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他全无记忆的亲娘,受了那么惨痛的折磨——他和她比起来,似乎总有一线光芒在他顶心照着, 使得他仍然有力量不断在命运的痛楚中勇敢前行。
  而叱罗杜文惨然地笑了笑, 像知道他的心理一样:“我当时任性恣意,因为我觉得她心中还有一线光芒,使得她必然舍不得决裂。”
  他看着儿子:“宥连, 她的光芒就是你。她在我面前总是显得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但是只要我离开,她待你真是温柔可亲,和所有的慈母一样。所以, 我以为只要有你,我总不怕她闹腾——闹腾够了,既成事实了, 她痛楚一时,慢慢也就认账了。恨我就恨我吧, 我想要她的时候,又不怕没有办法得到。”
  “于是, 你就杀了我那异父的阿干?”
  “反正是死了。”叱罗杜文好像说起杀人时总是很平静,“她资助陇西王,是真的;翟家潜怀异图, 也是真的,都没有冤屈他们。我平定陇西叛党,早是早了点,没让造反的事态酝酿出来,灭星火于燎原之前,其实也是对的。”
  “宥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实在不能牵扯太多感情,否则就变成了囿于后宫枕边风吹的昏君。我现在年纪大了,脾气也比当年好多了,不忍的事多了,但是,反而遭人暗算。这次一败涂地,何尝不是偏宠李耶若,目光为之闭塞,而对皇甫道婵和贺兰氏的阴谋优柔寡断了,致使宅后之火,引而自焚?”
  他长长地太息:“但是当时啊,我最大的错却是少年意气,见思静宁死不肯屈服我,动了气,想着非把她的脾气抹下来不可,然后再好好待她,慢慢叫她接受事实,回心转意。所以,对叱罗长越处之过虐,彻底让思静绝望了。”
  翟思静挨了打,接着就发了烧,半睡半醒中不停地叫着“长越”这个名字。
  等她醒来,御医端来一大碗药汤,皇帝亲自劝她喝药,温语款款,却在她坚决拒绝后突然变了一张脸,对两旁的宫人说:“给朕灌!”
  她咬紧牙关,药汤流了她一脸一身,皇帝也绝不屈服,接着命令灌了第二碗、第三碗,最后她折腾得没了力气,奄奄地把汤药咽了下去。
  皇帝笑道:“你好好听话,多好。不然,我也有办法对付你。”
  接着凑近给她擦拭脸颊和嘴角,温柔地看着她,小心地扶她卧在软塌上,如同呵护最娇嫩的花瓣。
  但是接着又逼道:“你说得不错,长越这个隐患我是不能再留了。你好好的,我给他一场好死,不让他有痛苦;如果你还要跟我闹,我就折磨死他,让你后悔一辈子。”
  翟思静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她抬起身,感觉不到伤痛似的,质问身边的夫君:“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就是这么爱的?”
  叱罗杜文温柔地抚着她的鬓角:“思静,你也要体谅我的苦衷。”
  他的脸英俊漂亮得近乎邪魅,眼睛流露的温柔笑意像个魔鬼。他作恶之后,还在无辜兮兮地说“无奈”,讲“体谅”。不错,他是一个没有罅隙可以攻击的英明帝王,但他不是圣明的人,他身上一点仁义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么,什么叫我‘好好的’?”翟思静问。
  叱罗杜文从旁边端过一张食案,上面摆着适宜于伤者的软烂蔬食和炖汤:“把饭吃掉。”
  翟思静斜了饭菜一眼:“然后?”
  叱罗杜文笑笑说:“我其实没有多高的要求。然后么,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享受贵妃的生活。撤掉你这里的熏香,对我笑脸相迎,在榻上好好伺候我,再给我生几个孩子。”
  哪怕是装的呢!叱罗杜文想,我也不嫌啊!
  “你想要什么,你也好好说。”他又更加可亲,“有什么是夫妻间不好谈的呢?你好好说,我再思量着能不能答应。”
  翟思静垂眼凝神,似乎在想什么。
  叱罗杜文心道:我这般对你,要求如此之低,愿意与你商量,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帝王么?
  没成想,她再次抬眸时,突然用尽力气,把食案上的热羊肉汤整碗掼在皇帝的脸上!
  爱干净、爱整洁,更爱面子的叱罗杜文,一张脸上滴滴答答流淌着热汤水,白皙的皮肤被烫得粉红,头发、衣领、前襟都是汤水,狼狈不堪。
  他气得狰狞,伸手抹去脸上的汤,火辣辣的烫感传来,心里的怒气也飙升到顶点,反而笑了:“好的,翟思静,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选择了。”
  罗逾听着父亲的转述,心里莫名地有些慌张,问道:“那么,父汗是怎么对我那位异父的兄长的?”
