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跟她多细说了些在顾府读书的事,他说顾先生学问深,也耐心,平常对他也关照。他有时自己读书读的晚了,顾先生还会来敲门催他赶紧睡,有什么来不及读的,放到明天再说就是了。
“活到老,学到老。你但凡想学,活到耄耋之年便可学到耄耋之年。可若仗着年轻不知保重身子,来日酿成大祸,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别提读书了。”顾玉山语重心长地跟他这么说。
“所以我近来都睡得很早,最多不过亥时四刻一定睡了。确实精神好了许多。”他亲了她一口,“所以你就放心吧,我没事。”
叶蝉松气地一点头,想起方才听到的打更声,又抬眼看他:“可现在已经子时了……”言外之意,你怎么还不睡?
谢迟亲完刚要将她松开,听言又继续吻了下去:“今天不是因为你么!想了你八天,看见你就高兴得睡不着啊!”
然后他就拉着她好好地“高兴”了一下。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叶蝉瘫在那儿努力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腰疼,腰特别疼……
她先前就知道外人一直在夸谢迟聪明上进,陛下夸、忠王夸、顾先生也夸。但因为那都是他在外打拼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太多,也没太见识过他具体是怎么个聪明上进,只看到了他加官进爵的结果。
现在,她见识到过程了……
从他看了刘双领寻到的那本书到现在才多长时间?两个月不到。其中还有大半个月的工夫他们都在一起忙拜师宴的事,完全没心情欢愉。可即便这样,她还是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巨大进步。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现下的他和两个月前让她难受又尴尬到不知道怎么办的那个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因为这个腰疼,叶蝉也不好意思叫下人。她便仰在床上用手垫着腰,自己慢慢揉。谢迟更完衣从屏风后一回来,见她还躺着,猜到了怎么回事。
他一把揭开幔帐,接着就翻她的身子。叶蝉被他这么一推腰疼得更厉害了,顿时呲牙咧嘴:“哎哎哎哎哎你干什么!”
“我帮你揉揉。”他不由分说地把她翻成了趴着,还在旁边十分殷勤地问她,“你想吃点什么?让厨房做点合口的给你?”
叶蝉:“……”
她享受着他手掌有力按揉带来的又酸又舒服的感觉,认真想了一会儿,有气无力道:“我想吃粽子……”
谢迟二话不说扭头就扬音告诉了外头。
七月中旬,非年非节的,想吃粽子?
陈进听周志才传完话,一边乐一边说:“行,粽叶有,也不难做。不过,夫人是想吃咸的还是想吃甜的啊?”
周志才翻翻白眼:“这我不知道,你看着做吧!”说完就溜了。
周志才这是心里有气。近来他好不容易在夫人跟前混出头了,正院的下人基本上也归他管了,可正院的宦官里头最得脸的明显还不是他,是陈进。
夫人也好君侯也罢,隔三差五吃着顺口了就要往厨房赏东西,陈进的日子过得别提有滋润。
这周志才能怎么办?他也没辙啊。要是别的宦官比他得脸,他还能使点绊子把人挤兑走。可人家陈进是凭手艺混起来的,挤不走,挤走了也得再来个有手艺的。
所以,周志才只能平常在态度上拿陈进出出气。陈进倒也不当回事,他知道这周志才不敢真把他怎么样。
他便悠哉哉地琢磨了一遍都做什么馅儿的好,甜口儿的蜜枣和豆沙都有现成的,咸口儿的可以来个腊肉馅。另外锅里正好炖了道糖醋排骨,原打算当午膳的一道菜来着,现下把肉剔下来包成粽子倒估计也不错。
反正这粽子一会儿端进去,午膳的时候夫人也未必还有胃口吃这么荤的菜。
陈进把几样东西交代给了手下,最后又添了句:“哎,额外再备一份儿糯米。”
他打算多做份白粽子,令呈一碟白砂糖、一碟桂花糖进去,让夫人自己蘸着吃。她应该会喜欢。
西院,容萱打从半夜醒来就开始奋笔疾书,一直到天明都没停。待得早膳端进来,几个丫头在外手心手背了三轮,终于把一个输了的推了进来。
花蕊看看容姨娘眉头紧锁的模样,赔着笑道:“姨娘,您、您先用膳吧……”
半晌没得到回音儿。花蕊心里发虚,正要往后退,容萱把笔一撂:“行吧,吃饭。”
围在门口等结果的几个赶紧规规矩矩站回了原位。然后,主事的花佩就开始琢磨,该怎么劝劝姨娘?
她近来心情都不好,有七八天了,大概就是从君侯离家去顾府开始的。
那这么一算,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不难猜,肯定是觉得自己见不着君侯了呗?
