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顺势退开。
“皖南!”陆盛热情的拥抱陈皖南,突地,面色一白,闷咳了声。
“好兄弟。”陈皖南笑眼半眯,声音喃喃。
“好……兄弟。”陆盛感觉自己脊柱骨被拍断了。
“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去接机。”陈皖南笑意不减,再次拍了拍对方的背。
“哪敢牢您费心。”靠,手拿开……陆盛此时的内心。
他真心后悔的看向瞿嘉,眼神生动,仿佛在诉说,对不起,抱你,我作茧自缚。
瞿嘉脸皮薄,受不了这调侃的目光,陈皖南皮笑肉不笑的一伸手,在店里天真的员工们看来,是轻轻拍了下陆盛的肩,极其兄弟情深的推人坐下了。而在瞿嘉失笑的眼底,却看到陆盛痛苦的一皱眉,被打出内伤的样子。
“眼珠子多看我,瞎转什么。”陈皖南话里有话的笑道。
“……”好呀,连和瞿嘉对视都不可以了。
……
来自祖国母亲的恶意,叫陆盛深感遗憾。
他是华裔,在美国出生,母亲是地地道道中国人,之所以和陈皖南成为发小,是因为从小在外公家长大的关系,他们都是在小源川长大的一代。
此番回来,不止过年团聚这么简单。
书店人多杂乱,和瞿嘉简单吃了午餐后,两人约在了外面谈事情。
虽没问他们要谈什么,但猜的八九不离十,瞿嘉痛快的放行。陈皖南很遗憾地把人堵在小厨房里,亲了又亲,才拎着陆盛离开。
热气蒸腾的澡堂子里,简陋无比。
尤其此刻是下午时光,男宾区的大浴池里,水浑得跟捣过泥浆似的。
别说脱衣服,连下脚,陈皖南都感觉脚底被毒气弹腐蚀了,他这样子,让一旁躺在一次性塑料袋铺着长凳上搓背的陆盛,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想不通,你出任务的时候,三教九流的那些地方怎么忍受?”
“真干起来,想不了那么多。”最终,陈皖南还是躺在一次性塑料袋铺着的长凳上,任一名老师傅大刀阔斧的搓着自己背,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缀满了水汽,像是厚重的防守,叫人望不透那双眼底的心思。
“既然白局都把瞿嘉的东西给你看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们掌握的关于瞿定北的资料,不会比瞿嘉搜集的更多。”陆盛语气很淡定的说道。
瞿定北一开始在贝加尔湖坠冰失踪,那是表面上的如此,直到搜寻将近一年未果,中俄边境,一条由曾家掌握的油气公司发生小范围油气泄露,污染了海洋。在一家存放吸油物资的仓库里,发现了一条私人订制的属于瞿定北的围巾,瞿嘉才从贝加尔湖抽身,赶来这里。
为时已晚。
困住瞿定北的那间屋子,有他全身超过三分之二的血液量,有他的左大腿根部以下的残肢和碎肉,法医根据断肢创口粗糙的痕迹判断,不属于利刃所创,是一只碗,被打碎的碗。
“凶手属于扭曲的变态型人格,简单点说他喜欢看受害者痛苦,那会使他快乐,甚至高.潮。”这是陆盛的意见,“瞿定北肯定没活着了,这么多血,法医学上可以认定死亡了。”
陈皖南没多评价。
这终究是一场陈年旧案,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因为在边境,管理更是混乱,如果不是曾家的案子牵扯出米诺这一跨国性犯罪组织,大概除了瞿嘉自己,谁都不会在乎瞿定北的是生是死了。
但陈皖南不能不在乎,是瞿定北莫名其妙的先是坠湖,又出现在边境小屋,才让瞿嘉开始噩梦般的人生之旅。
黑暗中的人可以仰望光亮,
而光亮里的人常常漠视了黑暗。
那一天,
我站在黑暗里看着你。
——凶手认识瞿嘉。
看着她四处奔波寻找,知道她的痛苦与无奈,他感到兴奋,所以留下一张纸条不够,又用瞿定北的血留了三个字给她——勿爱人。
“恐吓加威胁,失去倚靠的女人,失去爱人能力变得胆小如鼠的女人,凶手的逗弄手法,他最喜欢了。”雾气朦胧里,陆盛接连不断的分析着:“从这一方面来说,瞿嘉认识对方,或者见过一面的可能性很大。他留了署名给她,米诺,还有一副自画像,希腊神话中以孩童肉体果腹的凶兽米诺雷诺斯……如果这样,她跟你分开六年,确实很苦。不是不在乎,是不能够。这件事情听起来玄幻,其实我们这一行遇到很多,说到底就是针对性仇杀。瞿嘉得罪了人,而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这是最可怕的。”
“PTSD。”陈皖南念了这四个字母。
“创伤后应激障碍?”陆盛惊诧的睁眼,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瞿嘉把自己病历,夹在瞿定北失踪的资料里,一齐交给了白局。
