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杨盼:“……”
  果然自己的前十二年是不靠谱过来的,给人的印象也是不靠谱。
  “皇后跟菩萨许愿:‘愿公主将来身体康健,无灾无病,无人作弄,长命百岁。’又说,女儿能一世平安,做阿母的折些寿命都可以。”
  杨盼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重活一世,有了个做靠谱孩子的机会,有了个避开背叛的机会,难道是母亲在菩萨面前为她求来的机会?!
  有这样的爱在,她怎么能不孝顺?怎么能不好好过这一世?
  杨盼说:“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将来好好嫁人。”
  金萱儿又擦擦眼角,笑道:“不害臊……‘好好读书’也就罢了,‘好好嫁人’——噫,想得太早了吧……”
  杨盼:“……”
  说不出来,但是她心道:你不知道这条多重要!我为这吃了多少苦!再想想上一世自己被骗失踪后死于非命的消息要是传回建邺太初宫,阿父阿母会有多伤心!那她才是最大的不孝呢!
  正好,杨盼也需要酝酿这样的情绪去书房,她把眼睛揉得肿肿的,再吸溜两下鼻子,真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到了内书房,她的伴读女郎们都已经到了,郭师傅看着她说:“公主身子都好了?今日读书,还是坐到前面来吧。”瞥了一眼李耶若:嗯,这两个人关系差,一定要分开。
  李耶若已经换了一身衣衫,胭脂红的颜色格外衬她的肌肤,珠宝虽然不多,发间簪一朵开得正好的娇艳木芙蓉,和衣衫配合得宜,也与她此刻娇艳而冷冽的神色配合得宜。
  杨盼颓然地坐下来,别人念书她发呆,呆了整整半个时辰。
  女郎们读书,到底不像男儿们有那么严格的要求,更衣时间,打着“更衣”的招牌,个个都出去了,不是在竹林里坐着聊天,就是到莲池旁喂鱼,还有的在小道上活动活动筋骨。杨盼径直走到正打算出去欠伸欠伸的李耶若身边,嘟着脸低声说:“县主能不能跟我出去走一走?”
  周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李耶若倒是自然大方,点点头说:“好。我跟着公主走。”然后刻意和她错开两步,仿佛生恐再给她泼一身墨汁似的。
  内书房后院挺大,但是人多密集,杨盼寻了一处太湖石边,眼睛往四处一扫,四处停留的人都知道她上次墨泼李耶若的事,不敢在两个仇人面前现眼,免得打起来大家尴尬,纷纷都借故离开了。李耶若看看四周:太湖石是硬的,能撞得头破血流;荷花池是及腰深的水,能呛个半死不活;旁边的竹林或有竹虫,软绵绵的有点恶心;再不然软的脚尖、硬的拳头——杨盼也就那些能耐吧?倒要看她想怎么办。
  她冷眼旁观着,预备好再给这个刁蛮愚笨的公主欺负一次——四周虽然看不见人影,但是小小花园,没有什么动静大家会听不见。
  杨盼在太湖石琢成的天然石凳上坐下来,抬脸看看敬而远之的李耶若,说:“耶若阿姊怎么不坐?”
  “公主面前,没有耶若的位置。”不咸不淡的回答传过来。
  杨盼叹息了一声,低头说:“阿姊,我上回错了,你别放在心里好不好?”
  她居然道歉?!李耶若挑了挑眉梢,反而警惕起来,她说:“公主这话倒是妾不过意了。公主不过不小心打翻了点墨汁在我身上,有些误会说清楚了就好。特特地道歉,妾怎么承受得起?”
  杨盼讨好地起身拉她的手:“阿姊在我面前,何必用这样的谦称?其实,叫‘阿姊’都是我僭越。”她压低声音:“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阿父说,凉国皇帝的意思他其实早就明白,当年战场上,不能留个‘出师而婚’无礼之名。”
  她分明看到,李耶若瞳仁放大,虽然唇角没有一丝笑意,眉梢的轻微挑动却显示出得意的模样。
  李耶若惶然地说:“公主这话,妾怎么没有听懂?”
  杨盼赧然道:“那么,阿姊就等消息好了。”匆匆从手腕上撸下个金镯子,塞在李耶若手心里,低声说:“算我给你赔礼。”
  这日课下,李耶若刚刚到自己主的地方,那个照顾他们的婆子就喜盈盈地候在门口,一叠连声地问:“今儿秋老虎,有点闷热呢。李县主可习惯建邺的鬼天气?奴婢那里准备了冰碗子,是上好的太湖莲藕和刚上市的并州梨,脆生生、甜津津,一点都不嚼渣……”
  李耶若看看婆子手中偌大的一个水晶碗,下层是晶莹的冰屑,上面用同样精致的白瓷碟子装着削成薄片的藕和梨,晶莹得和下面的冰块一样。她矜持地点点头:“有劳你们,先放下吧。”
  婆子又道:“大厨房的菜不好。奴婢们单独做了些孝敬县主。”
  李耶若笑道:“这不好吧?我答应了一个姊妹,晚膳时要一道聊聊天呢。要不你们把菜送来,我自己慢慢吃?”
