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杨盼微微色变,但是坚定地对他点头:“我不怕。”
  “再亲亲。”他像个大男孩一样索吻。
  杨盼踮脚抬头,让他亲了亲嘴唇。身上缭绕着彼此的甘香味。
  罗逾仔细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印在眼睛里、脑海中。但终于得说那句平凡而又叫人心思百结的话:“我走了。”
  “嗯。”杨盼乖巧地点点头。
  目送着他揭开帐门,低头跨了出去。
  杨盼追到门边,看着他步伐橐橐,握着他的短剑走到那片营地的辕门边,指挥着什么,然后带着一些人往外而去。绛红色的丝绒斗篷,被秋风刮起,他高高的身形,落在碧蓝天空的背景里,远处,是宫城的雉堞墙,近处,是御道的杨柳,那一抹火焰似的的颜色,叫她心里突然涌起说不出的悲酸,顿时泪落如雨。
  罗逾慢慢行到父亲所居的行营里,行营的外围布置的是皇城的羽林禁卫——都不是他的人。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要杀阿翰罗,必须离开这片地方。但是阿翰罗本身是个细心而从军经验很丰富的人,要能得手,只怕还得贴身肉搏,风险不小。
  “父汗,”他穿着铠甲,只能单膝给皇帝叩安,“昨儿查了一夜,宫里应该都肃净了,可敦还禁足在太后所居的惠慈宫里,拔烈的家眷集中在原来皇后的宫殿里。”他抬眸看父亲的表情,也是等他的示下。
  “可敦赐死。拔烈的妻妾赐死。”叱罗杜文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犹豫,但是接下来略犯踌躇,“他的孩子们……”
  思忖了半天:“唉,用药吧,别叫他们死得太痛苦。”
  罗逾忍不住抗声道:“父汗,拔烈的子女,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女?”
  “那又怎么样?”叱罗杜文反问道。
  罗逾竟无言以对,只能说:“这样不好。”
  叱罗杜文嗤笑:“你看谋逆之人自古层出不穷,有几个只责己身的?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与庶民同罪!都是族灭之罚!”
  若论“族”,你难道不是阿干的三族之人?罗逾腹诽。然而知道跟他说不清,也不必说。他只侧过头笑问:“父汗,那时候我带兵进平城,你也是打算夷我的族么?”
  他其实没啥“族”,当时不过就是有个怀着孕的妻子。
  叱罗杜文有些恼怒地看着他,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
  不需要他回答,罗逾心里有答案。不仅有答案,而且心寒冷得跟在燕然山下的雪原上伏击时一样。
  不由想起杨盼对他的劝谏。不错,他如果不够勇敢,不敢直面父亲长久以来的暴-政和胁迫,不敢再次对他奋起反抗,那么,他和杨盼、和他们的孩子仍将一直生活在叱罗杜文的阴影之下。父亲他身体是残了,那颗心却更冷硬了。
  这样的压抑,叱罗杜文大概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他对儿子笑道:“如今你是太子,天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靖,若是闹得和南朝前头的内乱一样,不好。朕苦心孤诣这么些年,才使得我们大燕的版图至大,军民至富;藩王无权,不敢拥兵自重;南北平衡,不敢轻挑战端。”
  言下之意,若是你胆敢弑父,阿翰罗所掌握的亲卫军和不远处常山王所掌握的轻骑兵,很快将杀你这个“国贼”,乱军之中,家人也不要想保得住,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天下大势,其实最后归结为的不过是“平衡”二字而已。势力的平衡、权力的平衡、人才的平衡,罗逾心中明白,纵使要对抗父亲,现在禁军环伺,他也不可能用笨办法直接杀人夺_权。
  所以,罗逾笑笑道:“父汗放心,儿子都明白。大阿干承父汗指点十余年,儿子愚鲁,不懂的事太多了。”
  叱罗杜文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落寞,苦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十余载的悉心培养,一瞬间就全没了。”
  人死之后,未免有些追忆和怜惜,虽然谈不上多宠爱这个长子,但是自小当太子培养,很多东西都是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的,和其他孩子比起来,接触更久,感情更深。
  但是又怎么样呢?父亲的无情也一般无二地教给了儿子,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叱罗杜文说:“宥连,我并非不怜惜孙儿孙女,但将来都是隐患,我这是为你好。”
  罗逾道:“南秦来的皇甫亭……也是前朝皇帝的孩子,怀柔之下,并没有想造反的意思。”
  叱罗杜文目光冷冷地瞟过来:“宥连!你是没有遇到过背叛,你不知道!”
  他牙关咬得死死的,看着儿子无畏的脸庞,那鼻梁和下颌的形状都类于他自己,但眼睛和嘴唇是她的模样……那场摧心伤肝的背叛,使得他再也无法容忍任何背叛了。
  正有些相对无言,外头传报说阿翰罗来了。
  里头气氛也缓和了一下,罗逾心绪复杂,揭开帐门让阿翰罗进来。
  阿翰罗手里抱着个孩子,进门看了罗逾一眼,然后抱着孩子给皇帝问安,说:“禀大汗,宫城里已经查验好了,大汗今日就可以住回太华殿了。”
  又看着那个冰雪漂亮的小女孩,笑融融说:“这是温兰公主。”
  皇帝原本绷紧的下颌骨顿时松开了,坐直身子伸出两臂,露出一个让罗逾诧异的和蔼笑容:“温兰啊!快让我抱抱!”
