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杨盼放下幂离的纱帘遮着脸防晒,一双眼睛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到处看视。
  罗逾仿佛对做一名扛戟的侍卫甘之如饴, 一行人走到一半,已经是挥汗如雨了,他倒时不时转过注目的眸子, 对幂离后头的杨盼投来带着笑意的一瞥。杨盼狠狠对他翻个白眼,然后想到隔着纱帘他根本看不见嘛!只好回头对王霭喊:“王参领,我渴了!”
  王霭听到圣旨一样,“嗳”了一声就打马赶了过来,无限的殷勤,又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挠着头皮说:“茶水是有带,要不公主下马找片树荫喝水?”
  杨盼一看,这条路在一片田地之间,地里的稻谷金灿灿一片,农人都被要求回家呆着,金灿灿一片里显得空旷,连仅有的几棵柳树也掉了一半的叶子,显得根本遮不住阳光。
  罗逾上前道:“我来给公主牵马。”又对王霭使了个眼色,王霭明白过来,急忙下马,手忙脚乱地从随行的宦官手里取过盛水的银瓶,给杨盼倒了一杯。
  杨盼心想:王霭,你那些行军打仗中的智慧呢?那些随机应变呢?那些料敌如神呢?
  气哼哼的,喝了半杯水,杨盼把残水往地上一泼,又把杯子往王霭怀里一扔,最后抢过罗逾手中的马缰绳:“不用你牵马了。走开。”
  罗逾也不恼,帮她把马嚼子拾掇好,缰绳理顺,最后对捧着银瓶的小宦官和抱着水杯的王霭伸手说:“给我吧,我看见公主想喝水,就给她倒。”
  杨盼不得不承认,罗逾真是细心极了,察言观色能耐一流,她稍稍舔舔嘴唇,隔着幂离他就能看出来,然后倒好水送到她手边,只要她伸手接,又快速地帮她拉着小马,让她可以在马上稳稳当当地喝水。有时候她烦了他,拒绝了他手中的水,他也只是笑一笑,等到再次看到她不停舔嘴唇的时候再次贴心地送过去。
  金秋的钟山五色斑斓,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槭树,深浅交汇,明艳动人。到了山脚下,所有人都不能再骑马,杨盼提一提裙子,兴致勃勃上山。山顶上的黄叶间有一座庙宇,按照惯常的风俗也都要拜一拜,求得平安福祉。
  杨盼对佛教不算笃信,拜一拜的需求并不及登山出了一身汗的她,想再坐下来好好喝一点水的欲望。于是,还没等住持前来拜会,她先对门口迎候的小沙弥说:“我一会儿再去前头大雄宝殿拜佛,先找个地方让我坐下来歇一歇脚。”
  庙宇不大,无法容纳很多人到后堂喝茶,杨盼还没开口安排侍卫,罗逾先说:“公主的水瓶和杯子在我手里,想必公主也用不惯其他人用过的杯子,喝不惯山上直接打的泉水,还是我把水瓶和杯子带进去吧。”
  理直气壮就跟着杨盼和王霭进了延客的后堂。
  人家虽然被发落到军队里“学习”,到底身份上还是西凉右相的儿子,王霭又因为他今天几次出手相助,都帮得很在地方,对罗逾也格外客气,笑着对杨盼说:“罗郎君到底在宫里伴读,对公主的喜好挺了解呢!”
  杨盼已经摘掉幂离,听了这话突然觉得好不对劲,瞪了王霭一眼,王霭顿时一愣,也不知那句话说毛了她,伸出两根手指不自觉地挠起头来。
  杨盼感觉自己好像瞪错了人,又转眼瞪了罗逾一眼。可惜斜目瞪人,总带着一些娇美的羞涩可爱,罗逾对她一笑,说:“也谈不上了解公主。其实,倒是公主了解臣更多呢。”
  “哦?我了解你什么?”杨盼不知她的斜飞一瞟对于罗逾是多么动人的表情,凶巴巴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他却有些误会了。
  罗逾笑道:“公主不是知道我怕各种各样的虫子?那时候拿蜘蛛吓唬我,倒不知公主是怎么发现的呢?”
  杨盼顿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哪个知道你怕虫子?大男人家还怕虫子,也是少见的!”