  那婆子搓着手谄媚地点头:“也好,也好……”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我那个侄女……”
  李耶若点点头:“我心里都晓得。八字有了一撇再说吧。”
  她回屋洗手更衣,不时能瞥见那冰碗里的莲藕和梨,确实很好看,也是好吃的样子。可她又不是杨盼,绝不会看到好吃的眼睛就亮——杨盼讨好她的样子有些虚伪,自古内宅和宫廷里的手段她必须当心,还是和大家伙儿一道吃喝才能放心。
  她出门准备用晚膳时,听见那送冰碗子的婆子正在墙那头和谁喁喁私话:“……怎么能得罪?后宫的事、男人的心,从来都是说不清的!沈皇后虽然和陛下十几年夫妻情深,当不得人老珠黄,新人那么漂亮、那么年轻、身份又比沈皇后当年高贵,哪个男人眼睛里不出火?!”
  另一个叹道:“沈皇后能肯?”
  婆子说:“嗤,这就是你不懂啦。人家只消说一句‘两国交好,联姻可保两国平安长治’,多么堂皇的理由!谁能反驳?又没有废后,又没有废太子,一点差错都挑不出来!肯不肯的又怎么样?”
  ……
  李耶若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晚来竹叶上滴下的清露打湿了她的衣衫她也浑然不觉。
  杨盼的话她不全信,婆子的话她也不全信。但是如果是真的,她的准备也要做起来了,如果是假的,她的准备也要做起来。
  阿梁……她在心里说,你说过,愿意为我做一切。可是我被困武州的时候,你却迟了一步;我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也没有敢迈出那一步。今日,我再看一次,看你这次做什么样的选择!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晚膳也不想再吃,对着菱花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要再抿得迷人一些;瞟他的时候,眼睛要再水色充盈一些;低头羞涩的时候,眉头再垂下一些;欲迎还拒时,捧胸要能挤出一点诱惑的沟壑来;头发要顺在光裸的肩头,才更让男人有撩拨开的欲望……
  她仔细地练习,又仔细给脸上涂了润肤的膏脂,仔细在胸口抹上了玫瑰的香露,仔细给头发上打匀油亮的发膏。
  外头的衣衫应该有他们的规矩,但里头——她转身开了箱笼,压在最底下的那件猩红缎子的抱腹,颜色最衬她雪白的肌肤。她把汗巾又紧了紧,皱着眉:只恨这腰身自打到了建邺,总不如在武州时纤幼了……
  团团转一般忙了半天,才发现外头的天已经黒透了。建邺的星空带着雨雾蒸汽般的朦胧感,总不如武州通透。就如她虽然是女儿身,做事无所畏惧、果决有勇力,远胜于她的阿耶,又或者罗逾,以及阿梁等等的男人。
  男人信不过也不要紧,她虽然困在建邺,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乱这个害她一辈子不幸福的世界!
  她从后廊下挂着的一圈鸟笼子里找出一个竹丝编成的,里头紫背灰头,英气逼人的,是一只俊秀的信鸽。打开笼门,给鸽子装上脚圈,塞上纸条,再把信鸽捧出来放在手心里。
  “你随着我到建邺也这么久了,可还认得回家的路?可还认得你的主人——武州副将石温梁?”她对鸟儿低语着,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她旋即低头亲了亲信鸽的脑袋,温热的呼吸惹得鸟儿“咕咕”低鸣着。
  “好啦,你去吧。我就等你的消息了。”李耶若含着最美的笑容,轻轻撒手。
  黑黢黢的后廊,一般不点灯,所以不够清朗的星空,只能照见一个扑棱棱飞起来的影子,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慢慢消失成一个小黑点,朝着西边而去。
  而与此同时,亦有一个人盯着这星空,捧着硕大的冰碗,“咔吧咔吧”嚼着脆而清甜的新藕和梨。
  金萱儿伸头瞧了瞧冰碗:“小祖宗,已经吃了半碗了?不嫌凉?”
  “不嫌。”杨盼继续“咔吧咔吧”嚼着,“而且清甜不齁,超级好吃!”
  金萱儿伸头看她的肚子,这主子爱爬树打秋千,天天比猫活动得还多,肚子倒是平平的没啥赘肉。她不甘心,再往上瞧瞧,哎呀,襦衫轻薄,透出里头的水绿色抱腹——上面微微耸起两个尖尖儿,不再是小时候那样一平如水的了!
  金萱儿一边脸红,一边把冰碗夺走了。
  “哎!你干啥!”被抢了食盆的杨盼恼了,顿时从凉榻上爬起来嚷嚷。
  金萱儿说:“别吃凉的!”
