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罗逾脸上的表情变幻丰富,饶是杨盼仔细看着他,饶是她上一世那么熟悉他,也一时没有分辨得清楚。
  眼见罗逾的嘴张了张,好像要说话,又好像欲言又止时,一直冷着脸在一旁作壁上观、仿佛没她什么事的李耶若,突然开口说:“罗郎君,不要被她诈了!”
  罗逾的嘴抿紧了,深潭似的眸子紧紧盯着杨盼的脸,俄而,他露出上一世时,在看到杨盼又调皮捣蛋后,通常会出现的那种包容、宠溺而会心的笑。
  
 
  ☆、第三十章
 
  他这样的表情是假的!假的!假的!
  杨盼不断地告诫自己:一个能把自己一剑穿心的人, 他所谓的喜欢, 所谓的疼惜和宠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可是突然间, 她也好心酸,多么想直白地问一问他: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想哪些勾当?他除了杀她,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吗?他真的能够装五年的恩爱, 并且在杀死她之后那样悲怆地吻她带着血沫的嘴唇么?
  那么多的疑惑, 使杨盼的心焦灼起来,恨不得立时把他的假面具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 她瞥见李耶若镇定而玩味的目光,杨盼惊觉自己又克制不住情绪了。
  好在救驾的人到了,金萱儿快步走得裙带当风,额角一片亮晶晶的细汗, 终于喘着气停在杨盼面前,压低声音喝问道:“公主这是干什么?”
  杨盼一瞬间又回归了那种狂妄而愚蠢的模样,对真心不知情的金萱儿说:“你怎么像跟屁虫一样?我到哪儿, 你到哪儿?”
  金萱儿急得要掉眼泪,拽着杨盼地袖子把她拉到一边, 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您做事用点脑子吧!长点心吧!这两国打仗,根本还没影的事儿, 你巴巴儿地跑过来做什么?弄错了,这是多大的糗事!”
  杨盼用高亢的声音说:“我早看不惯了!反正,大婚这是八字没一撇了!”
  金萱儿只差去捂她的嘴:“小祖宗, 我的亲祖宗,有没有一撇,成也是你说的,不成也是你说的。您把嘴上的门把好了,等八字有一撇了再说话,成不?”
  她转身向所有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公主和大家伙儿开玩笑呢。大家担待,担待!”
  然后她急急地拉着杨盼就走:“小祖宗,快回去,趁事情还不太大赶紧收手,陛下说,小事不让皇后与闻,免得生气对胎儿和孕妇都不好……”
  回到恩福宫,一进侧殿门就看见皇帝正负手在打量杨盼的书橱,回头见她俩,点点头说:“可回来了。”
  金萱儿吓得一激灵,膝盖一弯就跪下去了:“陛下……陛下恕罪,公主她一直是这个性子,奴婢以后一定多盯着,多劝着。您别动怒。”
  皇帝并无动怒的神色,金萱儿心道:幸好,幸好,这是把女儿当掌上明珠的阿父,要是换了那个恨铁不成钢的阿母,只怕戒尺已经抽上来了。
  其实杨盼见他,心里更忐忑,期期艾艾说:“我……我今日在西苑那么说,是有理由的。”
  皇帝笑了:“我知道,你阿舅跟我说过了。缔结婚约,取缔婚约,反复无常,弄得跟儿戏一样,惹人家笑——”
  他停了下来,眯着眼睛,勾着唇角,是喜是怒?表情不可捉摸。
  突然,皇帝的手一扬,杨盼觉得自己大概要挨揍,吓得脑袋一缩,但是又想想阿舅沈岭说过要她勇敢担当,那么挨揍就挨揍吧,确实是自己把事情弄成这样可笑的局面,收获是有,估计笑柄也留下了。她又把脖子挺了起来,闭着眼睛等这巴掌呼到头上。
  但是皇帝的手顿了下来,少顷笑着说:“干嘛缩头?怕我打你?”
  杨盼睁开眼,委委屈屈点点头。皇帝笑着呼噜了她脑袋一下:“小蠢瓜,我倒是舍不得你把自己的形象糟蹋成这样。这种不靠谱的话、不靠谱的事,你出面最合适,人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原来是鼻子上抹了白_粉扮了小丑。
  杨盼嘴角抽搐了一下,要笑笑不出来,要哭哭不出来,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皇帝却正色起来,坐下来双手抚膝:“阿盼,坐下来,阿父有些重要的消息,我要你一起听,分析分析这是怎么回事。”
  他紧跟着不紧不慢地对杨盼讲起来:“武州离建邺,快马要六日六夜,所以斥候的消息是今天上午刚刚送到的,比烽火晚了好几天。但是人的消息,到底要确切得多:这次的战火,并非西凉国君烧起来的,而是武州郡自己的叛乱。叛乱的人姓石,原本是武州郡的副将,我征讨西凉时,他恰被调到其他地方协助,所以武州失守的时候,他躲过一劫。”
  皇帝停顿了一会儿:“武州郡王被杀后,武州没有了藩王,转派了一个郡牧,然后以这位姓石的副将掌管军政。现在,就是这位石副将杀了郡牧,挑旗造反。”
  杨盼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听,虽然并没有听出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皇帝没有再说,递过一张纸。杨盼一看,头都大了,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四六体的骈赋文字。皇帝却道:“这是石副将发出的檄文,斥候带过来的。现在传在凉州一带,有东渐之势,里头文字细微之处,还是要自己读合适。”
  她读书不多。就是上一世,认识字,读点小说话本,遇到佶屈聱牙的地方都一律跳过,现在这样一篇檄文,只觉得全是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不知道在说啥。
  皇帝并不回应她求助的神色,而是说:“你先读,读不懂的地方明天去请教郭师傅。”转身走了。
  杨盼真的读不懂,虽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但是既然父亲都发话了,还是多请教为妙。
  第二天,到了内书房,趁着更衣的时候,她拿着那一纸檄文前去请教:“郭师傅,这东西,你能给我讲讲么?”
