是一惊:“齐王进宫了?”
初芙点点头。
“我就知道齐王那里要出乱子, 所以你坚持嫁给他是要做什么!就不能等事了了再说?”
面对兄长突来的怒意,初芙委屈得不行:“说得好像事情不了,我就不嫁他了一样,早嫁晚嫁有什么区别。”
谢擎宇侧头就见到妹妹抿着唇, 表情有几分怅然和焦虑。
她是在担心齐王的。
他就重重叹气:“我们肯定前世欠了齐王人情!这辈子才会和他牵扯不清!”
说罢, 也舍不得再训斥妹妹, 到底已经是成妹夫了, 不能眼睁睁看他落难。
“我现在就派人手去找, 再去查近些日子的进城记录。”
初芙感激兄长,忙又说道:“极大可能是年后进的京,因为那个时候才有的病狗死亡的事。茶楼的本子上写消息的日期也是年后。”
说到本子,初芙又想起什么来,突然一击掌,把谢擎宇都吓一跳。
她眼中闪着亮光说:“哥哥,给我京城的舆图,送我去茶楼一趟,我要找些东西,也许能找到毅王落脚处!”
谢擎宇疑惑看过去,是有些不信的,但这个时候大海捞针的,还不如信了呢。
“走,事情紧急,我们两边行事!”
兄妹二人离开将军府,初芙先被谢擎宇护送到茶楼里,从后门进去直接到了后堂小厅,叫人把备份在此处的本子都给拿了过来。
她又要了纸笔,把把京城地形图摊开,一边记录本子上边的所有写了有关病狗的地方,然后一边在另外一张纸上标出简单的地形示意图。
谢擎宇见她看得入迷,也不打搅。初芙这一找就找了半个多时辰,谢擎宇不时听前来的属下汇报进展,各处城门都没有找到有异的进出记录。
他不由得怀疑起五城兵马司可能有毅王的人,这样放人进内城是分分钟的事。
如若是这种情况,那京城防护……
谢擎宇脸色又一变,初芙那里激动喊了声:“哥哥!你看这里的,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她白皙的手指点在地形图的西边一处,是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所在的阜财坊,都城隍庙对面一处密集民居。
谢擎宇看着那个地方,神色复杂:“知道这里,你和表弟爱吃的那家四喜街馄饨离这儿不远,我记得那街上还卖豆汁、卖果脯、卖糖糕的。都是老年字号的店。”
“是的!这里离四喜街很近,但不是因为四喜街,而是因为这些。”初芙把手上的纸一张张摊开来给他看。
“哥哥你看这里,卖猪肘子的那家店,在这小坊的东面,卖糖果的也在。卖炒瓜子的是这小坊的一个巷子里,从卖猪肘子的地方直走拐弯,再接下来是卖是油酥饼儿,从炒瓜子那儿直走右拐。”
“还有这个卖炒善丝面的,卖馓子的,哥哥,你看这连起来了,像不像一个导路图!”
“而这最后卖煎白肠的地方能和卖猪肘子的连接,圈成了一个点,这个点中大约是有多少户人家?!”
谢擎宇顺着妹妹的指点果然发现了其中奥秘。
初芙兴奋地说:“我们猜测这是陈王旧党在拆毅王的台,但他们既然要给毅王教训,恐怕不会只单纯拆毅王一计。毅王敢反,肯定是有后手的,所以他们留下讯息,极大可能是暴露毅王最要紧的事。”
“擅自离封地,这是重罪,够圈禁他一生的!”
可是说着,她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暴露毅王这点之后有什么好处,他们不应该是合作的吗?彼此都应该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才对。”
是啊,这么一想,似乎她先前的猜测又不合理了。
毅王被抓了,毅王也会怀恨在心,暴露他们,不是相当于陈王旧党在自掘坟墓?
初芙有点想不明白了。
谢擎宇却是脸色一变:“我们快些走,不然恐怕是要晚了!”
“什么?”