  杨盼说:“秋老虎欸!宫里到处都送了冰湃西瓜!再说,李耶若那里我也叫送了冰碗子,李耶若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了?”
  金萱儿不依不饶把冰碗端走,回头对气哼哼的杨盼说:“奴婢是为公主好!”
  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公主十二周岁了,大概要发身(南方话:发育)了,吃凉的,以后会闹肚子疼。”说罢,还神秘兮兮指了指杨盼裹在抱腹里却依然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杨盼一把抱住胸脯,歪着嘴冲她做了个鬼脸。
  哼!她心想:没见识!我日后这块地方可是个宝!羡慕死你!
  挑衅地看了看二十岁的金萱儿那仍然空落了一点的襦衫下头……
  没有了冰碗,只能回顾着嘴里尚余的一点点甘凉清润和藕、梨的芬芳气味。杨盼继续看着星空琢磨:李耶若那里,她的“砖”已经抛过去了,还不妨再抛得更大一些。
  罗逾那里,自然也有块“砖”。只是抛出去能不能得到“玉”,还是难说。
  何况,并不想和他打交道!
  虽然这么想着,第二天大早,杨盼还是装束齐楚了,特特在嘴唇上点了一点胭脂,但是想了想又抹去了。她对金萱儿说:“今儿我不上书房去了……”
  “为啥?”金萱儿瞪大了眼睛,“才好了两天!”
  杨盼说:“皇帝陛下有要紧事叫我办,所以得请假。不过,你去和郭师傅说的时候,一定得说我身子不适——就说昨天冰莲藕吃多了吧——所以来不了。”
  金萱儿恼道:“陛下有啥事请公主做?奴婢实在没法子相信!还要奴婢帮着向内书房师父撒谎?奴婢更做不到!”
  杨盼笑道:“你大可以先去显阳殿请示啊,看我阿母同意不同意。不过,步子得快点,我昨儿个就叫人通知了罗逾,我今日要去看我的狗,叫他也请了假等我‘莅临’呢,不能叫他久等了,没礼貌。”
  金萱儿将信将疑去了,满脸疑惑回来了,进门道:“皇后批准了……陛下真个把‘看望猫狗’做为‘要紧事’请公主办?”心里一万个觉得这对父女太不靠谱!
  杨盼早就准备好了,对金萱儿点头说:“好,你赶紧去请假。还有,顺便和内书房、西苑几个负责西凉人的婆子们说:还照我的吩咐,一切从优。”
  “什么一切从优?”金萱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盼笑道:“你不需要晓得。陛下打仗的妙计,还能叫你这样的笨蛋琢磨透了?”
  金萱儿无语,看着杨盼带着几个小宦官蹦跶着走了。
  “谁是笨蛋!”她心里简直要炸了,却只能腹诽。
  杨盼在轿子里,闭着眼睛把她“抛砖引玉”的计策又想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可能的应对都想过了。最后累得都饿了。她揉着肚子想:阿父和阿舅那时候打仗想计谋,一定比背多少书都累吧!
  西苑此刻很安静。
  住在那里的西凉质子们,都去做伴读上书房里读书了。罗逾坐在树影下,捧着一本书自己读,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口,一本书读了多少时间都没有翻一页。
  突然,一个玲珑的身影从门口转出来,绿杨阴里,她一身碧色的襦裙,鹅黄的垂髾飞扬在风里,耳朵上一对明珠在晨起的阳光里光泽柔腻,衬着笑颜里一对圆润的小酒窝,真是令人一见忘俗,一见倾心。
  他起身施礼:“公主。”又说:“公主的猫和狗,现在都不错呢,也适应了,也养得壮实。”
  杨盼飘过去一个眼神,笑融融的温暖,她一如既往脆刮刮地说:“这些小鬼头们,可是想死我啦!今日是装病出来的,要是被发现了,只怕又一顿打呢!”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肩膀。
  罗逾笑道:“臣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是公主自己可不能后院失火。”伸手邀请道:“在后面,公主请进。”
  一进院子,果然一群猫猫狗狗就围拢来。原本只认杨盼一个主人,现在罗逾似也大受欢迎,那几只最机灵的小狗,一会儿过来蹭蹭杨盼,一会儿又去罗逾那儿摇摇尾巴,最后欢喜得在原地追自己的尾巴。
  杨盼抱了这只抱那只,被小猫伸过来的肉爪子拍着,被粗拉拉的小狗舌头舔着手指,笑得两个酒窝越发深,眼睛月牙似的弯起来:“哦哟,小坏东西们,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们投奔了新主子了呢!来,打个滚我瞧瞧;来,爬个树我瞧瞧……”
  她蓦然回头,罗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她极其熟悉:温暖、包容、宠溺……仿佛天底下,他的眼中只有她,他的一辈子只有她。
  杨盼心陡然一抖,笑容虽保持着,那小酒窝却倏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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