所以昨天晚上,陈皖南情绪是崩溃的,这并不夸张,瞿嘉一开始只告诉他,瞿定北失踪在贝加尔湖,忽然,从一堆资料里,看到她口中的那个人被血粼粼的肢解在一间破旧屋子里,而报案人正是瞿嘉本人。
她被风雪冻的通红的脸蛋,埋在厚厚的滑雪服里,眼睛麋鹿一般的迷惘,看着拿着那张照片,手腕发抖的他。
当时白局告诉他。
米诺这个组织里,负责清道夫活动的那人,是认识瞿嘉的,因为在厚厚的一沓资料里,受害者们足有十五人之巨,而瞿定北是特殊的,他一方面该死,因为是瞿氏的负责人,利益冲突,被米诺盯上符合规律,但他不应该是那样死去——
“瞿嘉是第一个找到案发现场的人,勿爱人这三个字,尤其可笑,像是小孩子的行为。不过这是米诺自己的游戏,他邀请了瞿嘉,给她造成了极深的恐慌。但同时也给警方留下把柄。曾家出事后,米诺完全被动了,现在有两条线,第一,深挖米诺在经济方面的痕迹,第二,查瞿嘉。她的生活轨迹,有一条,一定是和米诺交叉的。哎,说了那么多,你听了吗?”陆盛焦急的抹了把眼睛上的水,想把陈皖南看的真切些,却是水雾一片朦胧,忍不住伸手一捞,狠狠一抓他胳膊,吼道,“振作啊兄弟!”
“振作你妈。”陈皖南恶狠狠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
“回去好好跟瞿嘉沟通,她小时候为什么会的PTSD,怎么可能一点不记得?既然是创伤,肯定就和一些变态事情有关,她不是有那么什么肢体接触恐惧症,她跟你第一晚的时候,是处吗?”陆盛知道自己问出最后一句要被打,也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但没想到被揍得这般没面子。
陈皖南闻声,围起浴巾在腰间,一抬腿,踹翻了他的长凳。
陆盛狼狈的犹如一条湿滑的大泥鳅,在地上滚了个大圈,最后,在一个冲水的哥们脚底下停住,被对方喂了满嘴的洗发精水流,咳咳咳爬起来,生无可恋的想死,这要不是看上发小的份上,绝对干起来了。
同样的,也是看在发小的份上,陈皖南才没拎着对方的头颅在地上砸。
水花四溅中,搓背的两个师傅率先喊了一声,其他洗澡客才反应过来逃散。
陈皖南背上的肌肉,线条暴戾,叫人不敢多呆。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关于陆盛口中瞿嘉的那个小时候,所发生过的变态事情,那是她才六岁前的事情,连花骨朵都算不上的稚嫩年纪,被人过问她跟他的是不是处,不是往陈皖南心窝子上戳刀子么?
陆盛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只是假设,毕竟,那种事情不是没可能,小孩子,甚至婴儿都有被伤害的可能。好吧,当我多嘴,这种伤害不一定是性伤害。”却是最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得肢体接触恐惧症?
“没有这种可能。”陈皖南斩钉截铁的告诉对方,“如果有,那一定是我当死人的时候。”
“何必咒自己。没有就没有了呗。高兴还来不及。”陆盛真心无奈,“那就是别人受到创伤,被她看见了,也符合你说的,她走失过半年的事情。”
“小时候的事情,瞿嘉在报告里说的十分清楚,她不记得了。我不想逼她,也不会有结果,这之前,她一定诘问过自己,够了。”陈皖南不愿回想,瞿嘉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苦,他眸光坚韧,从失态里抽身,“从现在开始,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件案子的任何相关。”
“你一个人扛?”抓捕米诺的行动是多边合作,陆盛是美方代表人,他才确认陈皖南这话里的分量,等于是命令,他要将瞿嘉摒除在外。
“身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于公于私,都是我扛。”陈皖南此时的嘴角笑意有些高深莫测。
“好吧。”陆盛耸肩,“必要时,我给你打个辅助。不过瞿嘉是何等聪明的人,你别弄巧成拙。”
“成什么拙?”陈皖南无所畏惧的嗤笑,心说,她里外都是我人了,还能再踹了他不成,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不待好友回复,他即刻失笑,“明天回小源川,风雨无阻。成拙?我让她成婆——我陈皖南的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困栽,啊啊啊滚去睡了!
