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暄从他的背后抱住了他,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腰,笑容里有一丝狡黠,“只说能说的,这样可以吗?”
肃海点点头,继续洗碗,同时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简单地跟她描述了整个案子。
“也就是说,温迪为袁晴复完仇之后的没多久,就遇到了处于失踪状态的许磊,两个人因为某种原因,或者说温迪单方面地因为某种原因而决定跟许磊共同行动。她提前从某种渠道知道了邵国华、崔迪、应斌这三个人的特殊癖好,以及他们在11月21日要在新河八坊的房子里聚会,所以她决定先杀掉这三个人。”
沈亭暄总结着,“而焦永兴的死亡是个意外,他那天喝醉了,在街上拿出了自己平常执勤佩戴的电击棒,被温迪看见了,后者觉得这个武器蛮趁手的,于是干脆让许磊将他杀害,并拿走了他的电击棒。唔,如果说使用电击棒进行袭击的是温迪本人,那么她应该和许磊同时到达新河八坊的房子,而那附近都是拆迁改建区,偶尔来一个人还好说,突然有两个人一起出现,邵国华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怎么会给他们开门呢?”
“也许他们伪装成是‘送货’的呢?”肃海抿着嘴说道。
“……你是说,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诱骗了那个小女孩儿,并把她设计成为作案的一环了?”沈亭暄愣了一下,“他们假装自己是提供货源的,并把‘货物’送上门来?那不是说明在他们杀害邵国华那三个人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儿也在现场?”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
肃海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十指交握的手。
“嗯,没事,我们继续往下走。他们杀了邵国华那三个人之后,又把目标瞄准了郑菲菲和爱丽丝米勒。这个时候他们的作案计划已经很成熟了,由小女孩儿负责引诱受害人,温迪负责在不远处看着小女孩防止她逃跑,许磊则是躲在事先商量好的地方,等待受害人出现后将其杀死。但是为什么呢?”
“之前说起这个问题,我们都以为是因为许磊精神上不稳定,所以选择受害人是没什么理由的。但是现在看来,真正挑选受害人的应该是温迪,她有自己的理由和标准,并不是无的放矢。”肃海道。
“嗯……”沈亭暄点头,“接下来就是葛丹、庄雪盈、和严敏相继遇害,她们三个都是在校大学生,并且经常参加志愿活动,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温迪把目标人群锁定在了市区内的几家福利院。而她们都是案发当天在福利院帮忙或者工作的。”
“之后你们发现了这个规律,在市区内仅剩的一家没有出事的汉唐爱心家园附近布控,果然抓到了企图再次作案的许磊,但是温迪和那个小女孩儿却不见踪影。通过审讯许磊,你们找到了他们三个之前居住的地方,发现了种种痕迹,还提取到了DNA,证明了温迪就是袁晴的同居人,但是却找不到她和小女孩儿的下落,她们又失踪了。”
肃海把碗一个个擦干,因为被沈亭暄从后面抱着,他没办法弯腰把它们放进碗柜里,干脆就先放到了一边,转过身来也抱住了沈亭暄。
他的声音平静,底下却藏着奔涌不息的暗流,发出有关不甘、懊恼的无声咆哮。
“而且从宋教授对许磊的催眠结果来看,温迪很可能已经将小女孩儿杀害了。”他把头和她靠在一起,“她的生还几率太低了……温迪对她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厌恶和排斥,几乎不可能带着她逃跑。而且,她只有一个人,要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隐藏行踪,困难程度无疑会大大上升。她可没有这么傻。”
肃海低笑了一声,少见的消沉。“是我太慢了,我应该早点发现不对劲,哪怕只提前一步,说不定就能抓到她。”
他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不去做“如果……就……”这样根本不可能的假设,他总是积极的,直面各种惨淡的未来,这一次摔了,那就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再前行。他看上去不怕痛,也不怕黑,随时都有重新出发的勇气和决心。
但是此时此刻却例外了。
从“永恒幻梦”至今,已经有十多条人命在温迪手上消失了。
她如同一只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恶魔,在漆黑的斗篷下面挥舞着巨大的镰刀,无声地收割着那些曾经鲜活的人生。
他们追着她,却总是慢了一步,只看见她留下的一地残烬,尚未熄灭的火星猩红狰狞,还跳跃着,被风一吹,就飞到下一个地方去。
