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沈皇后气归气,又不得不承认人生和天命是有玄乎的地方,她年轻的时候要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应该在秣陵的哪家裁缝铺里做老板娘?或者嫁在哪个手艺人家做作坊娘子?
  但是,她恨恨地戳了杨盼一指头:“不听话,拉倒!将来的人生反正是你自己过!”
  不说还好,一说就把杨盼的泪花逼出来了,她哭天抹泪地说:“阿母,我想听话啊,可是我的心不听啊!”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总有她开始有了自己独立想法的一天,她的羽翼尚未丰满,可她的心已经想飞了。沈皇后寻思自己年轻的时候,唯剩一些对父母的愧疚。
  此刻,她倒是抹去女儿眼角的泪花,叹口气说:“父母的意见也不总是对的,你也需要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我听你阿父说,罗逾确实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你总得真正认识这个人,才能决定该不该喜欢他。”
  母亲说的话不错,杨盼心里的摇摆也略定了些,决定找点其他事情,先摆脱罗逾对她的影响。
  第二天下午到二舅沈岭那里,像以往一样陪他整理上一朝的史料,常常是舅舅拿一大摞史官记载的起居注等研读,杨盼就在一旁整理一些宫闱的流水。
  “前朝大楚,宫里的生活真是奢侈啊!”杨盼看着看着就发感叹,“宪宗和世宗的皇后秋季裁衣,要用一千匹绢,冬日朝服的貂皮是东北靺鞨进贡的,珍珠是南海黎人进贡的,织锦缎是蜀地绣娘花费三年功夫织成的团凤图案……仅就这一秋的裁衣,就要耗费掉六十万钱!这还只是一个皇后,下面三宫六院,起码是上百名妃嫔,上万名宫女!”
  沈岭探头看了看,笑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觉得朝服花费奢侈,他们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皇后花费还有定额,下头诸王,享着丰厚的食邑,闲来就和豪富的世家贵戚比吃穿用度。蜡烛当柴烧,黄金做唾壶,无事便冶游夜宴,没钱便压榨百姓。当年六镇之外起义,无外乎民不聊生;后来五胡乱华,也是那时候埋下的因果。再加上后来皇帝为了夺_权,一再引外敌入侵,来削弱世家豪强或军阀大镇的力量——你阿父当时,不就是遭遇过几次么?”
  她的阿父,当然属于“军阀大镇”,杨盼想着,就觉得里面全是故事,缠着沈岭道:“阿舅,你给我讲讲么!”
  沈岭摇摇头:“当日事,当日毕。我今天整理实录的活还没干完,不讲故事。喏,那里有一堆大楚废帝、大楚末帝的宫中流水,你拿着对比着看。”
  转眼天擦黑了,沈岭揉揉眼睛:“今日事毕,回家喝酒。”
  杨盼伸手拦住他:“阿舅,阿母说她现在有孕不能吃螃蟹,可是姑苏又进贡来好多好大的螃蟹,只只都有半斤重!青背金爪,揸开腿几乎一尺长,里头的黄多得要挤出来,膏一块块又大又实……”
  沈岭无奈地说:“阿盼,你别描述了。我晚上留下来陪你吃蟹好不好?”
  杨盼狡黠地笑道:“阿舅,是我陪你吃蟹!再来一斤花露烧,丹阳醋配上老姜末,管叫阿舅吃得痛快还不肚子疼。”
  连沈岭都不得不承认,杨盼和她母亲一样,对吃的东西极有天赋。不仅会说,而且会吃,她挑出来的蟹只只肥得壳都凸出来,然后还殷勤地说:“阿舅,我帮你剥,我剥蟹是快手,保证你吃得舒服。”
  沈岭急忙摇手说:“不用不用。剥螃蟹和嗑瓜子一样,不宜代劳,代劳了就不香。”自己掰开一只蟹的背壳,露出一片雪白、金黄、赤红,鲜味和蟹油一起流出来,他不由赞了一声“好极了!”
  杨盼帮他拌姜醋,倒花露烧,忙得不亦乐乎。
  沈岭刚吃了两块蟹黄,此刻倒停下来,目视杨盼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第五十一章
 
  杨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阿舅边吃边听, 帮我想想主意。”
  沈岭心道:就你这个坑爹货,别转头来坑我了!摇摇头说:“不行, 有压力吃不香,为了今日能好好品尝这些好大的螃蟹,你得先说完我再吃。”
  杨盼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他, 偏偏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 憋了半天才问:“阿舅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肯为所爱之人付出生命的人?”
  沈岭不由笑了,伸手掰下一条蟹腿,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细细剥开挑肉, 然后蘸了蘸姜醋,放到嘴里品嚼半天后才说:“你觉得尾生、绿珠,还有焦仲卿夫妻,不都是殉情的吗?不过, 情不可得,完全可以求诸野,殉情……”他摇摇头, 表示不赞同,却也仔细观察着杨盼的神色。
  杨盼皱着眉, 仿佛二舅说的并不是她心里想要的答案,但是她的问题总是很难启齿似的。过了半天, 她终于磕磕巴巴说:“打个比方吧。有一个人,他杀了他的爱妻,但是是不得已的, 后来,他为了妻子能够复活或重生,以自己的生命来殉情,然后,大概是什么巫蛊异术吧,他的妻子就重生了……这样的故事有没有?”