  叱罗杜文从来都没有忏悔认错的神色,淡然道:“我叫人挖了一个深坑,上头布上铁网,把长越关在里头日晒雨淋,吃喝一概给他,不过,深坑里摆上蛇虫,叫他与它们共存多久算多久罢了。”
  罗逾不由打了个寒噤。
  隐隐有些记忆浮在脑海里,却又抓不住。
  “那日——应该是关了他五六日了吧?——我带你阿娘和你一起去看。”皇帝仍是一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人还是活着的,我当时想,你阿娘若肯向我服软,我还肯给她机会。”
  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最可怕的场景:她多年未见的儿子,样貌仍让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但是这个还只有八岁,个子只到她胸口高的孩子,身上是各种流血紫肿的小伤口,蚊蝇环绕着他“嗡嗡”地飞翔。他瘦到眼睛分外大,瞳仁里是长久的紧张恐惧而带来的畏怯、麻木。
  他已经不会叫“阿娘”,饿极了的时候,绕过坑里的蛇与蝎子,匍匐着爬到角落的食槽边。
  黄色的麦饭里,混杂着一只只虫子,红头的大蜈蚣在里面穿行着。已经习惯于饿极了就与蛇虫共食的叱罗长越,小心地避开毒虫,抓着一团麦饭塞在嘴里。
  翟思静惊恐而痛苦地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断地淌着。
  叱罗杜文在等她服软,等她为儿子求情,但是她只是哭,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便跪了下来,手撑着地面,瞪大眼睛直视着铁网之下正在翻找着干净麦饭的儿子。
  叱罗杜文终于先忍不住了,说:“光哭有什么用呢?你有什么话,说罢。”
  “阿逾,扶我起来。”她只转身对五岁多的小儿子说。
  小小的罗逾用了吃奶的力气把母亲扶起来。
  翟思静踉跄到了坑洞口,铁网是用长钉钉在地上的,她用力去扯,铁网变形,但是不会破碎;她又用力拔那些长钉,“啵”的一声指甲断裂成两截,鲜血涌了出来,铁钉只斜了斜。
  “别白费力气了。”她背后是冷冷的声音,“要放他出来,只有凭我的命令。”
  他还在等她乞求——大概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可以压垮她的意志了:“你看他手指脚趾肿起的地方,是蝎子和蜈蚣蛰咬出来的,那种痛不啻于鞭打火烫,而且积聚到一定量,毒液还会顺着血脉游走。我打算过会儿再放一窝胡蜂进去,不,半窝足矣,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没有求他,轻轻地骂了一句:“禽兽!”
  叱罗杜文脸色当然不大好看,打哈哈道:“那行,现在就放进去好了。”
  皇帝手一挥,几个宦官过去拉开了翟思静,然后撬开钉子,揭开铁网的一个角,另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端着一个箱子,离得很近的小罗逾分明看见箱子打开后露出一个莲蓬状的蜂巢,里头“嗡嗡”地爬满了褐色狰狞的胡蜂。
  翟思静被几个宦官死死地拉着,只是大声地不断骂:“你是禽兽!”全然没法动作,却也不肯低下头求饶,甚至不愿意对他说句软话。
  小儿郎仿佛理解母亲的意思——她肯定不希望下面那个可怜的人再被这些虫子蜇咬了吧?
  他咬了咬牙,无知亦无畏,朝那个箱子冲过去,头一撞,箱子打翻在地上,里头的“莲蓬”也落到地上。
  无数的蜂子自由了,“嗡嗡”地飞了出来,但是它们并没有自由地飞散,而是如临大敌一样朝着周围见人就蜇。
  饶是一旁好几个人上来抱住了他们的小皇子,匆忙慌乱地用衣服裹住他的头。罗逾的小嫩手还是被蜇出了六七个包,肿得跟小馒头似的,是钻心的痛楚和痛楚带来的恐惧!
  他忍不住大声哭起来,想扑到母亲怀里求一个安慰,结果却是被父亲提溜起来,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时,小手已经被白布裹住了。
  母亲肿着双眼的脸望着他,吻着他的手心:“阿逾,你冲到那里做什么呢?”
  “阿娘,我怕他们把虫子放到那个阿干待的地方……”
  他的手还在疼,想着下面那个哥哥,大概比他还疼百倍。蜂子狰狞、蜈蚣狰狞、蝎子狰狞……这些小小的虫子原来居然可以把这样的痛楚传递到人身上。胡蜂冲过来的时候,他看在眼里,那一双黑溜溜的无情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瞪过来,想着就从脊骨里升起一阵凉意,伴随着彻骨的恐惧弥漫了全身。
  “我怕……我疼……”
  翟思静抚着他红肿的面颊,抱着他哭:“阿逾,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啊?!”
  “我和阿娘在一起!我不要阿爷!……”
  站在门外的叱罗杜文只觉得心里酸酸楚楚的:她不懂,儿子他也不懂!他不是急坏了么,气头上揍儿子一下怎么了?又没用多大力气,又没把儿子打坏了!