“陈王旧党这是逼着毅王只能投靠他们了!这是打草惊蛇,趁火打劫!那帮孙子三十六计倒是学得好。”
打草惊蛇,趁火打劫?初芙闻言垂眸,琢磨这两句话的话意思,很快也明白了。
这个蛇是指毅王,趁着朝廷防疫的行事来让毅王知道事败,这个时候毅王估计也猜到是谁在后面捅他刀子,自然是要去找对方谈判的。
趁火打劫就是,让毅王知道他暗中回京城的事情也暴露了,最终只能依靠着陈王旧党来去行事,不能再妄自以自我为中心行动。
他们是要控制毅王,或者到最后,毅王就是陈王旧党手中的傀儡了!
初芙总算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自掘坟墓的爆出毅王所在位置,那是要逼得毅王走投无路!!
“哥哥,你快去这个地方找毅王!要赶在那些逆党之前!我进宫!我去见陛下!”
谢擎宇本是拿着地图就要往外走的,听到这话免不得停下:“你这个时候去见陛下,陛下若是觉得你是信口开河呢?”
“那我也要找到我的夫君,我要将这些事告诉他!你最好也给父亲去信,这京城,指不定就乱了!”
初芙语气坚决,谢擎宇却脸色难看,最终抿紧了唇,把腰间另一边挂着匕首拔出递给她。
“拿好这个,万一……万一陛下把你也和齐王关起来,你想办法把齐王也带出来!”
利器递到她手中,压得她双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她若是用这个在宫中把赵晏清放出来,那么谢家,她的兄长,她的父亲,肯定也要受牵连的。
谢擎宇此时却又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初芙,兄长相信你,我相信自己妹妹的眼光。齐王既得你一心一意对待,必然是有他过人之处,起码这人不该是乱臣贼子,外头一切有我和父亲。”
‘一切有我和父亲’,初芙听到这,眼眶一热,眼前朦胧一片。
谢擎宇的手拍了拍她脑袋,宠溺地说了声:“傻。”
初芙嗯了一声道:“对,我就是傻。”然后抬手,把眼中的水汽都抹掉,双眸灼亮。
“他不会让哥哥和爹爹失望的,一定!我也是!”
“好,去吧。”
谢擎宇微微一笑,让李恒和永湛护送她进宫,自己拿着地图亦快步出了茶楼,发出信号让手下的人集结。
此时的宫中,明宣帝已听完赵晏清近些日子查证的一切,把参陈贵妃的官员名单列了出来,这里头势必藏着毅王的和陈王旧党在浑水摸鱼。
万鸿羽也是脸色铁青站在大殿上,心中又羞又愧。
锦衣卫里怎么还会出来叛徒,这简直是赤赤的打他的脸。
明宣帝看着那些官员名单,也是被气笑了,这里头的人能牵出一位阁老来。
谁能想到呢?
“这事对方应该还没能提出警惕,但太子被废传出,他们恐怕就要知道了。”
明宣帝一叹,也算明白眼前的儿子为何再三阻拦太子陈案。
事已至此,赵晏清也只能再往好的方面想,拱手说道:“父皇,言官遭了审,肯定瞒不了了。既然如此,不若将计就计吧。因为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兄长要拦下罪过,想不明白,势必要乱,一乱,处处就都是漏洞。”
将计就计。
明宣帝眸光一亮,凝重的神色慢慢敛起:“好一个将计就计。”他眼里看向这儿子的时候,是欣慰,是自豪。
他的儿子,每一个都比他出色。
就在此时,门外的张德看到一位士兵被禁卫抬着前来,那士兵手里紧紧握着什么,满身风尘。
这样的情形张德见过很多回,特别是几年前,西北在打仗的时候,经常有送战报的士兵不眠不休赶得奄奄一息。
张德忙朝里禀报。
这个时候有急信,明宣帝皱起了眉,等士兵手里的信送上来的时候,怒得一拍桌案:“反了!!传京城各卫指挥使,立刻!”
赵晏清一看形势就不对,大着胆子凑前去看了眼,看到是他岳父来的信,上面的内容亦是叫他脊背发寒。
帝王正是震怒之时,毅王亦正是恼怒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