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年轻时的自以为是终会有报偿,性格悲剧吧。
  翟思静被迫看着他的眼睛, 看到他眼中的杀气在直视她之后渐渐淡去, 最后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说:“乌翰要求我将通往乌鲁古河边的驻军全部撤去, 又给了他一块通关令牌,然后把咱们的儿子还给了我。他选择了留自己一条命,而不是他的孩子们。我们俩彼此各取所需吧。”
  于是, 平城宫中其他不肯从命的妃嫔, 以及皇子、公主等等,俱行屠戮。
  活下一条命的,都是肯将原本极尊贵的身子, 纡尊降贵为姬妾奴婢之属——简直是将前朝皇帝脸放在地上扇。
  又换回了一个活泼泼、漂亮的小儿,叱罗杜文抱过小婴儿,在手里凝神看,然后对翟思静笑道:“他真的很漂亮呢!我的其他儿女, 也没有长得这么好的。你说,这不是上苍赐给我们的珍宝?”
  翟思静面无表情,看着孩子仿佛也并不高兴, 只等叱罗杜文自己都抱累了,把孩子交付给乳母后, 她才说:“那么,厉宗皇帝已经暴卒了?”
  叱罗杜文扭头看看她, 平静地点头道:“嗯,你挺聪明的,他遇到一支柔然的匪兵, 我的通关文书对柔然人也没有用啊,他就死了。”
  翟思静望着他,他亦有些不快,冷笑道:“舍不得他?”
  “不是。”她垂下眼睑,“在我意料之内。”
  “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叱罗杜文擦了擦手脸,坐到翟思静身边,“就是只谈对你好这一点,我也一定是胜过他的。”
  “他对我不好。你胜过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翟思静说。
  前头的那位丈夫诚然是个胆怯而又阴毒的小人,她早就看清了,也绝无爱意可言。
  但面前这个也未必是好人,打着“宠爱”的名,把她豢养在宫禁之中,虽是盛宠,但也绝无自由可言,防范得极为严密。
  翟思静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瞥了一眼乳母,问:“我大儿子阿越呢?你要把他带到那儿去?”
  叱罗杜文凝望着她,很认真地说:“思静,你懂的,我首先还是个皇帝,是这大燕的主人,万民的领袖。”
  “我懂。”
  “所以呢,对于前朝的孩子,我可以不都杀,但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我不能不囚禁他。他就在宫外宗庙里待着,你要想他,跟我说一声,我派车马,派人陪你去看他,给他带点衣服吃食。一年一两次、三五次,都无妨。好不好?”
  翟思静冷笑道:“他才三岁,你就畏之如虎!你还不如杀了他——已经囚禁了他娘了,我好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惯了——他也合该做一个不出门的娘们吗?”
  接着几天,她落泪、绝食、睁着眼睡不着觉,把自己弄得生病,然后连药都拒吃,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终于屈服了,问:“那你要怎么样?”
  翟思静在病榻上睁着两只眍的眼睛望着他:“你要杀他,我就陪他死。你若肯留他一命,我或许也还有命在——厉宗皇帝许给他的藩地就在陇西。你不爱见他,怕他有威胁,你就把他送到陇西外家去,我父母照应他,我也放心,我也不用日日担心你会不会一盏药酒把他弄死了!”
  把前头皇帝硕果仅存的儿子送到翟家所在的陇西,叱罗杜文有些犯踌躇。但想着确实只是一个娃娃,他也有自信控制陇西的胡人和汉人,不怕区区一个翟家翻天。于是为了所爱之人的快乐和健康,便答应了下来。
  他又把他们的孩子抱过来,放在她的怀里,逗弄了一会儿说:“你看,他在对你笑呢。这个娃娃还没有名字,你读书多,你给他起一个吧。”
  “阿逾。”她简简单单说。
  叱罗杜文脸色变幻了瞬间,然后笑道:“挺好,逾越逾越,还在前头。既然在你心里这是兄弟俩,那就做兄弟俩的名姓也无妨。鲜卑文的名字叫什么呢?”
  翟思静看了看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破碎冰裂纹的窗外的蓝天白云,说:“就叫宥连吧,逾越高山之云。”
  叱罗杜文点点头:“好,你抱抱咱们的宥连。我要去和部院谈些事。”
  他转身出去,其实却在门口暗处冷冷地看着她。
  还好,她的冷淡其实是装出来的。他分明看到,在见不到他的面孔之后,翟思静还是会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怀里的小宥连,轻轻为他唱着曲子,一如所有温柔的母亲。
  皇帝心里暗笑:原来,你也是把这当做我的软肋!
