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肖正宸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
“肃海同志,你是今天没跟着一起出现场,所以不太清楚,”肖正宸说,“简单地说吧,现场像是被简单地收拾过,人为地抹去了一些痕迹,虽然很不明显,但还是能被察觉到。”
“嗯。”肃海应了一声,静静的等着下文。
“嗯?”肖正宸不明所以。
“然后呢?”肃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比如是什么样的痕迹?你难道不应该具体说一说?”
“不是都说被‘人为抹去’了嘛?”
“……”
肖正宸看着他脸上渐次浮现出的六个小圆点,不由心情大好,“开玩笑的。”他说着,还似模似样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才不急不缓地说,“死者易沣的尸体是被一根情趣小皮鞭吊在楼梯栏杆上的,据此我们推断,凶手一定在他死前跟他见过面,甚至非常有可能就是这场不可描述游戏里的另一个主角,不然死者一个人,光着身子裹着浴袍,最后拿一条小皮鞭把自己吊起来,他可真是够无聊的。”
“嗯,还有呢?”肃海不想跟他讨论什么不可描述的话题和道具,继续问道。
“唔,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在查当天小区的监控记录的时候,无论是正门附近的监控,还是进入别墅区后的沿路监控,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过死者所在的香樟园3号,甚至就连死者自己,都没有在监控画面中出现过。”
“有别的路可以到达吗?”
肖正宸点了点头,语气里竟然流露出满含真诚的赞叹,“肃海同志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不然死者还能穿着隐身斗篷从监控下面堂而皇之的走过去,但是我们看不见吗?
“死者的房子距离别墅区的出口很远,相对来说是比较靠内侧的位置,再往后走,是开发商预留出的一片空地,原本计划做公共绿地的,但目前还没有进行合理开发,因此还是一片天然的小树林。从小树林穿过去,后面是几栋还在施工中的别墅,由东向西纵向分布着,稍微绕开一点距离,就在离第一个施工地点三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面被推倒了一半的砖墙,砖墙外面就是公路。我们在离这条路上发现了死者的车。”肖正宸喝了一口水,又补充道,“而且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这条路线,不论是死者停车的位置、砖墙附近,还是几处施工的别墅,都没有监控的存在。”
“这么说,死者是把车开到了这条路上,停在那里,然后越过被推倒了的砖墙,穿过小树林,到达房子里的?”肃海说,“他回自己家,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躲避监控?”
肖正宸耸了耸肩膀。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他为了方便?你说他的房子距离小区正门比较远,那他选择的这条路线,会不会回家相对来说方便一些,他只是抄个近路?”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肖正宸说道,“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怎么说?”
“我们早上过去的时候,从小区正门进入,虽然路程相对远一些,但是沿路是修得非常宽阔平坦的,再加上那一片本身人口并不密集,车流量小,所以从小区门口开进去,到达死者的房子,大概只需要六到八分钟的时间。”肖正宸把手里的水杯放下,继续说道,“但如果从死者停车的那个位置下车,步行穿过小树林,最后到达房子,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如果是抄近路的话,这样无异于舍近求远。况且,死者停车的那条路上也是没有监控的,把车停在那儿,并不是个聪明的选择,死者的别墅自带车库,又不需要跟别人抢车位,干嘛不舒舒服服地开车进来,然后把车停在车库里?”