  小公主穿一身大红衣衫,乌黑的额发覆在额前,脸像李耶若一样,这么小就显得是个绝色佳人的坯子。她被阿翰罗抱到皇帝身边,不知是皇帝一向所有的杀气吓到了她,还是他身上虽日日洗浴仍散不掉的古怪气味让她不舒服,小公主突然“哇”地大哭,返身抱住阿翰罗的脖子,拒绝了皇帝张开的双臂和怀抱。
  皇帝的和蔼笑容僵硬了,怔怔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只觉得酸苦的水直往肚腹里去,弥漫得五脏六腑都是苦涩的。他自失地苦笑:“这么久了,都不认得父亲了。”
  而后摇摇头说:“先抱出去吧,让她熟悉一下,或许过一会儿会好。你们都出去,朕想静一静。”
  罗逾打起门帘,让抱着孩子的阿翰罗先出门,他自己出去时,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他步子稍顿了一下,怕父亲难堪,便也没有回头,到外头后掩好门扉。
  阿翰罗抱着丧母的小公主温兰,小家伙大概是到了陌生地方不习惯,但也很乖,不再哭了,脸蛋上挂着泪水,伏在阿翰罗宽宽的肩膀上嘟着嘴到处张望。
  罗逾不由露出笑容,对小温兰拍拍手说:“来,阿干抱抱。”
  温兰竖起身子,看看罗逾那张笑得明朗,又好看,又和善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双臂同意他抱。
  罗逾心里暖暖的,只觉得这是他的小妹妹,至于是不是李耶若的孩子又有什么要紧?他托着小姑娘的小肉腿,亲亲她的小脸蛋,逗弄了一会儿对阿翰罗说:“看着小温兰,想起了我的女儿都兰,比她小,现在还不会走路呢,不知道有没有会坐起身,一定也很好玩呢。我好想她呀。”
  这些天面对着刀兵、阴谋和死亡,人的心里都是一片阴霾。
  阿翰罗看着红艳艳的小姑娘,还有罗逾脸上明朗的笑容,倒像拨云见日似的,照进一点阳光来。
  他说:“其实……素和当时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一声长叹,眸子里晶莹闪烁:“如果他要的是我的命,我眉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为什么是素和?!”
  罗逾看着妹夫,想着或许自己很快要对他痛下杀手,顿时满心纠结,只能陪着长叹了一声:“节哀吧,阴差阳错。”
  “哪里是阴差阳错?”阿翰罗冷笑了一声,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冷笑道,“大汗的身子骨不行,大概积郁太深,心也较以前狠辣,素和是替母受过,我晓得。国赖仁君,太子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原来这个“他”并不是指拔烈!
  罗逾蓦然直视着妹婿,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打算?”
  阿翰罗看看四周,都是他的人。他低头轻声说:“见过太子妃后,我就去惠慈宫了。阿蛮放出了近十只鸽子——若是递送消息,平日只有一两只而已,不就是为了让伪帝发现么?他的心思……何必这么毒啊!”
  罗逾极力忍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翰罗。
  阿翰罗说:“但是,大汗于臣有知遇、提携之恩。也是个好皇帝,对家人或有些凉薄,但对臣下赏罚分明,治国理政也有一套。咱们大燕走到今天,不容易的。臣相信太子殿下是仁孝之人,还望登基之后,能善待太上皇,虚心听取他的治国意见。”
  见罗逾怔然点头,他笑了笑,说:“臣带领平城羽林,共襄太子登基盛典。”
  
 
  ☆、第二一一章
 
  大军又开始拔营。
  罗逾尚不敢全然就信赖阿翰罗, 所以入宫的时候, 亦坚持要带着他的亲从。阿翰罗也是人情熟透的人,点点头如数答应。
  皇帝坐的是规制最高的御辇, 上方是翣羽华盖,中间是泥金轿厢和泥金车辕,下头是漆画轮轭, 俱用龙纹, 显得万方贵重。
  刚刚遭遇兵燹的平城宫,还显得杂乱,才放进宫中河道的桑干河水发出“哗哗”的水声, 枯败的御柳,残破的黄.菊,以及尚未擦净的鲜血点点,使得叱罗杜文皱了皱眉, 吩咐道:“太脏乱了,宫里无过失的宫女宦官,叫了来收拾收拾, 务必跟原来一样清爽宜人。”
  然后他扭头看看骑马分列他左右的罗逾和阿翰罗,问道:“赐死的诸人, 都升天了吗?”
  这些事务都是阿翰罗在负责,所以也是他回复道:“禀大汗, 都还没有呢。大皇子的妻儿想见亡人一眼;可敦么……”
  皇帝冷笑道:“那贱人是想见我一面?”