  日子就这么过去,新皇帝叱罗杜文在朝可算得上明君,无论气魄还是能力,很快叫众臣和万民膺服。北燕的疆界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军力越来越强。
  陇西翟氏一直低调称臣,连同被皇帝逐步削减权力的众位藩王一起,都俯首帖耳,多少年没出内乱,只一致向外——南秦、柔然、西凉。整个国家在他的统治下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
  渐渐,他与翟思静也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也慢慢鱼水和谐,翟思静开始偶有笑容,日常打理儿子,伺候夫君,颇有世家大族的贤良淑德。偶尔提些要求,想要贴补和前头皇帝生的那个儿子叱罗长越,皇帝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想着女人的母性是无法压抑的,她又见不到儿子,贴补贴补又何妨?便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只要她常常能露出一些浅淡的笑容,他就满心欢喜,一整天都能感觉心窝子里浸满了甜蜜。
  可惜,一切都是骗局!
  皇甫道婵被杨寄的人送到平城宫后,毫无骄纵公主的样子,怯生生哭了好些日子,然后很快找到同为汉人的翟思静。到底都是读过书的人,两个女人颇有共同的话题,很快成了好姊妹。
  翟思静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原本一度春风便怀孕的她,后来却一直无娠,偶有一次中了,却又很快流产。叱罗杜文又不缺子女,所以只顾心疼她,全然没有多想。
  翟思静坐小月子的时候,把闺中密友皇甫道婵引见给了叱罗杜文。
  叱罗杜文本就是个欲望蓬勃的男人,为怕翟思静吃味儿,本来很少驾幸后宫,见是她举荐的,便也享用了,只觉得有经验的妇人在床榻上果然有些手段,倒也宠爱了皇甫道婵几天,不过等翟思静出了小月,这样的宠爱又消失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皇甫道婵私下求见皇帝,欲言又止地说:“大汗可知道贵妃为何总是不孕,或是有孕还没能保住?”
  皇帝问:“你知道?”
  皇甫道婵叹口气说:“大汗有所不知,杨寄是我的仇人,我被他送到大燕,他怕我会怀上大汗的孩子,便给我灌了绝育的药——里头光一味麝香便用得极重,那味道虽然是香的,喝到嘴里时腥苦难言。而贵妃屋子里的熏香,便添了浓浓的麝香,麝香燃起来好闻,但是大汗在北地,大概不通晓麝香的药性吧?”
  叱罗杜文惊怒,唤御医查问,问了好些个,最后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汉族御医道是果真如此!翟思静根本不愿意怀他的孩子,利用他和北地的人都不懂这些药性,生生地骗了他好些年!
  这件事,他倒也忍了,女人家不愿意生孩子,除了不够爱,大概也有其他缘由——怕疼,怕老,怕变得松弛肥胖……他只要思静高兴,这也不是个事儿。
  但是皇甫道婵再一次告密时,他终于不能忍了。
  还不过八岁的叱罗长越,竟被陇西翟氏秘密奉为主公——坠马而死的先帝,终究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若不从叱罗杜文这里切断这个说法,陇西翟氏将永远在他治下战战兢兢。而且,扶持一个新皇帝,风险虽大,收益也是极大的。翟家的女儿若能成为太后,那么如同汉朝时那些掌权的外戚,壮大自己家族的力量,成为拔除不了的世家贵胄、地方豪强,简直是太大的诱惑力了!
  所以这种时候,倒又是先下手为强,利用贵妃在朝之便,递送叱罗杜文的朝政消息,为儿子赚取政治资本,垄断陇西的田亩、钱粮,以及与南边、西边的贸易。翟氏做大,暗蓄部曲,就差挟着叱罗长越这个先帝的独苗儿,扯旗造反的最后一步了!
  可是,皇甫道婵的告密,使得叱罗杜文反而占了先手。
  他以西巡为由,火速点了一支骑兵,而且是亲自带兵前往陇西清剿。
  翟氏的部曲虽不乏钱粮,但是和身经百战的叱罗杜文比起来,只是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而已,根本不堪一击。
  而且,在陇西翟氏和陇西王叱罗长越的家中,都搜出了大量兵器、鼓乐、车驾、衮袍——这些不该是王侯或百姓能有的东西。
  被俘的翟氏喊冤不已。
  皇帝叱罗杜文勾唇笑道:“有便是有了,还敢翻案,是嫌朕的刑具不够厉害么?”
  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翟氏很快伏罪。
  八岁的陇西王,也在无知的情况下,突然变成谋逆的阶下之囚。
  陇西王被押解入京时,翟思静披发赤足,奔到叱罗杜文马下,在他和他手下众将士的面前痛哭流涕,求他放儿子一马:“大汗!长越才是八岁的孩子,就算有心也无力。何况,他连有心都算不上,他才八岁啊!他失去父母的时候还是个任事不知的婴孩,现在又过了这些年,苟延残喘,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谋叛的心?!”