肃海点点头,对他说的表示认可。
“所以我认为,死者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让监控拍到自己,才这样舍近求远的。当然,凶手也是。”
第76章 自杀游戏 17
肃海忙里抽闲地回了一趟父母家,在少年时期曾辗转反侧过许多个日夜的单人床上躺了一会儿, 半闭着眼睛, 什么也不去想,又好像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忽然,他翻身坐起来, 赤着脚从床上下来, 伸长了手臂打开最上面的壁柜, 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 拿下来一本相册。
他每一页都翻得很快,因为每一张照片都很熟悉, 像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几乎从来不曾想起过它, 也没有一次向周围的人提起过它, 然而当有一天你走过街角,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稍稍停顿了一下, 它就在你的视线里慢慢从背景里凸显出来。它变得和周围的景色都不一样, ——也没多闪耀,就还是普通的样子, 你就说“好久不见呀”, 却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轻而易举地就叫出了它的名字。
肃海的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点水一般地掠过去。这一张是自己拍的沈家兄妹在赌气, 因为沈亭昭拒绝给妹妹买当天的第三个冰激凌;这一张是沈亭昭在开车, 靠着他那侧的窗户打开了一半,从外面吹进来的风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还有一张是沈亭暄的自拍, 那时候她还不太会找角度,一张脸占了照片的一半还要多,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白牙,角落里还有他自己的身影,正在仰着头喝水。
照片并不太多,连半本都没有填满,肃海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他停了停,像是时间忽然被放慢了好几倍,连眨眼的频率都变得很低很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而后又把相册向前翻了翻,在某一页停了下来,伸手抽出其中的一张塞进了钱包里。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吃饭了,肃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下楼去了。
他帮着保姆阿姨把菜从厨房端出来,又拿了餐具一一分好,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肃浠不回来?”
肃父慢悠悠地合上了报纸,坐到餐桌前面,被从身后路过的肃母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了似的,站起身去洗手,脸上却露出点无奈来。
肃母假装没看见,从儿子手里接过饭碗,给里面添了一勺米饭,“肃浠从这学期开始上晚自习,晚上在外面吃。”
“唔。”肃海闻言,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通,这才想起来自家弟弟今年高二,正是应该被晚自习好好折磨的时候。
“就为这,前两天还跟我要求每周多涨几百块钱饭钱,”肃母继续说着,但显然也没当一回事儿,就是随口跟大儿子聊聊家常,“他还不好意思呢。”
“就晚上在外面吃,每周要涨几百?”肃海一挑眉,“那他吃得挺好。”
说话间肃父洗好了手出来,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说,你上大学那会儿,一个月才多少钱啊,你姐姐……算了,你姐姐可是女孩子。总之啊,肃浠现在花钱一点概念也没有,我说多了你妈又要说我,你妈就是太惯着他了。”
肃母瞪了他一眼,伸手给他夹了一块沾着翠绿色蒜苗叶的老豆腐,“多吃饭,少说两句。你自己平常喝那一口茶多少钱,还敢说肃浠?”
肃父连忙咳了两声,专心吃饭。
肃海顿了顿,莫名想起上一次肃浠为了一副扑克牌离家出走的事情,嘴角有些僵硬,“反正您也别太顺着他了,他平常的零用钱本来就不少,少缺心眼地买几副扑克牌,肯定饿不着他。”
“……”肃母大概也想起了扑克牌的故事,一时有些沉默,再开口时便明智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若有若无地说道,“我是觉得,搞不好肃浠是交女朋友了呀。”
“……”
“交了女朋友,所以花钱就会比较厉害,这不是很正常嘛?况且虽然他现在学习是有点儿紧张,但是要是真的交了女朋友,也没什么,这个年纪了嘛,”肃母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肃海一眼,“你说呢?”
“……”肃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肃母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也知道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但那不是喜欢嘛,谁还能拦得住呀……”她说着,话头忽然朝一边倒了倒,“不过肃海,你可没有学习任务呀。”
得,话说到这儿,肃海顿时明白了,这顿饭看来吃得不会太轻松。
“我工作忙。”他含糊地说。
“哦,也是。”肃母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那你等等不着急回去吧?”
“嗯?”
“是这样的,咱们小区有个林律师,今年二十六岁了,长得也好看,我们之前一起晨练来着。等会儿她过来给我送东西,你要不见一见?”肃母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这一瞬间,肃海感受到了四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飘飘乎地正围着自己打转,像是蜻蜓啊蝴蝶啊,盘旋着不肯离去。
肃母像加砝码一样又补充着,“你就见一见,不让你干别的,真的。林律师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跟你又是半个同行,而且人长得特别好看,比很多女明星好看多了,……你就见一下?”
“嗯……”肃海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不知道是表示“听到了”还是“可以”,低头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下去,又把杯子里的橙汁喝光了,这才腾出空闲来,“比很多女明星还好看?”他挑眉重复着,语气里是淡淡的疑惑。
肃母赶忙点头,又向肃父寻求认同,“老肃,你说是不是?”