  他转身就走,到了外头好远才吩咐道:“把陇西王放出来吧,叫御医给他治伤,其他以后再说——朕仁至义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若肯退上半步,温柔三分,也许就要换一个结局
可惜没有人是先知者
 
  ☆、第二二一章
 
  二十年前一场轰轰烈烈的陇西平叛, 以鲜血和泪水结束了一切, 皇帝终于屈服于翟思静的泪水和绝望神情,对陇西翟家总算没有斩尽杀绝, 只暗示他们推出族中偏远一房顶了罪,无辜的一家子夫妻、父子、兄弟的鲜血洗刷了翟家叛国的大过,而真正的作俑者却龟缩大宅之间, 暗暗乞求着女儿身上的宠幸再多一些, 以使罪愆不会再落到自己的头上。
  叱罗杜文专程把翟思静的父母接到平城,请他们来劝一劝女儿。
  翟思静被严密地看管在宫中,身边十二个时辰都不离人, 烛火彻夜明亮,这样的日日夜夜,别说她满腹愁绪,一腔恨意, 即便是毫无这些纠缠的情结,在这样洞明的烛照和监视下,也是睡不着觉的。日日夜夜睡不好, 她本来就濒临崩溃的情绪更是低落到了边缘,天天只有躺在那里望着头顶承尘的力气, 不想吃,也不想动, 像被抽干了一般。
  做母亲的看着女儿憔悴的神情、失神的双眼,失语的模样,以及胳膊上隐隐可见的鞭痕, 哭得不能自已;做父亲的唉声叹气,抚膝低声道:“思静,大汗他毕竟是皇帝,我们何从斗得过?这次能蒙他没有株连翟家全族,已经是旷古未有的恩典。你但想想阖族数百口人,若是以‘谋叛’一罪问刑,只怕就要亡族了。”
  母亲也劝她:“已经很好了。你看,大汗饶过了我们家的人,又放过了长越,对你又那么好……”
  翟思静终于说话了:“呵呵……好?这叫好?”
  大家只能再陪着叹气流泪,最后母亲说:“可是你也该想想你爷娘,我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大汗迁怒下来,我们谁还能活?”
  翟思静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父母,最后笑道:“那时候我说,墙头有一个少年……你们呵斥我不要怀那种不要脸面的心思,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乌翰求妇,你们乐颠颠说:‘好得很,我们翟家将来要出皇妃了……’”
  父母俩尴尬地坐在那儿:站错了队,害了女儿,又害了外孙。只能期期艾艾道:“这些话不提了罢!你纵不为我们的老脸着想,也该想想我们老两口的性命,想想翟家你的兄弟姐妹们。”
  翟思静撇过脸去。泪水顺着她枯瘦的脸颊流到耳朵边,没入软枕中不见了,一波又一波湿意倒泛了上来。
  “何况,”父亲终于又说,“长越也还活着。你这个样子,触怒了大汗,他可还活的成?大汗一句话,我们一家子和长越都要到深渊里去。”
  “极是!”母亲又劝道,“总归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人哪,不能太贪心的。”
  “我不贪心,我但愿我能控制得住自己!”翟思静说。
  她努力起身吃饭,看着绕膝玩耍、无忧无虑的小阿逾,心里偶尔会有些淡淡的柔情,可是被担忧和无望吸走了精气神儿,只觉得从白天熬到黑夜,好难!从黑夜睁着眼熬到白天,更难!
  叱罗杜文肯饶恕叱罗长越、饶恕翟家叛变的人,在朝中已经属于异数。
  对于朝臣而言,知道这位皇帝有本事扼住其他的叛心,倒也可以作壁上观;但是宫中弥漫的猜忌,则是另一波暗流——翟妃如此受宠,连一向理性的皇帝都肯为了她不再追究一场叛变,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变成了废黜皇后改立她?再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废黜太子改立罗逾?
  皇甫道婵再一次怯生生地来到翟思静宫里,求见未被拒绝,便知道有些把戏并未拆穿。她坐在翟思静床榻边,逗弄了一会儿罗逾,然后为她削着香梨,闲闲说道:“你也当保重自己的身子骨,看看现在这样,我瞧着都心疼!可要拿镜子给你照一照?”
  翟思静已经形销骨立,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一片惨白。可人在这样的惨白里还是独有一种出尘之态,淡淡一笑凄美万状,连今日浓妆而来的皇甫道婵都有些自愧弗如。
  翟思静说:“照什么镜子?我看到自己都厌恶……”
  皇甫道婵说:“你别这样,天大的伤心事,过了也就过了。想我刚被骗过来时,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渐渐也习惯了。你也节哀吧,毕竟你还有阿逾呢。”
  翟思静睡眠不足,反应是慢些,但是很快也觉察出这句话的不对劲来。她撇头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皇甫道婵装傻,然后面上是明显的慌张,“你还……啊呀,好姊姊,你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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