☆、相思树07
瞿嘉成婆之路并不顺利。
年前南方的那场大雪, 造成高速大堵车,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们怨声载道又无可奈何的卡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车流中, 已经是除夕了,高速下不远处的村庄上鞭炮燃烧的香味, 随风飘来越发刺激着归途中的人。
上午十一点,拥堵才开始松动,此时距离小源川仅有两小时。
她没去过小源川, 可久仰大名,相当于心中的神地——陈皖南成长的地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杰地灵的环境, 将他养育的犹如江南俊莲, 遗世独立,满身清香。
“小跃。”他唤着, 声音从主驾上传来。
瞿嘉闭着眸,没看到兄妹两人是如何互动的,但没两秒钟,一条温热的毛毯被盖到了自己身上, 身旁的座椅明显发出了动静,是鹿跃依照哥哥的吩咐, 给她盖上了。
陈皖南被迫和瞿嘉分开, 因为副驾被蹭车而来的陆盛霸占了,一路上只能从后视镜里与她偶尔对视几眼,以慰相思之苦。
“啧。”陆盛看不下去,但了然于心的打趣, “这可怎么办呐,咱们小跃好苦,不知道自己成了油轮。”
“什么油轮?”陈皖南皱眉。
“小跃这只灯泡亮你们中间,平时生存一定相当艰难,拖油瓶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吨位,对你而言,相当于拖着一只油轮吧。”
鹿跃听不见,事不关己的窝在后座翻书。
“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嘴。”陈皖南不客气的骂了声。
“感谢我吧,昨天澡堂让你踢一脚,心情立马恢复。今天带我蹭个车,陪你一路解乏,怎么算都你划算。”陆盛冲他眨眨眼,话唠本质暴露无疑,并且料到瞿嘉没真睡着,暧昧的说给她听,“瞿嘉,欢迎来到我和皖南的大本营,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留有很多有趣美妙的回忆,一起掏过的马蜂窝,一起追过的女……”
“闭嘴——”压抑的极低的音量,如果后座不是坐了两个他最重要的女人,陈皖南一定放开刹车,和陆盛同归于尽。
“说着玩儿的。”被他眼神吓到,陆盛忍笑着不敢吱声了。
小源川的姑娘,好些年没见,样子都有些模模糊糊。
但不妨碍,拎出来,刺激刺激陈皖南,谁叫他那双毫无遮拦的深情的眼,如缀满水珠的叶子,摇摇欲坠沾在瞿嘉身上。
“我受刺激。”陆盛如是说,“我妈也要受到刺激,我爷爷更加的刺激,我全家都受刺激了,我能让你好过了?”
瞿嘉听了这话,在心里笑的没边儿,同是大龄未婚,陆盛压力也不晓。
这时候,陈皖南同情的啧了一声,“带一个回去呗。”
……炫耀的口吻!
女朋友是想带就能带到的吗?
气的陆盛不想说话。
“快到了吗?”瞿嘉失笑的睁开眼睛,睡不下去了,睡觉哪有前面两个男人斗嘴来的有趣。
“二十分钟。”陈皖南抬眸,从后视镜里贪恋的看了她一眼。
眉目如画,一双眼比小源川的春天还要美丽,唇角轻轻扬着笑,望着他。
他喉间发涩,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心房砰砰的撞击着,终于,把她带回来了。
六年前,约定好的相遇,没有达成。
于陈家两位老人而言,瞿嘉终不过是一个要上门却因故未形成,还分了手给他们孙子造成极大伤害的一个美貌女子而已。
陈皖南心里怎么想的,却比这个厉害万千。
瞿嘉啊,是他见到小源川的一草一木,欲表达这里他曾来过却无处可说的欲言又止。
是年夜饭桌上那杯浓烈的米酒,她该站在身侧担忧他喝多的吴侬软语。
是他站在神庙里,烧起的一炷香中的模糊身影,是祈福树上挂着的一块块写着她名字的牌子。
是心底挥之不去,恨之入骨,染相思的苦。
……
“孕养你的地方果然非同凡响。”后座上,瞿嘉忽然出声。
窗外,是小源川美不胜收的景。
陈皖南配合的笑了一声,没有多言语。
小源川,地如其名,水系发达,小川林立;露在水面上的草绿山包,一块一块的,像散在宽广湖泊上的宝石项链,被一条条小路串起的带子系着相连。
大半天的车马劳顿,在如此静然的环境下,又下着细雨,美的瞿嘉不想多说什么了。
鹿跃却习以为常,比起美丽的景色,她兴奋的明显是第一次到来的瞿嘉,只是奇怪陈皖南为什么不把车子开进院子,而停在外面的草坡上,她回头,见黑色车身旁的男人双臂撑在后备箱上,低头望着里面,静止了一般不知道在干什么,忍不住抬脚要过去。
却被陆盛一拉,触及对方笑意的制止眼神,鹿跃一下子反应过来,然后,停在原地,等着瞿嘉走过去。
“你买太多了。”察觉她的靠近,陈皖南似无奈的笑了声。
“呆会再拿?”后备箱一堆礼品,这么拿进去,像是批发部走来的客人,瞿嘉自己也摇头,“第一次见爷爷奶奶,还是简单点,先让他们看清我,再拿这些次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