  他们两个小儿女一般互相嗔怪着,一旁作壁上观的王霭终于感觉出不是滋味儿来了。他摇了摇银瓶,对罗逾说:“罗侍卫,瓶子里的水不多了——天气热,没料到会喝得那么快,怕公主一会儿还要喝水,你从我的皮水囊里灌点到瓶子里。去吧。”
  罗逾看了他一眼,也不顶撞多话,点点头拿着瓶子出去了。
  他回来时已经过了很久了,听见客堂里王霭正在跟杨盼说话,说得滔滔不绝的,好像木讷的他被调了包一样:
  “……说起读书,臣确实颇有心得的!《三十六计》是阴谋,《孙子兵法》才是阳谋,打仗作战,偶尔用一用阴谋也就罢了,大部分时候还是得用阳谋来振士气,寻路线,定水源,打围城战、突袭战、巷道战……陛下曾经跟我阿父讲过许多,后来也跟我讲过许多。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亲自去战场上试一试,才知道深浅,才知道这些阴谋阳谋该怎么用……”
  ……
  “譬如吧,这战场的选择就极其重要,咱们这次围困武州,因为要速战速决嘛,不能慢慢围城等他投降。要奇袭,首先是示弱,把敌军骗出来,然后骗倒适合我们作战的地方,再寻我们方便的队形,或两翼,或前后,打得他措手不及,而且无力抵抗……”
  ……
  “公主要是不喜欢听打仗,臣也可以给您讲守卫啊!守卫更是学问啊,天下无不克的险关,千险万险不及人心。就说咱们建邺吧。山环水绕,西北濒大江,北依覆舟山、鸡笼山和玄武湖,东临钟山,西有石头山,南阻秦淮河,真是兵家守成的宝地啊!自春秋起,吴越之战,这里就是必争之地,后来到了两汉和两晋……”
  他突然停了嘴。
  罗逾撩起门帘进门,看到杨盼撑着头,打了好大一个瞌睡。
  王霭有些尴尬,对罗逾笑笑道:“呵呵,我也是不会说话,把她当咱们军营里的参事呢!她听这个也没用,对吧……”
  罗逾面色倒挺凝重的,忖度了一会儿笑着说:“本来呢,叫我去雍州学习,我心里还有些不愿意,今日听王参领的一番话,突然觉得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才是真正大有作为的地方。将来要多和王参领学习!”
  刚刚,杨盼努力地听王霭说军事,越努力听,越听得犯困,突然罗逾进来,突然才精神了些,但是不愿意给他好脸色,质问道:“拿个皮水囊倒个水,怎么要花这么长时间?”
  罗逾笑一笑,从银瓶里倒了一杯水在她的杯子里,大概是刚泡的新秋茶,也没有按时人的方式研磨成茶饼来点茶,就是取焙干的茶叶冲入的滚水。他说:“你闻闻这水,有没有皮水囊的皮革味?”
  杨盼还不知道皮水囊会有皮革味,征询地望了望王霭。王霭更比刚才还尴尬,嘟囔着:“有点皮革味有啥……我们行军打仗时都喝的!”到底底气不足,自己探头在水杯上嗅了一下,然后不说话到一边去了。
  杨盼问:“那你这个水是哪儿来的?”
  罗逾笑道:“钟山的泉水不是很好喝,可惜这里又没有好泉眼,我问了问前殿的秃头和尚,他们禁不住我逼问,说还藏着今年在荷花上收集的露水一坛子,是住持冬天烹三清茶要用的。我说,今日公主驾临,侍奉好公主,三清茶算什么?他们就乖乖地把水递来了。我在烹茶的时候就能闻见荷蕊的香气呢!公主试一试?”
  杨盼在他眸子里闪着期许的光的时候问:“你知道荷蕊的气味?你们西凉产荷花?”
  罗逾脸一僵,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不产。不过我小时候看书,看到无数文人墨客赞美荷花香远益清,刚刚烹水时闻到那气味,自然认为是荷蕊的香气了。”
  杨盼把茶杯递过去:“你先喝。”
  罗逾愣了愣,沾唇喝了一点。
  杨盼盯着他说:“喝完。”
  罗逾大概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顿时有了一种好心做了驴肝肺的愤懑,但没有多说,一口喝了下去。
  杨盼回头对王霭说:“我阿父以前也是带兵打仗的,听说特别特别辛苦,又说我们现在泡在蜜水中一样的,根本无法领会那时候的苦。那么,我先尝尝阿父喝过的水的皮革味,稍稍地体验一点点吧。”手向王霭一伸。
  王霭喜从天降,特地瞥了一眼脸色不那么好看的罗逾,连连点头说:“成!成!臣这就给公主取皮水囊!”更感志满踌躇,打赢了仗似的飞快从罗逾身边出门取水囊去了。
  杨盼低声对罗逾说:“你就要离我远远的了,不要再跟我玩小心思了好不好?”
  罗逾胸口起伏了两下,居然冷笑一声:“抬举了,我并不会玩什么小心思。要是你觉得水里有毒,我已经为你尝过了;要是你觉得我为你着想也是罪过,那我马上要离你远远的,这些罪过也该被你慢慢淡忘了吧?”
  杨盼眉头倒竖,正想把他以往对她的那些算计统统翻一回旧账,所幸此刻王霭兴冲冲捧着皮水囊从外头一路飞奔而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公主!水来了!水来了!”
  杨盼忍下心里说不出口的酸楚,从飞奔进门的王霭手中夺过水囊,“咕嘟嘟”在茶杯里倒了一杯,然后狠狠喝了一大口。
  浓郁的皮革味,带着皮硝的涩和久用皮革的臭,一下子弥漫进口腔,她忍了又忍,硬是靠想着“这是阿父以前喝过的水!”才没有一口喷出去。一点点艰难地把水咽进肚子,感觉口腔里还残余着这样难忍的气味。此刻,又好想喝一口银瓶里带着荷花花蕊清香的新秋茶——可惜,抹不开那面子啊!
