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上去?”武钢夹着一根烟,也站在外围,有点受不了,其他围观食客不时朝他们两个男人投来的弱鸡目光,“你一搞刑侦的,两分钟就能把人揪出来。”
“看着吧。”陈皖南咬了下烟蒂,未及时弹掉的烟灰掉了一截在地上,他回身,脚底踩过那团灰烬,拖过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心态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目光疼惜的绞着瞿嘉的背影。
因为文胸在冲凉水的时候湿透了,她真空上阵,有点没安全感的抱着他羽绒服的胸前位置,真是受罪。
陈皖南低头狠叹了一声。
“李经理,这么多人在,胡搅蛮缠,只会让你自己下不来台。”瞿嘉里外都穿着陈皖南的衣服,还好够大,够轻薄,压着伤处,算是能忍受的,微颤发声。
“真冤枉啊瞿小姐。”李经理是名年轻男人,身材瘦长,满面愁苦笑,八面玲珑的还在推诿,“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怕出事,但出了事,绝不赖事。你真是我们店里人烫的,二话不说,一千一万个给你道歉赔偿。但你看看现在,三楼工作的五个小丫头,都吓哭了。要不,你上四楼,七楼,九楼的火锅店问问?”
瞿嘉眉头皱了皱,嘴角反而呵了一声出来。没吱声。
“李经理,不必麻烦了。”卓韵笑眯眯的抱胸站着,“我们同行的刚好有位法医,要不,就把你店里的汤和瞿嘉身上沾到的,一起化验下,里面有些什么成分,是不是相同,一目了然呀。”
“法医?”李经理没想到这两女人后面跟的男人,竟然有一个法医,跟公安局扯上关系,非明智之举,他勉力笑了笑,装镇定回道,“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做生意的多么困难,这一验,我没事儿都生出许多事情来。要不,我把费用赔偿了,算是瞿小姐在我们店外遭飞来之祸的一个补偿,好吗?”
好个屁!
卓韵翻白眼,“说来说去就是不承认是你们店的过失。怎么,我们是乞丐么用得着你打发?行吧,咱们快一点,法医就不用了,那什么,我们同行的还有现成的市局刑侦队大队长……”
“哎呦我的姐哎!”卓韵话没完,李经理怪叫一声,夸张的一跺地砖,急切拉她的胳膊,卓韵嘴里喊着,别动手动脚,一边却不推他。
瞿嘉咬了下发白的唇,真心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五分钟后,在三楼工作的五名女服务员,排排站着,神色不一的出现在瞿嘉面前。
都是嫩角色,她没多费神,目光就停留在一个圆脸女孩的身上。光说谎姿势,这女孩身上就出现了五种,分别是用手捂嘴,揉眼睛,抓挠脖子,触摸鼻子,拉衣领……
“我不是故意的,地上有油,不小心滑了一下……”女服务害怕被打,直吓哭了起来。
“小妹,不是人多压你。这事情你办的厚到吗?我朋友多漂亮一美女,你给烫的比基尼都不能穿了,想过她男朋友的感受吗?”卓韵满嘴跑火车,听的陈皖南直牙疼。
武钢拿香烟指了指他,瞎对号入座什么!你算哪门子男朋友?
“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我走的好好的,一个男人突然撞过来,要找你们找他去,我自己都受伤了。”女孩说着就把手腕露出来,果然红红的比瞿嘉还厉害些,想来是她被撞时,努力抓着盆子不松手,造成的伤害。
卓韵有点意外,兵抓着了,帅没逮到,她和瞿嘉的比赛,结果到底怎么算呢?
“算了算了。那人肯定跑了。你也不早说,害我真侥幸是楼上几家干的。瞿小姐,你的一切损失和医药费,我照赔。抱歉。”李经理终于说了人话。
“那个男人你有印象吗?”瞿嘉此前一直在沉默,这时候却发了声,明显不想就这么算了。
忽然,感觉肩头轻轻被人拢了一下,是陈皖南。
他的出现,让场面瞬时变得压迫起来,女服务生毕竟年纪小,被这么英俊的男人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十分不好受的就挂下了眼泪,“我没撒谎了,真的。那个男人带着帽子,鬼鬼祟祟的从后面包间走廊里出来,可今晚后面包间都没有客人,我就奇怪多看了一眼,然后到了窗口时,他撞了我一下,那地上本来很干燥的,不知怎么回事踩到一个滑滑的油迹,就把汤撒到窗外去了。”
“我上楼看看。”陈皖南没多做评价,把瞿嘉从人群里护出来,交给武钢,自己就往楼上跑了。
卓韵也跟了上去。
“我去看看监控吧。”李经理苦恼的撸了下自己头发,知道这事算没完了,谁叫人家是刑警呢,女朋友被烫了,能罢休吗?
.
