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因为谢迟没打算吃这哑巴亏。
  他凭什么吃这哑巴亏?莫名其妙的!户部的事那是政事,跟府里的女眷有什么关系?说项就说项吧,她们还仗势欺人,欺负他家小知了?
  他觉得必须把这不痛快给谢遇扔回去,让谢遇长长记性。要不然,人家还要当他们家好欺负!
  于是,谢迟就冷静地把昨天的事给抖搂出去了,抖搂的满户部都知道。反正一来他当时没在家,二来小蝉也没退让,丢人的不是他们俩。
  谁挑的这事儿谁丢人!
  然后,谢遇就被上上下下用古怪的眼神盯了一天。除此之外,户部官员们还好,就算议论也只是背地里议论,但他的堂弟们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谢逢张口就问:“你怎么去找人家家人的麻烦呢?”
  谢追也说:“就是啊!你直接请谢迟喝顿酒说道说道不好?去敲人家夫人的门,你怎么想的?”
  谢逐在旁边帮腔:“他夫人才刚及笄啊,你是不是瞅准了人家年轻好欺负?”
  失算了吧?被怼了吧?丢人现眼了吧?
  三个堂弟一脸鄙夷,谢遇好悬没给气厥过去。
  几尺外的书房里,张子适劝了劝谢迟:“没事就行,别跟他计较。”
  谢迟“嗯”了一声,接着就扯了个大哈欠。
  他昨天回明德园,一往一返花了不少时间。回来后便紧锣密鼓地忙起了正事,结果一不小心就忙到了天明,一整夜没睡。
  “你今天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在这儿在忙一晚,该理的东西就差不多了。”张子适边说边打量他的双眼乌青,“酉时就回吧。”
  谢迟深感让张子适自己忙很不合适,颇想推辞,然而精神不济也实在难以把事情做好。
  他于是又扯了个哈欠,拱拱手:“多谢,明天换我多盯一阵。”
  另一边,顾府之中,顾玉山正生无可恋地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帐子发呆。
  昨天晚上,他送了第十封信出去;今日一早,十封信一起被送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崭新的信封,他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里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却写了一个气势如虹的:滚。
  顾玉山于是就这么躺下了,早膳没吃,午膳也没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唉……
  他又叹了口气,心下努力地跟自己说,当下的这个情形,是他预料到的了。
  ——当年是他一蹶不振不好好过日子,夫人日复一日地开解了他好几年,他作死一句不听,才把夫人气走了。现下他重新振作了起来,想和夫人重修旧好,夫人就必须回来吗?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个道理他懂,可他心里还是苦闷。
  顾玉山就这么一直躺着,不知不觉便躺到了傍晚。谢迟回来后照例用过晚膳便来见他,他直至人家走到了床前才蓦地意识到有人来了。
  “……回来了?”他没精打采地开口,谢迟应了声是。
  然后,顾玉山便见谢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片刻,接着伸手要碰他额头:“老师您病了?”
  顾玉山啪地挥开了他的手:“去去去,没病,你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干就早点睡。”
  “?”谢迟心说,我今天这么早回来就是为了睡觉的。可是您这样,我不敢睡了啊!
  他左右瞧瞧,拉过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老师您有心事?跟我说说吧,我帮您想辙。”
  嘿,这傻小子……
  顾玉山皱眉:“你帮不上忙,快走,让我自己待会儿。”
  “我听下人说您都自己待了一天了,不吃不喝。”谢迟锁着眉,神情肃然,“您跟我说说吧,我就是帮不上忙也不会同外人讲。您别自己憋着,小心憋出病来。”
  “哎你烦不烦?!”顾玉山暴躁地撑身坐起来,“出去!不然我……我打你啊!”
  “……”谢迟看着老师思量了会儿,离座起身从桌上把戒尺取了下来,双手捧给顾玉山,“要不您先打,打完您跟我说。”
  顾玉山烦炸了,抄起戒尺扬手就抽了下去,谢迟吃痛一缩,咬牙缓了缓,又把手伸了回去,顾玉山愤恼地再度扬起戒尺,打却打不下去了。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学生!”他把戒尺扔到一边,负气地别过头。
  谢迟坐回椅子上,还死皮赖脸地往前凑了凑:“您就说说呗。您看您,一不会杀人越货,二不能打家劫舍,为人清正顶天立地,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他还学会捧人了。
  顾玉山被他气笑:“你去把门窗都关上!”