  皇帝纵使有些怜她,在众人面前也必须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翟氏亲自认下的罪状,谋叛证据确凿,你不要闹了。”
  翟思静死死地望着他,最后“咯咯”笑着说:“那你错了,罪责在我,不在陇西王。他的地位,是我要下的;他的钱粮,是我偷偷贴补他的;他的刀兵武器,是我命人从南朝买过去的;他的冕服衮袍,是我偷偷做了送到陇西的……臣妾伏罪,请大汗黜落降罚,妾有死而已,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叱罗杜文怒气勃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只能厉声道:“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给我回去!”
  翟思静俯身给他行最重的大礼,泥首匍匐,说:“大汗,‘刑罚以惩恶’‘用刑者贵必’。欲正国法,岂能因私而废刑?大汗对翟家人任加三木,苦刑之下,何供不可求?妾却是无刑而自招,大汗怎的就听都不听了?叫这里的人如何看待大汗的赏罚分明?!”
  她抬起头,眼眶红肿,目中晶莹,而眸子里莹澈的光,此刻如利箭离弦,狠狠地往叱罗杜文心里扎。
  皇帝怒道:“好得很。朕回宫自然要拷问你!”下马伸手把她一拉,从地上拽起来就往里拖动。
  其间,她跟不上他的步履,摔倒在地,又生生地在青砖石地上拖行了丈余,到钗横发乱的时候才被重新拉起来,挟在腋下,踉跄跟到宫室,一下子扔到氍毹毯铺着的地面。
  叱罗杜文对宫中内监一伸手:“取朕的鞭子来!”
  那杆乌油油的皮鞭,凌空一甩便是“噼啪”作响,抽在屏风的木架上,上头的髹漆顿时飞掉一块,木头裂开;碰到绡纱面儿或织锦面儿,顿时发出裂帛之声,那屏风上或绘或织的桃花与海棠,顿时凋零成落花片片,飘洒在地上。
  “这东西,你大概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叱罗杜文扽了扽皮鞭说,“你不要闹,好好说,有所求也好好说,我便不打你——你吃不消它的。”
  他的体谅,换来的是翟思静的“呵呵”冷笑。她从氍毹毯上抬起头:“大汗,我说的都是真的,长越是我唯一的希望——逃离你的唯一希望。”
  “你不想让他活命了?!”
  翟思静凝视着叱罗杜文,“呵呵”地又冷笑起来:“不是我不想,从你开始给他加罪起,你就不想他活命了,对不对?钱粮、部曲,是真的,是我的私心做的孽,我认;可御辇、衮服这种华而不实、空落口实的东西,怎么可能有?”
  叱罗杜文起先不说话。
  “但是我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叱罗杜文好一会儿后才说,“一点沙子都不揉!他或许还未行造反之实,但你和翟家人有助逆的心思,便是把他逼上绝路了。”
  翟思静说:“所以,我不打算求情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罪责我可以领,但其实我也知道长越迟早是死,他越长大越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你知道,你阿干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明君,但身份上从来都是嫡长,任意有一个人肯辅佐他唯剩的儿子长越,他都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因为你名不正、言不顺!”
  她自诬,拿准了她是他的软肋,以此来要挟他,又或者,不过是想跟长子一起死。
  叱罗杜文生平最恨要挟,只有他可以控制、赐予、命令,不能让别人拿住他的软肋!
  而面前这个,不过是个娇嫩的世家女郎,大概从来不晓得皮肉吃苦时有多么大的痛楚——能叫人神思俱废、恨身为人。
  他决定狠狠心教训她,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扯住她披散的长发,把她摁在氍毹毯上,照着不会内伤的腿上狠击一鞭,打得她顿时一声惨叫,而后蜷起腿浑身颤抖起来。
  “痛不痛?嗯?”他居高临下问,“还和不和我犟了?”
  看她倒噎着气说不出话来,他又心疼了,说:“打也打了。这件事我也就不怪你了。既然你也知道陇西王谋逆是死路一条,也不要再给他动歪脑筋了。我对你既往不咎,你不要在作死!”
  “怎么……我还应该叩谢皇恩了?”她终于透过气来,回身讥讽地笑。
  “你不要如此恃宠而骄!”叱罗杜文再一次生怒,鞭杆用力戳着自己的胸膛,“你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一想,为我想一想!我是一国之君,我怎能忍耐对我的背叛和阴谋?我怎么和臣下交代?和天下交代?难不成让他们知道,我因为宠你爱你,所以连治国的底线都没有了?!”
  她的脸伏在羊毛的绒毯中,流着眼泪“呵呵”地笑,一个字不说,只是笑,笑得惨然,笑得瘆人。
  他觉得她愚顽,狠下心肠,一鞭,等她求饶,可是没有听到,于是又是一鞭,又是一鞭……终于看见她的素纱长裙上绽开一朵血花,接着是又一朵……
  
 
  ☆、第二二零章
 
  叱罗杜文看见罗逾眉宇紧锁的神色, 他停下对往事的叙述, 问道:“你听不下去了?”
  罗逾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心里难受,因为我挨过鞭子, 我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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