想想也是,从前再怎么着,君侯每个月都还是过来用一顿饭的。就为这顿饭,府里也没人敢欺负姨娘,都怕她万一下回见了君侯会告状。可现下,君侯每一旬回来两天,总共在家过一个晚上,想也知道准定是只在正院,不会过来了。
花佩为此还专门去探过刘双领的口风,想他如果肯劝君侯过来看一眼也是好的。可那个人精,堆着满脸的笑,张口闭口只说君侯一定不会委屈大公子,一点不提姨娘的事,明摆着是不打算把人往这边劝了。
那边是这个意思,下人们很快就会摸清楚。这不?厨房大概已经有所察觉了,今儿送来的早膳里豆沙包是半凉的,拍黄瓜瞧着不太新鲜。
花佩心里憋屈得要命,可抬眼一瞧,姨娘竟然正端着粥碗扒拉得连口气儿都没喘?!
容萱实在饿狠了,她从半夜“奋战”到现在,不见着吃的则罢,见到吃的顿时胃口大开。
从前在晋江追文的时候,她可完全不知道写文这么累,还觉得作者动辄推迟更新或者断更请假很气人。直至自己最初动笔写时,她都以为自己最大的阻力会是手写带来的暴躁。
现在大半个月写下来,她才知道自己可太缺心眼儿了。
原来卡文真的会把人逼崩溃啊……
容萱夹了块咸菜扔进嘴里,咔哧咔哧嚼着,脑子里还在转剧情。
眼下的剧情她都卡了七天了,来来回回重写了四稿,还是不对劲。昨天她暴躁到想弃坑,临打算撕纸前又忍住了——怎么港,毕竟相对于画画和刻章而言,写小说对她还比较温柔……
“一会儿再给我取一沓纸来。”吃完饭,她一抹嘴就又进了屋,一众婢女在她身后面面相觑。
正院,叶蝉点名要的粽子在巳时三刻送进了屋,这个时辰送进来算是上午的点心,不过粽子这东西多实在?叶蝉心里清楚午膳估计是要吃不下了。
她便吩咐小厨房好好给元晋元显备膳就行,一会儿叫人把元显带过来一起用。吩咐完后手上以利索地剥好了一个粽子,细细一品,咦?竟然是糖醋排骨味儿?
她美滋滋地在那儿吃,坐在罗汉床上读书的谢迟不知不觉地也被她喂了三个。好在这粽子做得都小,不然他肯定要被她喂积食。
“你觉得哪个最好吃?”叶蝉在旁边问他,他又读了两行书才回过神,想了想说:“腊肉的不错。”
叶蝉便道:“那我让厨房再做一些,包好不蒸,你晚上回顾府时给先生拿过去吧。”
哎?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笑说:“行啊,多亏你心细。”
她要是不想着这事,他是想不起来的。不过时常这么送些小心意其实不错,既不昂贵刻意又有孝心,老师肯定喜欢。
然后他就听她把事情交代给了青釉,又添了句:“再装一小罐桂花糖,一道拿过去。”
“桂花糖?!”谢迟一听这三个字就觉得嘴里齁甜,皱着眉看她,叶蝉回过头:“这桂花糖不错,用白的粽子蘸来很好吃,你也一道拿些过去呗?”
谢迟忍住了没笑。他其实想说这么甜滋滋的东西就你爱吃,又忍住了。反正他拿过去便是,老师不爱吃左不过就是放着,何必非驳了她的好意?
当日晚上,谢迟便拎着粽子回了顾府。进了府门,他要按规矩先去拜见一下顾玉山,告诉他说老师我回来了。粽子当然也是这会儿提起来,说老师我给您带了点家里做的东西,您吃着玩吧。
顾玉山看着都笑:“你们家怎么这时候吃粽子?”