  沈岭也皱着眉听,最后展颜笑道:“你又在哪个话本小说里看到这样离奇的故事?”他伸手摸摸杨盼的头发,说:“有哪个人,这么爱自己的妻子却不得已要杀她?天底下这么多解决问题的法子,他都想不到么?再去殉情让人重生,无论重生成与不成,他的命都送掉了,又是多么蠢才会有这样的选择?你呀,少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杨盼心里提起来的一点希望也被泄掉了,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会杀她,但也说不定杀之后又为她殉情,换得她重生的机会——他不知道日后的事,说到前世今生、殉情重生那些话题自然都是随口而已。她却知道上一世,也不免产生对自己重生缘由的推测。
  罗逾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让杨盼越发觉得好奇起来。如果说之前她每天都想远离他,现在却又觉得他像个谜语,要解开谜底才不觉得心里痒痒。
  重阳过去几天,她又去找皇帝:“阿父阿父,我想去鸡笼山打鸟!”
  皇帝警惕地盯着她:“打鸟?好好的打什么鸟?”
  杨盼摇着皇帝的胳膊:“哎呀,哎呀!天天闷在宫里,再不放我出去晒晒太阳,身上都要长绿霉了!”
  皇帝摇摇头:“你郭师傅说,女孩子到了及笄左右的年岁,就该安分宁静,‘静女其姝’,安安静静才像样子。哪好再出去瞎跑、还打鸟!”
  杨盼说:“对啊,郭师傅说,到了及笄的年岁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我也就两三年的时光还能享受自由的生活了。唉,以后就要拿闺房做囚笼,困一辈子了。呜呜呜……”捂脸哭了起来。
  皇帝一听,有道理啊!看看宝贝闺女的样子,即使知道是装哭,也立刻觉得心疼起来。他想了想说:“好吧,再让你疯两年……我叫人把鸡笼山巡查一遍,里头的樵夫明日都不得进去打猎,里头的住户明日都一律下山。然后,你还得有侍卫们陪着——叫谁领队伍保护你呢?”
  “王霭啊!”
  皇帝不相信一般看着她。杨盼见无答复,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嚷嚷着:“我、说、王、霭、啊!”
  皇帝被炸得耳朵嗡嗡响,赶紧扭头躲开,耳朵眼里湿热湿热的,不由伸出小手指抠了抠,咬牙切齿地骂:“小炮子,真是对你太客气了!让我找根板子来,这次要打满二十下。”
  杨盼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吓唬,“咯咯咯咯”滚在他怀里揉搓,不停地说:“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一连说了十来遍。皇帝恨恨地在她屁股上轻打了两下,虎着脸斥道:“滚,你净会欺负人家老实孩子。要是去鸡笼山让我听说你欺负了王霭,我把板子备着呢!”
  这就算答应了,杨盼满心欢喜,“吧唧”在父亲脸颊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想走。
  太过兴奋,迎面差点撞上个人,沈皇后挺着胸、板着脸,站在门口“哼”了一声:“你们爷儿俩筹划得好!我同意了吗?”
  皇帝陪着小心说:“这不是阿盼这阵子读书做学问辛苦了,我想也得劳逸结合嘛。”
  “辛苦?!……”
  皇后声调一扬,皇帝声调就自然地沉下去了:“真的……辛苦。不信你问你二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了。
  皇后肃着一张脸,张口道:“若论辛苦,我身怀六甲难道不辛苦?阿盼也不小了,镇日价脑子里还只有玩,可怎么得了?”
  皇帝急忙说:“阿圆,我知道你现在最辛苦,后宫的事情繁杂,你教阿盼做,她虽然贪玩些,但是不懒,也不笨,你教她,多吩咐两遍,她就做。”他想了想,换了张面孔对杨盼说:“要不,你还是别出宫了。闲得发慌,就到你阿母那里学学管理后宫,喏,明天就去,正好宫女做冬衣的内府折本也到了,你学着看看。”
  杨盼想着刚刚在舅舅那儿看到的前朝大楚的宫廷账目,倒也有兴趣帮阿母做事。但是现在她心里有更要紧的事。她眼珠子不自觉地东瞟瞟阿父,西看看阿母,看起来实在像极了在思索骗人的诡计。
  皇帝指了指她的眼睛:“阿盼,你又想干嘛?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杨盼知道自己眼睛大而灵活,漂亮是漂亮,却也使她的心思想法一览无余。她急忙垂下眼帘,急迫间想着曾经学过的那些改变人心的法子:
  阿母最害怕她到处瞎玩,惹出祸事;但是现在又特别希望她摆脱罗逾,和王霭多处处,产生点感情。
  杨盼抬眼委委屈屈道:“好吧,不去打鸟就不去打鸟。阿父就不要通知王霭带人陪我了。”
  果然,话音刚落,皇后抬脸问皇帝:“是王霭陪她去?”