渝宗火锅城是淮河边上的,联排建筑。一楼做为大厅,二三楼待客。
三楼比较冷清,只有半边地方迎客,女服务生指的那半边包间,的确陈旧,且地面干爽。
廊上的吸顶灯,因为大雪对线路的影响,垂死挣扎似的忽明忽灭。洞开的窗口,冷风嗖嗖的呼啸。
“怎么有点阴森啊。”卓韵站在走廊里点评论一句。
陈皖南蹲下身,在窗口下的地面,用手机灯照着,只见黑色的防滑地砖上,滑痕明显,也洒了一点汤料出来,但与汤料痕迹完全不同的是,有一块被踩滑过的红褐色油迹,清亮亮的发着光。十分润滑,应该就是服务员踩上的东西。
“防锈油。”陈皖南沾了点在鼻尖闻了一下。
大雪天防锈?
他有点奇怪的起身,往走廊里头走去,卓韵同样跟着他,两人转弯后,是一条面对淮河的西走廊。同样洞开的窗户,河面的寒气尽情扑撒面门,陈皖南往下看,只见原本挂着空调外机的铁支架上空空如也。
“天,外机掉了!”卓韵惊呼。
“报警吧。”陈皖南眼盯着下面,被雪覆盖住的大字人形,“希望还活着。”
……
死者名叫张烁,男,二十九岁,《宁城头条》的社会版记者。
大雪对交通造成了灾难性的阻碍,但华山医院的急救车只开到自己家门口,淮河边上就传来了张烁的死讯。
李经理声称自己犯了太岁,原指着雪天,火锅城生意暴涨的时期里,大赚一笔,这下好了,先是烫了一个人,当然,这也无关紧要了,自己挂在三楼的空调外机砸死了人,才真是倒霉大发了!
“什么情况?”瞿嘉一个人等在大厅,先看着淮河区派出所的民警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淮河区公安局的人马也到了,显然事情复杂了。
“不知道。”武钢这位喝了酒的主任法医,摇手不问后门事,往椅子里一摊,“等着他们来问笔录吧。”又问,“要不我打个招呼,先带你这个伤员去医院?”
“没事。”瞿嘉拒绝,大厅里刚才还在围观的食客,全部在忙着做笔录。她想去外面看看,如果真是刑事案件,那个圆领服务生可能是目击了凶手的证人,而这个凶手,显然,也与他们擦肩而过。
武钢知道她不愿意去,根本没多劝,反正瞿嘉就是这个样子,挺能忍的。不过,这一烫,武钢算是明白什么了,这瞿嘉,六年不见,根本什么都没变——嘴巴上一声不吭,真挨刀子的时候,她第一个护着陈皖南。
武钢捂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
火锅城的后院,经过厨房,打开门就到了。
因为临河,寒气特别重。平时都不开门,比较僻静。死者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瞿嘉裹紧了身上的男士羽绒服,左肩的烫伤,似乎有点麻木了,这么紧缩,倒也不觉得疼,可能真的不严重吧。
她仔细看向窗根下的现场。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死者脑袋被砸了个大窟窿,脑浆与少量血液,洒在白雪上,现在已经被冻上了。法医初步鉴定,是被沉重的外机锐角击中,在极短时间内毙命。
和所有被高空坠物砸死的无辜路人一样,死状没什么可疑之处。
“这场大雪,害了不少人啊。”说话的中年男人是淮河区派出所的张所长,“从昨晚开始,所里出警次数爆炸了都,但放眼全市,这起是最惨重的。”
“你们辛苦了。”陈皖南十分理解基层民警的辛苦。
淮河刑侦支队周队长插话道:“这些悬挂在外墙的空调外机,支架使用年限是六到八年,过了期限仍在使用的,就等于空中炸.弹。而渝宗火锅城的这台外机,支架是最普通的角钢材料,已过了安全年限,锈迹斑斑,腐蚀严重,被大雪一压,断裂太容易了。”
瞿嘉闻声往上看了看,水泥外墙上的两个支架,如今只剩半支了。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意外事件了吗?”张所长望了望陈皖南。
周队长比陈皖南大一轮,体型富态,偏向于是一起意外事件。而陈皖南却谨慎不表态,仰头,各个角度在雪地上来回望上面断裂的支架。
他身形漂亮,没穿外套,大概有点冷,双臂抱胸,仰头时,露出线条利落的脖颈与凸出的喉结。加上旁边站着一个听说是市局刑侦队顾问的漂亮女人,身上穿着一件明显的男士外套。这一对年轻男女,像是聚餐完毕,正要一起回家的恋人。
于是显得陈队长,特别的出挑风流,不像办公的样子。
淮河支队的周队长也笑笑,调侃说,“要不陈队先回?不是你地盘上的,凑个热闹就算了。”
“哪能啊。”陈皖南失笑,“您是我老哥,老哥地盘上出事,我还是报案人,怎么能偷懒?”