  郭师傅捋着胡须,眯着眼睛凑近了看,边看边吟哦,半天后说:“文辞粗浅了些,气势倒还勃发。这句‘认他国凶逆为友邦,弃手足忠忱于显戮’,啧啧,骂得好痛切!……公主这文章,是哪里得来的?”
  杨盼听他单独挑出来的这句,预感不妙,硬着头皮说:“是武州的叛军传出来的。”
  书房里外顿时一片死寂,郭师傅张着嘴,差点把自己胡子扯下来。
  ——既然是武州传来的檄文,这个“为友邦”的“他国凶逆”,自然就是南秦的皇帝杨寄了。
  杨盼懊悔得要死,夺过了檄文说:“胡说八道的东西,我不想看了。”
  眼角余光恰恰瞥见,李耶若掩不住的得色。
  杨盼捏着那张薄薄的竹纸,指甲几乎要把它掐破,她低下头又看了一会儿,又把纸递了过去:“师傅你来保管吧。”
  郭师傅尴尬地劝道:“古来就有‘刀笔’的说法,一件事在厉害的刀笔手笔下,可以翻黑作白,可以颠倒是非。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他大概也上了心事,接过檄文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这次的“更衣”显得特别地长,郭师傅一直盯着那张纸,许久都没有叫这些女孩子们继续上课。
  好容易熬到了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女孩子们回去还有女红要学,所以一早散了学。原本拎包跑路最快的杨盼,伏在桌案上,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郭师傅过去劝说:“公主也不要自责,这样的东西,视作无物也罢。妖言惑众,不传则灭。何况,大部分的内容还是抨击西凉的君主无德无能,滥杀无辜,致使族人受委屈。”
  杨盼起身,朝门窗外仔细看了一番,才重新坐下来问:“师傅,我没有自责,我只是一直在想:檄文中写西凉皇帝‘觍颜献女以充僻乡之下陈’,我阿父‘阴图贵室蒲柳之质,弃明珠于鱼肆,抛凤鸟为翬翟’,是不是说西凉皇帝将王室之女献到我们建邺,我阿父……我阿父又觊觎了李耶若的美色,做出了叫人不齿的事?”
  郭师傅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愣怔了一会儿才勃然作色道:“这样的乌烟瘴气的浑话,公主还是不要重复了吧!”
  杨盼不屈不挠盯着他:“师傅你告诉我嘛!是不是这个意思?”
  郭师傅胸口起伏着:“虽然是,但是……”
  杨盼仰着头笑着说:“我知道我阿父没有做这样的事。但是宫廷的事情,不论是先传的谣言还是后来我放话说她要和我阿父大婚,照道理都不会传到宫外,更不会这么快就传到遥远的武州——快马都要五六天,我的话才说了几天?”
  她反过来劝慰郭师傅:“师傅莫怕,不过是妖言惑众。我阿父清者自清,怕这话做什么?”
  她倒是一脸喜色,重新从师傅的案桌上取过了那纸檄文,居然蹦蹦跳跳走了。
  她急着要去见父亲,汇报自己的所得,这几日因为玉烛殿外新造了不少值庐,又因为军事机要的传递不能有环节疏漏,所以要绕好一段路。绕到外书房那里,正好看见长长的箭道上,罗逾带着太子杨烽练习射箭。
  杨盼的脚步停顿下来,狐疑地看着罗逾笑盈盈的表情,以及细心给杨烽纠正姿态的样子。
  刚刚七岁的小太子有着沈皇后家传的大眼睛和小酒窝,胖乎乎的身材,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肚子,一丝不苟梳着头、戴着冠,穿一身紧袖窄褃的胡服,他努力地眯着眼睛瞄准,努力拉开小雕弓,瞄了好半天才放出一箭,这一箭直接射到了靶子上,而且离中心的“羊眼”很近了——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真是不错的箭法。
  杨盼想给弟弟鼓鼓掌,但是罗逾在那里,她不想被他看见。
  可惜太子的眼睛尖,回头取箭时就看见了姐姐,立刻笑出了两个酒窝,招呼着:“阿姊!阿姊!你来看我练射箭吗?”