  皇帝点点头。
  沈皇后想了想,终于说:“王霭这孩子我放心,前几天带阿盼出宫门、去钟山,一应差使办得妥妥帖帖,丝毫不乱,真是个人才!难得的是我听钟山上智云禅寺的住持说,阿盼那日居然在王霭的陪同下听了好一会儿佛法,也没有撵鸡打狗地瞎闹腾。这次若还是王霭陪她去鸡笼山,那去就去吧。”
  皇帝急忙点头:“可不是。王霭是个好将军料子,过了十月中旬,我还要派他回雍州,帮我守好这块要紧地方呢!现在也真是难得的机会,让王霭陪阿盼去吧。”
  皇后郑重地点了头。她的点头,在这后宫之中,可比皇帝点一万次头都要有用。
  王霭做事确实值得放心,皇帝命令一下来,他就妥妥地安排好了。第二日,随着公主的仪仗出行,动静不大,一路的关防做得极为细致。
  杨盼这日坐轿子,在轿帘的缝隙里看王霭,只见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绛红色的窄袖胡袍,披着黑丝绒的斗篷,腰里挂着长弓和箭囊,从背后看上去,真是英姿飒爽。少顷,他回头问:“请公主示下,是否启程?”
  杨盼看他黑黝黝的脸庞,一双同样黑黝黝的浓眉大眼,还有上唇有少年人刚长出来的毛茸茸的髭须,突然心头一馁,目光不自觉地巡睃起那一群穿着绛红襜褕和皮甲的普通侍卫。
  可惜,半日也没看到那个影子。
  杨盼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但是嘴上就是缺个把门的,忍不住问道:“罗逾站在哪儿?”
  马匹上那个高高的身影一僵,好一会儿满不情愿地说:“今天臣没有叫他——他应该在陪太子殿下读书吧。如果……如果公主想要他陪的话,臣……再叫人去叫……”
  杨盼心想:嗬,不笨啊!知道把情敌调走啊!
  她摆摆手说:“不用叫了。他不在,挺好的。”
  马匹上僵硬的身影又自在起来,一声唿哨,前队缓缓开拔,后面的紫绫步障随着公主的轿子慢慢移动。杨盼支颐在轿子里晃着瞎想,不觉口渴了,对外头喊道:“我要喝水。”
  本来嘛,有的是宫女宦官伺候她。没想到王霭手一挥,侍卫的队伍停了下来。他亲自从马鞍上解下一个皮水囊,对正准备从银瓶里给杨盼倒水的宫女可儿说:“女郎且住!上回臣陪公主上山进香,公主说,陛下当年带兵打仗就是喝皮水囊里的水,要体验陛下当年的苦,少不得现在的人也常常存卧薪尝胆、忆苦思甜的心思。公主都能喝皮水囊的水,咱们大秦的士卒,还有谁怕辛苦?!”
  这家伙,居然讲上了!
  那些虎贲侍卫们,原本是周边从军人家里最尊贵的一支,居然也给王霭说得振奋起来,胸脯挺得老高,仿佛他们喝点皮水囊的水,就是为国争光的象征了。
  杨盼从轿子的窗帘缝里瞟着众人的神色,又不得不说:王霭这一举动真是很英雄,很能鼓舞士气。
  可是转眼,她看见王霭真的从皮水囊里郑重其事地把水倒在她外出喝茶的小银杯里!还郑重其事地捧过来:“公主请用茶水!”
  王霭!你不知道这皮水囊注的水有皮硝的涩和皮革的臭味吗?!
  杨盼心里骂了这笨蛋一万遍。
  你要鼓舞士气,可以。但你别拿我作筏子呀!我不想当喝臭水的榜样啊!
  但是,她又无话可骂他。
  因为杨盼想起来,那天去钟山的寺庙里,她完全没有拒绝和王霭皮囊里的水!
  王霭的话,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挖下的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哼,我知道这两天大家都忙着剁手没空看文。
码完这一章我也剁手去了,谁都拦不住我。
顺便这是明天的请假条,行程太满没空码字了。
双十一剁手快乐,祝来年长出更多的手供剁。
 
  ☆、第五十二章
 
  杨盼捧着宫女可儿递进来的水杯, 真是欲哭无泪。
  可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低声道:“公主,你还是喝吧, 这么多人期待着呢。”
  杨盼只能一仰脖子喝了,好在有了第一次的打底,这次有了心里准备。
  可儿出去放水杯, 那些侍卫们看着空荡荡的杯子, 都向轿子投来敬佩和忠诚的目光:虎父无犬女,皇帝杨寄的女儿,他们忠心耿耿保卫的大秦的公主, 果然是吃得苦、耐得劳,与百姓和士卒同心同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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