  罗逾已经先她一步出门,在门口垂头低声说:“刚才前面住持又在问,公主什么时候去拜佛。”
  
 
  ☆、第五十章
 
  大雄宝殿里, 香烟袅袅, 低沉的阵阵佛号仿佛让人平静了下来。杨盼谈不上笃信佛法,但磕个头也不吃亏, 于是恭恭敬敬在金雕佛像前燃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望着那慈悲为怀的泥金佛面, 也不由喃喃地许了一个愿。听说许愿后要给香油钱才更可能实现愿望, 她回头对陪她来的金萱儿说:“随喜一万香油钱吧。“
  住持过来,向杨盼双手合十一拜,接着说:“多谢公主随喜。《法华玄论》曰:‘若见、若闻、若觉、若知他所作福, 皆随而欢喜。’阿弥陀佛。”
  杨盼听不懂,说:“我只是看我阿母每次进香,都要捐些香油钱,保佑家人平安康泰, 所以也希望自己的许愿有用吧。”
  住持笑道:“长夜安隐,多所饶益,若只为愿而来, 愿不成反多怨憎,贫僧又何苦为佛结怨?阿弥陀佛。”
  杨盼仍然听不懂, 但这老秃驴好像意思是并不在乎一万香油钱,这倒少见了哈!
  “愿我来世, 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功德巍巍。”老住持仿佛根本不考虑她听不听得懂,又念了一段,最后说,“公主有灵根,是大慈大善的人,只是须谨记:人生在世,‘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今日在此岸,彼岸未必遥远。他生往生,他世往世,万千菩提,谁能得证?阿弥陀佛!”
  杨盼给他越说越晕,但是又觉得朦胧间领悟了什么。她转身时怔怔的,看着两边画着的十八罗汉,又顺着走道看十八地狱的图景,那烈火焚身、金刃穿心的种种可怖景象,脚里越发_漂浮起来。
  候在外面的罗逾首先站了起来,之后王霭也站了起来,几乎同时问:“公主可还好?”
  杨盼觉得额角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全是冷汗。她越过王霭焦急的面孔,带着些哭腔看向罗逾:“我要和罗逾说话。”
  王霭有些悻悻的,不则声让开了一步,又干脆离开了。
  罗逾问:“怎么了?是不是被十八地狱的画吓到了?”
  杨盼摇摇头,却问:“你们那里信什么教派?”
  罗逾不意她问这个,倒思量一下才说:“佛教原就是从我们那里一路传来的,我们西凉佛教寺庙很多,教徒也多。不过,流派和中原不完全一样。我呢,也谈不上信,有人给我讲点,我心里懂点。你要我像庙里的和尚一样说佛法,我可一句都说不出来。”
  杨盼说:“佛是一说,道是一说,生死轮回又是一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我们这里还有传说:说人如果是受了极大的冤屈而死,他的灵魂,会不停地在天空中飘荡,而不愿意投入轮回。过七七四十九天,这灵魂或者是烟飞云散,永世不得超生;会化为厉鬼,去取那害他的人的性命。我刚才就许了愿,愿我永远都不要做那样的厉鬼。”
  说罢,她很认真地、直喇喇地盯着罗逾,额头上没擦掉的小汗珠还一颗一颗的闪亮着。
  罗逾却含着微笑摇摇头,说:“我们那里的传说不太一样。我们那里说,一个人如果受极大的委屈暴死了,孤魂飘零,确实会无法投入轮回,但是,若有另一个人,肯像药王菩萨烧身供养,像萨埵王子舍身饲虎,像雪山童子舍身予罗刹等一样,肯在四十九天内以自己的生命相殉,就会给那死去的人一个机会。”
  杨盼心里轰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呆呆地问:“什么样的机会呢?”
  罗逾笑着摇摇头:“我也没试过,我也不知道。”
  杨盼又问:“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为一个人以生命相殉吗?”
  罗逾不由笑道:“现在是还没有想过。”
  杨盼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将来……将来的事情在现在还没有发生。可是她看着他真挚的一张脸,笑得美好的模样,不知道再说什么、再问什么才好。
  回到太初宫,杨盼一直恹恹寡欢,皇后悄悄问:“哎,你觉得王霭这孩子怎么样?我觉得挺好。”
  杨盼没精打采地说:“不怎么样……”
  沈皇后追问道:“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其实我觉得那样的实诚孩子比罗逾好。”
  杨盼仰起头,带着些哭腔说:“他是实诚,他也很好,可是阿母,你当年是因为阿父是个实诚人,才铁了心要嫁给他吗?”
  沈皇后给她问了个大红脸。
  她丈夫杨寄,当年是秣陵巷陌里有名的游手好闲的小赌棍。他小时候就没爹没妈,跟舅舅在赌场里混饭吃,后来一场大赌输光了家里房子,却又机缘巧合到了沈家求助。谁会料到世事动荡变迁,小赌棍成了皇帝,她成了皇后——在她嫁给他时候,大约想着他哪一天能戒了赌,安安分分跟着她父亲学杀猪,学到养活自己的本事,将来两个人开一个摊子,养两个孩子,在乱世里能有口安生饭吃,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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