于是肃父也点了点头。
“哦……那比起沈亭暄呢?”
“沈……”肃母想了想,很快在记忆的线头里找到了一张明媚的脸,她有时古装有时现装,有时眯起眼睛笑得春暖花开,有时又冷着脸却在转身的时候悄悄掉两滴眼泪,但是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是开心的,像一棵向日葵,又坚韧又很耀眼。
“唉,也不能这么比,毕竟林律师也不靠脸吃饭啊……”
“那就算了。”肃海擦了擦嘴,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动作里却透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优雅来,他把纸巾放在一边,随后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沈亭暄这个标准就挺好的,太高或太低了,我都不喜欢。”
***
从配送员手里接过外卖,周沙看了坐在窗边的陈佳期一眼,后者已经在一架高倍数望远镜后面盯了一早上,试图从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出最可疑的那个,然而一无所获。这会儿头都大了,接收到他的信号,便转过身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叫她吃饭吧。”周沙冲着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听他这么说,陈佳期更是连饭都不想吃了。回到家以后,脱离了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虑和危机感,谭佳薇的矫情指数简直像绑上了一根窜天猴,一不留神就冲的老高,周沙最不耐烦这种人,光是一早上的功夫就跟她吵了两三次,要不是还保持着身为一个人民警察的清醒认知,早就摔门走了。
陈佳期也有点不想搭理谭佳薇,故而磨磨蹭蹭地,半天才从窗边挪到了餐桌前。
“快去吧,”周沙一边说一边从塑料袋里拿出餐盒,“不然她等会儿又要找事儿。”
“唉,我觉得这个任务应该交给队长,”陈佳期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走到卧室门口,嘴里咕哝着,“队长最会对付这种人……不,事儿精了。”
在门上敲了两下,陈佳期呼出一口气,喊了一句“吃饭了”,等了一会儿,里面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出来。
门打开了一道缝,谭佳薇探出半颗脑袋来,左右看了看,问道,“那个警察在吗?”
周沙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我倒是想不在,能行吗?你赶紧出来吃饭吧,省得待会儿饭凉了又挑三拣四。”
谭佳薇眨了眨眼,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对陈佳期说道,“你让他去厨房吃吧,或者阳台也行。”
“……”
然而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总共也就那么两三步,她的音量根本不用陈佳期传话,就清楚的抵达了周沙的耳畔。
周沙顿时一把火烧了起来,“你是看着我吃不下去还是怎么着?这样,等会儿我们领导来了,你跟他说,你不喜欢我,没法跟我和平共处,让他把我调走行不行?”他把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发出“啪嗒”一声,犹如抽打般的脆响,“我他妈情愿一直看监控看瞎了,也比看着你强。”
谭佳薇假装没听到,以不变应万变地道,“反正我不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陈佳期也受不了她这个态度,忍不住劝道,“谭小姐,这些不利于工作展开的个人情绪你自己也稍微收一收吧,周沙也没怎么你,你何必这么针对他呢?”
谭佳薇闻言,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针对他?我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针对他?”
“那就赶紧出来吃饭吧,吃完饭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切,不就是坐在那儿看望远镜?你们这工作也太好做了……”谭佳薇说,不等陈佳期表示出自己的不悦,就又开口道,“我不针对他,但是我就是不想跟他一个桌子吃饭,——我没穿内衣呀,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我视线里,那我多尴尬。”
“……”陈佳期使劲把心里刷过去的一排排弹幕都压了下去,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就不能穿上吗?”她有些局促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你家里现在可还有人呢。”
谭佳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脸上仿佛被“理所当然”四个大字填满了,从她稍微扯动的眉梢和嘴角流泻出来新鲜的墨汁,还残留着书写者的志得意满,“你也说了,这是我家呀,我在我家不想穿内衣,想解放天性,有错吗?”
“……”
于是等肃海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谭佳薇怀里抱着一只红色的狐狸抱枕,舒舒服服地趴在沙发上玩儿手机,而周沙坐在阳台上,正从望远镜里监视着周围,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