  阿翰罗无声地点点头。
  皇帝说:“拔烈的妻儿,就让他们去给拔烈酹一盏酒再自尽吧。贺兰氏想见我……她倒还有这个脸?”
  阿翰罗仍是无声,头一低不置可否。
  叱罗杜文想了一会儿说:“去吧, 朕也想知道,给她皇后的位置,让她生了女儿,也没有废她的心,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要对枕边的夫君痛下杀手?”
  他低头看看自己被锦衾裹着的两条腿,如两块不能割裂的死肉,死气沉沉长在他的身下,没有知觉,不会疼痛,自然也不能动弹。好像也没有经过多少时光,它们已经变得柔软孱弱、皮肤松弛、肌肉萎缩,细得女人似的,贴着褥子的地方天天清洗还是逐渐溃烂,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具活尸,正一点点在他眼皮子底下腐败掉。
  这是他底里最深的恐惧和仇恨——比死还可怕。
  于是,在辇车驶往惠慈宫的一路上,皇帝紧紧地抿着嘴,眸子里射出恨毒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但是到了惠慈宫的门口,皇帝皱起了眉。他看见敞开的垂花宫门里,不少宦官正抱着柴火堆积在庭院正中,一旁香烛摇曳,铃鼓阵阵,带着原始调调的乐声响着,震人耳膜。
  “停下!”叱罗杜文扭头看着阿翰罗,厉声问,“这是在干什么?”
  阿翰罗表情平淡,垂头答话:“回禀大汗,可敦打算赴火升天。大汗放心,臣全部查验过,不会出问题的。”
  叱罗杜文何等敏锐的心思,已然察觉到不对劲,转头又看着另一边的儿子:“宥连,这个,你可看得懂?”
  罗逾摇摇头:“儿子不懂。”
  倒是阿翰罗自己答道:“大汗,可敦说,她死不足惜,只是听说西域有萨满巫蛊之术,可以以命换命。若是肯把自己的命献祭给火神娘娘,沐浴斋戒之后,取那人一件东西抱置怀中,再请傩师做法,便可使那人重生。”
  皇帝皱眉道:“起死回生么?这岂不是欺哄愚人的把戏?!”
  阿翰罗纠正说:“不是起死回生,只是叫人重生而已,不过重生到何处,就不知道了。”
  再说,皇后贺兰氏反正横竖是要死了,多折腾一下不过就是费点事而已,万一有用呢?
  叱罗杜文也不再说话,也沉得住气,就坐在辇车里,皱紧着眉头看着里头花里胡哨的把戏。
  傩师带着画着地狱鬼怪面孔的面具,在单调的铃鼓声中开始唱唱跳跳,然后把酥油撒到柴堆上,空气里弥漫着蜂蜜和牛乳的香气。
  俄顷,见两个宫人扶着皇后贺兰氏从门里出来了。贺兰氏做皇后的大妆,面孔上浓浓地敷着粉,画着眉,胭脂点着唇,还拍了拍腮——一张四十岁的憔悴脸庞显得好是可笑!皇后的翚衣也极其庄重,三滚三镶,织金面料上满满地绣着喜气洋洋的龙凤和牡丹,垂髾在风中飘起来,颈中璎珞和腰间环佩“丁铃当啷”的,倒比那铃鼓的乐声还动听些。
  严妆的皇后慢行到柴垛前,在其间挖出的一个浅洞中盘膝趺坐,两个宫女慢慢帮她理好裙摆和垂髾,又把璎珞和环佩也整理地一丝不乱。最后将干草与干花洒在她的裙下,把她整个人环围在一片干燥的花卉中。
  皇后面色凝重,明明看见了门口御辇里坐着的夫君,也一直不打招呼、不说话。直等两名宫女撒好酥油退到一边了,她方始开口:“大汗来了。”
  又说:“夫妻一场,总归还能见这最后一面。”
  叱罗杜文深恨她,但是此刻倒也保有他一向的风度,淡淡笑道:“这一面见过,想必不是追悔,便是仇恨了吧?不过巫蛊之术,不信也罢。”
  皇后也笑容淡淡的:“大汗必然是恨我。我呢,倒没有恨,追悔是有的,都是悔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汗愿不愿意听一听我的追悔?”
  她会后悔,叱罗杜文心里的恨还略少一些,于是点头说:“好,你说。”
  原以为她必是说后悔让素和进宫,以至于被拔烈扣押;或者说后悔当时跟拔烈谋叛是与虎谋皮。
  但是皇后目光望着叱罗杜文,又似乎目光失焦而凝望着极远的地方,而后说:“杜文,我最后悔啊,是那时候喜欢上了你……”
  叱罗杜文大概从来没被她叫过名字,顿时弓着后颈,像只狼遇到危险时一样。
  皇后浅浅地笑,像个怀春的少女:“第一次见你,你随先帝狩猎回来,骑在马上像最俊美的天神降临人间,一颦一笑我都在梦中反复地瞧着,几乎为你害了相思病。我求着当皇后的阿姊,叫先帝出面,把我许配与你。你却说还未到立正妃的时候,只肯让我先做侧妃,虚位以待。我那时候想着,也好的,哪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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