  “哎。”谢迟立刻起身照办,不止关了窗、闩了门,还仔细看了一遍周围有没有下人,确定没人能听壁角才又折回来坐,“您说吧。”
  “唉……”顾玉山复一声叹息,眸光渐渐凝住,终于惆怅地开了口,“你师母……”
  谢迟便听老师说了一晚上师母的故事,听得他都精神了!
  这故事有点像大齐版的《梁祝》,不过是没有马文才搅局,甜甜蜜蜜走到最后的《梁祝》。说白了,主要就是,师母当时是因为女扮男装进官学读书而和老师认识的!
  “百十来个学生一起月试,你师母回回都前三甲……”顾玉山说起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些迷离。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看出的端倪,说她是女儿身,官学里闹了好几天。”顾玉山笑了一声。
  “再后来,她就大大方方地换回女装来读书了,大家这才知道人家是卫家的大小姐。别说闲言碎语了,谁敢轻易接近她啊?也就我那会儿不怕死。”顾玉山面上泛起了几许得色。
  而后,又化作一喟:“一转眼,快四十年了。我对不住她啊……”
  顾玉山的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他慌忙地擦了擦:“你说我当初犯的哪门子糊涂?人死不能复生,我再怎么难过也救不了皇长子。好好一个家就生生让我折腾散了。”
  谢迟看老师难过成这样,自己心下也跟着难过。他能理解老师当时的悲恸难抑,可认真来说,师母要是真不肯回头了,那也可以理解……
  人说到底都是在走自己的人生,谁也没责任围着谁转。师母又是名门闺秀,和离之后估计自己在娘家也过得滋润逍遥,真打从心底和老师一刀两断了,那也没准儿。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跟顾玉山说,而且,谢迟也不觉得一定就是这样。
  他便道:“您别着急。要不这样,改天我替您去看看师母?就当是小辈拜见长辈。”
  “不成,不成。”顾玉山连连摆手,“我们俩都和离了,正经的和离。你这小辈见长辈名不正言不顺,她准不见你。”
  “那……”谢迟思绪一转,“那我让我妻子去见她呢?命妇见命妇,只当是我们府里和卫府正常走动。”
  嗯……
  原本很不想让学生在这儿瞎掺和的顾玉山被说得有点动心了。谢迟见他神色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您若觉得可以,这就写信回去!”
  顾玉山很没骨气地点了头。
  谢迟当晚就干脆利落地叶蝉写了封信,信里细致动情地把老师和师母的那点儿事儿全说了,然后道麻烦她帮忙。
  叶蝉看这爱情故事看得心里酸楚,二话不说就决定帮一把,立时三刻提笔给卫府写帖子。
  这帖子第二天一早便送进了卫府,彼时卫秀菀正在房里读史书解闷儿,接过信随手抽出来一看,嗤地就笑了。
  她描得精致的黛眉轻挑了两分:“勤敏侯夫人?那就是顾玉山近来收的那学生的夫人么。”
  这一看就是来为顾玉山说话的。
  身边的小丫鬟察言观色,听言就躬着身说:“那您就……别见了呗。反正各路宗亲都时常递帖,原也不是个个都有空见的。”
  卫秀菀却说:“见,为什么不见?就为他这点子破事,让勤敏侯一个当小辈的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犯得着么?”她说罢将手里的帖子一递,“着人待我写回帖去,请勤敏侯夫人过两天来喝茶,取今年新送来的西湖龙井招待她。”
  卫秀菀交待完这事,就又怡然自得地继续看起了书,心里却忍不住啐了顾玉山一口。
  当年他那么冥顽不灵,她提出跟他和离,他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如今他自己心情好了,就要请她回去?
  呸,她才不回去!她自己过得可自在呢!
  两日之后,叶蝉先提前一晚回了府,第三日一早便按约去敲了卫府的门。
  卫家血脉兴旺,纵使许多支族并未住在一起,洛安的这一处府邸也已颇为恢弘。她进门后由仆妇领着走了足足一刻才终于到了卫秀菀的院子,卫秀菀亲自迎出来,叶蝉赶忙福身见礼。
  “别多礼了,快进来坐。”卫秀菀和善地一搀她。定睛一看,呀,这位侯夫人怎么这么小?瞧着比她最小的儿子还要小两岁。而且还生得清秀可人……
  卫秀菀原打算凑凑合合把人敷衍走的情绪有点绷不住了,怎么说呢?如果不提和离之前那几年顾玉山带来的糟心,那她成婚的那些年都还过得挺满意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想要个女儿但始终没得到。
  三个儿子一起养真的一度闹翻天了好吗?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点头疼!