  罗逾跟着回过头,杨盼想起昨日自己的举动,顿时觉得好难堪。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木头人一样站在那儿,看着那个不知轻重的太子弟弟翻个白眼儿。
  太子受此莫名其妙的白眼,眨巴着眼睛甚是委屈。
  罗逾笑着打招呼:“咦,公主怎么来了?”
  杨盼只能说:“随便走走,顺便瞧瞧弟弟乖不乖,调皮不调皮。”
  太子终于找到了报复姐姐一个白眼之仇的机会,亦翻了个白眼说:“阿母早就说了,家中三个男孩子,也没有皮得过阿姊的!”
  “小炮子你胡说什么!”杨盼顿时觉得在罗逾面前,一点脸皮都没剩了,这没皮没脸没尊严的,叫她将来怎么怼罗逾啊!
  太子杨烽对她叉腰扭屁股:“你敢问阿母去吗?”
  杨盼不敢问皇后去,但是,太子虽然是储君,没有她受宠啊!她飞奔过去,作势要给他吃“毛栗子”,杨烽也是个小机灵,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他被皇帝逼着读书之外还要练武练骑射,脚力比杨盼还强,顿时在外书房的大门口闪出去,就追不上了。
  杨盼追得气喘吁吁,扶着石头砌成的月洞门盯着那个贼快的影子骂:“你看看你哪里有太子样子?!……”
  一转身,差点被堵着。
  罗逾捧着一块洁白的手绢站在她身后,笑道:“听不见啦,都跑这么远了。你擦擦汗?”
  杨盼气恨地背着手不肯接:“用不着。”
  罗逾收了手帕,又说:“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呢。”
  杨盼依然道:“用不着。”
  罗逾温和的笑脸凝重了下来,见杨盼甩手要走,一伸手把她的手腕拉住了,旋即拉着她一转,杨盼身不由己随着旋转,再停下步子时,罗逾已经堵在月洞门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特意找了由头在这里等你,今日就是得罪你,我也得把话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很久没有搞古文了,话说这个檄文的片段,其实也是改写的。。。
 
  ☆、第三十一章
 
  杨盼的手腕被握在他温暖的掌心里, 她迟疑地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竟然忘记了抽出。
  罗逾大概也感觉到窘迫,自己赶紧撒开手, 打招呼说:“对不起,我心急了,冒犯你的话, 一会儿随你怎么打我, 罚我。”
  杨盼咬牙忍住泛上来的异样感受,低着头不愿意看他的眼睛,刻意用毫无情绪的声音瓮瓮地说:“你现在心急, 我能理解你。你不想离开西苑,所以觉得我是故意在作弄你,是不是?”
  罗逾倒是第一次看见杨盼有这样温柔诚恳而善解人意的样子,倒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族人都在西苑住着,我一个人搬出去住在庙里,孤苦伶仃, 也无法再继续读书习武,实在是无妄之灾。恳请公主体谅!”
  他唯恐杨盼还是在为她的猫狗任性妄为, 又加了一句:“公主怀念自己的猫和狗,只要你愿意, 可以随时来看。臣也一定尽力照顾好它们。以后若有转圜的机会,臣再替公主恳请皇后就是了。”
  杨盼抬头笑道:“让你和李耶若在一起,不好么?不然, 一个人出去了一个人在西苑,彼此怎么打商量?”
  罗逾的脸像褪色一样一下子失去了神采,竟然好一阵没回答得上来这两个尖锐而嘲讽的问题。杨盼看着他白皙的脖颈上,尚显清嫩的喉结上下滑动,好一会儿,他才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误解我什么了?我跟她……”
  他抬起眼睛,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杨盼乘胜追击:“咦,你们都从西凉来,一个是郡王之女,一个是右相之子,说不定是发小,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不过,你还想有什么?”
  她对他一肚子的气,一肚子的怨恨,一肚子的杀身之仇,之前一直没有用言语刺激他的机会,现在终于有把情绪一泻千里的机会,她务必尖刻地说:“好笑了!莫非是情人?”
  罗逾一下子把她顶在月洞门边的石墙上,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杨盼对上一世那个最可怖的镜头还心有余悸,此刻无法动弹、无法呼救,他们俩被当做影壁的假山遮挡着,在外书房伺候的宫人远远地也瞧不见她,她顿时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暗道:糟糕!糟糕!不应该激怒他!
  杨盼“呜噜呜噜”地挣扎着,又挣扎不开,想着自己筹谋了那么久,居然一个不仔细要死于非命——比上一世还要死得早——心里那是既不甘,又害怕,随着背上冷汗一起渗出来的,还有控制不住的热泪,她眼睫毛一眨,顿时被眼泪沾湿了,长睫垂下来,圆眼睛水濛濛的,罗逾的手不觉就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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