谢迟窘迫地笑笑:“我夫人突然馋这口,就让厨房做了。要给您带一份也是她提的,喏,这儿还有个桂花糖,她说做得好,请您尝尝。”
……你们小夫妻真和睦。
顾玉山想想自己当下的凄风苦雨孤苦伶仃,竟然有点小嫉妒。
这话当然不能跟学生说,顾玉山暗自清了清嗓子,便道:“昨天你刚走,户部就来了人。说户部新增补官员的名单下来了,陛下点名要把你加上。”
“啊……”谢迟稍稍一哑,赶忙道,“是,这事我知道,早已定下来了。”
顾玉山点点头:“嗯。户部说不用你日日去盯着,有事非得去时就去,平常可以在府里料理事务。我让他们有什么事就送到这边来,咱们商量着办。”
“多谢老师!”谢迟笑着深深一揖,顾玉山摆摆手:“行了,今天时辰也不早了,你回房去吧,别太晚睡。”
“是。”谢迟应下,又一揖,就告了退。顾玉山目送着他离开,低头看看粽子,又看看桂花糖,怔神了良久。
然后,他坐到了桌前,提笔蘸墨:卿卿吾妻……
写完四字,笔下顿住。
不行,这称呼不行。夫人几年前就愤怒于他的消沉跟他和离了,叫“吾妻”不合适。
顾玉山换了张纸,重新落笔:卿卿吾爱……
又顿住。
一把年纪了,这个叫法好像有点老不正经。
他盯着纸滞了半晌,换了第三张,写了个既不失亲近又不太特殊的称呼:秀菀。
然后就继续写了下去。
他们已有几年没见了,在那之前,也还有好长一段时日处得非常不愉快——主要是他让她生气。当下这么一落笔,顾玉山满心的愧疚都涌了出来,一下子变得无比絮叨。
他说,好几年没见了啊,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吧?还生我的气吗?
他说,家里都好吧?没人惹你生气吧?
他还说,近来我收学生的事你听说了吧?这学生体贴,给我带了粽子,还有一罐桂花糖。你不是爱吃甜的吗?要不要一起尝尝?听说特别好吃。
第58章
顾玉山这封信送出去后,犹如石沉大海。他的原配夫人卫氏其实就住在洛安,是忠王妃的本家姑母,信必定当天就送到了她手里。
不回,明摆着就是不想理他。
于是,谢迟在接下来的八天里,被老师盯功课盯得有点惨,还被打了三回手心儿。
再回家的时候,他掌心还肿着,便一直有心收在袖子里,不让叶蝉看。结果等夜里折腾完,下人端了水进来搁在屏风后,他过去擦完后又投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的时候,还是被她看见了。
谢迟躺回床上便被叶蝉一把捉住了手:“这怎么回事?”
“……”谢迟心虚地抽开手收回被子里,“没事,当学生的嘛,难免的……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就怕你担心。”
“我担心你也得告诉我啊!”叶蝉气鼓鼓地瞪他,接着便穿好中衣裙下床找药。
她爹就是教书先生,老师罚学生的门道她清楚得很。一般来说,但凡老师是好老师,那都不至于打得太狠。不过一般打的也都是左手,不耽误提笔写字,所以如若住在老师家里,一般不给用药,就慢慢养着。肿上几天疼上几天,也正好是个警醒。
谢迟手上这个就明显没用药,回了家还不用?
叶蝉翻出一瓶治淤伤的膏药又爬回床上,把他的手给捉了回来,边上药边呢喃:“你要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更担心了好吗?再说,你自己也说当学生这难免,那万一过两天先生还打你怎么办?”
新伤压旧伤吗?那可太疼了。
谢迟由着她给左手上药,右臂揽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我要在户部待上几天,见不着老师。”还没说完就察觉到她一记眼风扫来,他又忙哑笑着赔不是:“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下回再受伤决计不瞒你。”
叶蝉得了保证就满意了,一边轻手轻脚地继续给他上药,一边随口问:“户部有事要你办?”
“嗯,突然发现账不太对,陛下让我和几位世子一道去查。”他说着一喟,“你带孩子一道去明德园住几天吧。”
叶蝉一下子警惕:“会很危险?!”
……怎么跟只小猫似的,一惊一乍的?
谢迟好笑地端详着她:“……没有没有。我就怕查账牵涉得多,会有人心虚跑来府上说项,平白给你添麻烦。”
说完,他看出她明显地松了口气,就又继续心无旁骛地给他上药了。
谢迟便盯起了她,不过她直至给他把药上完才察觉:“看我干嘛?”
“没事。”他替她把药瓶盖上搁到枕边,又揽着她躺下。躺了会儿,到底还是问了,“我在外面忙的时候,你是不是总为我胡思乱想啊?”
叶蝉一怔,随即道:“也没有吧……”
她在家其实还是有不少事要忙的,府里的账目要她管,元晋要她管,元显那边她也得尽尽心。除此之外还有爷爷那边——他在时她要和他在一起,不过去可以,他出门在外,她再不隔三差五地去问个安,就不合适了吧?
“就……得闲的时候会想想。”叶蝉坦诚道,说着抬眸觑了觑他,“真的。”
真的是真的。她想他的时候,大多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比如做绣活或者午间小歇时,脑子经常不由自主地就会转到他身上,这个没办法啊?
谢迟笑笑,把她搂紧了些,然后耐心地宽慰了她一番。
他说:“别担心,外面的事情我跟你说的少,是因为大多繁琐,也无从说起。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一定会及时告诉你的。”他说着亲了亲她,“不告诉你,我还能告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