  卫秀菀心里对叶蝉油然而生的喜欢,进屋落了座,就招呼侍女多添几道点心。
  这让叶蝉恍惚间想起了忠王妃,忠王妃也一见她就要招呼她吃点心,端然一脸把她当小孩子看的模样。
  而且忠王妃也姓卫,怎么她们卫家人都爱招呼人吃点心?还是都爱拿人当小孩子看……?
  她心下腹诽着,侍女将点心端了上来。
  糯米红豆饼、香芋梅花酥、蜂蜜桂花炖奶、山药鸡蛋糕。
  “……”叶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看就很好吃。
  待得她回神时,卫秀菀那一脸慈母情都快按捺不住了,笑吟吟地一味关切:“快尝尝,有爱吃的我让厨房装了给你带回去。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不着急。”
 
 
第61章 
  叶蝉自不知卫秀菀真是打心里把她当小孩看,很克制地尝了一块点心后,就说起了正事。
  卫秀菀已与顾玉山和离,再叫“夫人”不合适。因其在家中行三,旁人就都称她卫三娘。
  叶蝉说话一贯不会拐弯抹角,连在自己的事上都不会,遑论别人的。她张口便道:“三娘,我听我夫君说了您与顾先生的事。夫君道顾先生现下日日苦闷,想见一见您,您看……”
  “这事我知道,他给我写过信。”卫秀菀想起这事便烦,却看着叶蝉就生不出火气,脸上仍带着笑,喟叹道,“我不想见他。唉……你们还年轻,经过的事少,和你们也说不清。只一样,这有的错犯了就是犯了,人心伤了也就是伤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叶蝉点点头:“这我明白。”旋即却话锋一转,“可若不是触及律例、涉及品性的错处,又有因由在前。他又肯改过自新,诚心诚意地赔不是,难道不可给他一个机会么?”
  “……”卫秀菀不免微噎,倒不是叶蝉说的这话有多难反驳,而是她这么一说,卫秀菀愈发觉得这是阅历太过悬殊,叶蝉没法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与她说也说不明白了。
  卫秀菀略作沉吟,换了个方式,道:“那你这么想,假若你与勤敏侯一同过了二三十年的日子,夫妻和睦,孩子也有了几个。突然有一天,他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日日只知饮酒。你清楚原因,却苦劝了几年无果,眼看着好好一个家变得乌烟瘴气,最终忍不住与之和离。又过几年他忽地转回了性子,对你们之间的事也愧悔了,想寻你回去,你会答应么?”
  叶蝉一时怔然,卫秀菀又道:“一年三百五十余日,日日消沉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你置身其中。先前的情分在这里面早已消磨净了,你自己清楚得很。如此这般,勤敏侯转回来找你,你会回去么?”
  叶蝉被她说得懵了,她发现,卫三娘说的这些她想象不来,想象不来,便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劝她。
  她低着头思索了良久,无力地嗫嚅了一句:“勤敏侯对我很好……”
  这回换做卫秀菀一愣,接着便失笑出来:“顾玉山曾经对我也很好。”
  可感情确是会被消磨殆尽,这个叶蝉也明白。
  卫秀菀看看她被堵得想继续劝又几度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觉得有点不忍心。便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四下走走吧。我有几个侄女与你差不多的年纪,不知你们从前见没见过?”
  叶蝉却在此时又呢喃了一句:“如果他在消沉的那几年里,不曾对我动过手,也不曾恶语中伤过我,我应该是会回去的……”
  卫秀菀微滞,旋即哑笑:“你现下不过说说而已。”
  “不是的。”叶蝉认真地摇头,“人痛苦的时候难免会不讲理。如果他在那般痛苦时,依旧不对我这个离他最近的人宣泄,只是自己以消沉面对,我想他心里……肯定还是在意我的。”
  卫秀菀不禁有些恍惚。
  “多少懦弱之人,在悲痛至极时都会出手打人呢;儒雅之人,也会在悲愤之间对人恶语相向。顾先生和谢迟都胸怀雄才大略,对他们来说,能走到消沉颓废的那一步,必定已是痛苦得难以自持了。”叶蝉打量着卫三娘的神色顿了一顿,“若他那时依旧对我有所克制,我就原谅他其它的不好。”
  顾玉山是否在沉痛愤慨之下对卫秀菀动过手,叶蝉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她和卫秀菀落到同样的境地,她的想法会与今天一样。
  诚然,那样的日子势必会让他们的感情有所折损。可是……
  她觉得,谢迟抱着她说她是他的小姑娘的画面,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担心她受了欺负就连夜赶去看她的事,她也会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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