“所以陈老弟,是不是有话要说。”周队长果然是老刑警,目光毒辣。
瞿嘉站在廊下,与那三位离了一些距离,眼前正对着结着冰的淮河,河岸缺少打理,一些被大雪压的小树,横七竖八的戳在冰面上,像是黑乎乎的杀人之戟。
“这是一起谋杀案。”
她听到陈皖南这么回复道。
.
夜间十二点,渝宗火锅城,平时人声鼎沸的夜宵时间,此时,空空如也。
顾客走光的走光,进局子录笔录的录笔录。现在,留下的全是李经理应付不来的公务员人们。
印着淮河区刑侦支队字样的蓝白色相间警车,就停在外面。
路过的人们每多投一次目光过来,李经理就叹一回气,想必这个冬天都不好过了,死的还是《宁城头条》的记者。闻讯赶来的新闻工作者们,被警方拦在警戒线外,现场报道着,俨然上了晚间新闻头条。
接下来,估计全城就该排查这批“空中炸.弹”了。
但李经理万分不解的是,被烫的瞿嘉竟然有这影响力,现在,淮河分局技术队的人,全面的在全店搜索可疑油迹与脚印。尤其是三楼,女服务生滑到的那个位置,直接被拉了线,声势浩大的很。
“李瑞,警方怀疑这不是一起意外事件,你店里那名女服务生撞上的男人,十分可疑,现在请提交最近一个月内全部监控录像。这是调取证据通知书,请配合。”
“配合,配合。”李经理头一次见这张纸,终于明白这起事故的严重性,二话没说,带着那名干警直往办公室扑。
瞿嘉从后厨出来,神色微有些凝重,事情怎么会这般巧合?
陈皖南和淮河支队的周队长,走在前头。
“老哥,我那朋友,没问题吧?”陈皖南问。
“卓韵?”周队爽快回道,“问题不大。只是例常询问——毕竟死者手里的相机,最近三天,跟拍的对象都是她。而且她老公曾鹏出轨的丑闻,也是死者爆出来的。她恰好在店里用餐,虽然你们都能为她做证,但还是要问问。”
“这我懂。”陈皖南游刃有余的笑回,“就是我朋友,阔太太一个,家里狗都有专门保姆伺候。大雪天的怕她呆够二十四小时受不了。”
“这个别担心。曾家的律师比狗还凶。也就问问,没疑点肯定放人了。”
“麻烦老哥了。”
“哪里的话。”两位队长相谈甚欢,在门口一通热络告别。
瞿嘉上了陈皖南的车子,一路想着卓韵的事,又发了会儿呆,等回神,看到陈皖南在热车,她一个惊怔,惶然问,“武钢呢?”
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卓韵去了警局,武钢这个醉醺醺的胖子也没跟上来。
“他可能还在看热闹?”瞿嘉说着,按下窗外往火锅城里看。
“刚才回去了。我忘了跟你打招呼。”陈皖南一踩油门,把车子飚了出去,那猛烈的气势,好像就算武钢还留在那里,他也不要带上对方的急迫心情。
“不是,他为什么提前回去?”瞿嘉体会点意思出来了,武钢故意的吧?
“我哪知道。”陈皖南平稳的放缓速度,声落,深情漫漫的桃花眼,轻轻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说,瞿嘉长的极美,完全是他资深颜狗的菜,那唇瓣粉润,秀鼻高挺,拥有俄罗斯血统的她大占优势,那双眼睛天生的魅力,这么平缓的看过来的眼神,生出十足的儒气之美来。
“我直接回书店就行了。”她这么说。
陈皖南勾了下自己干涩的唇,稍微好过一点,“书店不方便休息。你在宁城没房子吗?”
有。
在书店不远的竹竿巷里,是一片世纪初建造的建筑群,也属于老城区了,但房价非常高。
瞿嘉买了一套五十平方的一楼,三百多万,重点学区房,将来挺适合孩子上学的。她喜欢住在中老年聚集的地方,十分安静,又有生活气息。高端别墅,临江豪宅,她不是买不起。
可是,烟火气的地方,往往不是钱堆出来的,靠人。她如今父亲病逝,兄长失踪,孤身一人,挺喜欢竹竿巷的环境,也算大隐隐于市吧。
“这什么地方?”陈皖南把车开到音乐台的地铁出口处,被一排排铁桩卡住了往巷子里前进的路。
工作多年,他还真没来过这地方。
放眼过去,灯光晕黄黄的,不宽的道路两旁,竟是被大雪盖住着,倒的七零八落的共享单车群。
瞿嘉还骑过其中一辆呢,她笑着,“车子开不进去。竹竿巷,竹竿巷,竹竿的意思。我在这里,走三百米就到了。”
“等会儿。”陈皖南不信邪,非要开进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