沈亭暄的手臂上又用了点力气,把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他此时袒露出的那一点点软弱。她抬起头在肃海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没关系的。”
“跟上学的时候参加运动会的长跑项目一样,一开始是她领先,她跑得很快,我们也搞不清她的意图,是想拉开距离确立领先优势呢,还是有什么别的策略,但我们知道,她一定不会一直这么跑下去。她也会累的,也会踏错步伐,体力不济。”
她的话让他回到了学生时代,宽阔的操场,人声鼎沸的比赛区域,穿着统一服装的啦啦队方阵,校领导们坐在主席台上,因为相隔太远而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长跑的跑道总是寂寥的,除了在最初和最后的几百米里会爆发出一点喧嚣,其他的时间,只有沉默着一心向前的选手们,迈出去的步伐要尽量的轻,但是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隐没在运动服的领口之下。
要努力追上前面的人呀。
然后一个一个,逐渐地就跑到了领先的梯队里。
“你会追上她的。”沈亭暄的眼睛里像是落尽了星星,闪烁着诚挚的光芒,细碎又温柔,“你比她厉害多了。”
第113章 终归虚妄 01
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下午三点半。
林婉怡身边放着一个单肩黄色挎包, 正坐在一片草地上休息。春天的风是粉色的,还带着枝头点点的桃花香气,如同一层轻纱, 温柔地拂过脸颊和耳畔。身边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叽叽喳喳地说着成人世界里不通用的语言。
三十三岁的林婉怡是X市筑梦国际幼儿园向日葵班的班主任, 她身高一米六二, 身材匀称,十多年前从师范大学的幼师系毕业后, 就在X市第一幼儿园任教。她性格和善, 说话的时候悠扬婉转, 像林梢上啾啾叫着的鸟儿, 总是带着一股暖融融的像春天一样的气息。再加上她本人是两个小孩子的妈妈,在对待小孩子方面十分有经验, 因此在工作中非常讨小朋友的喜欢。两年前, 筑梦国际幼儿园刚刚成立,副校长花高薪挖来了一批优秀教师, 林婉怡就是其中的一位。
今天是筑梦国际幼儿园的春游日, 八个大班,一共二百零六名小朋友, 都来到了灞柳湿地公园踏青游玩。小孩子们对集体出游总是兴趣高涨的, 一个个都如同回归自然的小动物,欢呼雀跃着。
虽然小孩子们玩得开心, 但当老师的却一刻也不能放松。林婉怡从早上就一直紧绷着神经,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确保班级里的小朋友们都没有掉队。
三点半,正是规定好的返程时间,林婉怡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最后一口湿润而清新的空气牢牢地锁紧肺里,给这还算愉快的一天留下一个鲜明的符号。接着,她站了起来,背起自己的挎包,朝旁边的孩子们走了过去。
“来,大家排好队,我们要回去了哦——”林婉怡拍了拍手,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班长呢,班长快帮老师让其他小朋友排好队。”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孩子中间冲出来了,他背着一个毛绒绒的书包,是一只绿白相间的青蛙,拉链正好在青蛙的嘴巴上。青蛙的肚子已经不像早上出门时那样鼓鼓的,而是干瘪了下去,显然里面装着的零食已经被吃完了。
“快站好!大个子在后面,小个子在前面,旁边的人拉着手!”他用稚嫩的嗓子喊着,围着小朋友们走了几圈,不时拍拍这个的肩膀,又点点那个的胸膛,没多久就把队伍整理好了。
“真棒,谢谢班长。”林婉怡大声地夸赞了他一句,小男孩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蹦跳着退回到队伍里去了。
“好啦,现在老师开始点名了哦,被念到名字的小朋友要大声答‘到’,老师听听看谁的声音大哦。”
每次遇到这种外出活动,林婉怡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又反复确认。其他的老师偶尔会笑话她太过谨慎,班上一共就那么点小朋友,少了谁一眼就看出来了,用不着这么紧张吧,对此林婉怡只是笑着摇摇头。她生性如此,做每件事都会仔仔细细,况且筑梦幼儿园里的每个小朋友,家里都颇为富裕,万一丢了谁,或者是谁磕磕碰碰,都不好处理。
林婉怡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是按照拼音顺序排列的学生姓名。她从第一个开始念。
“安子恒。”
“到!”后排的一个小男孩大声喊着。
“白流景。”
“到!”是个穿棕色毛衣的小男孩,他一边答到,一边举起了跟旁边小伙伴牵着的那只手。
“班一笑。”
“到!”小女孩也不甘示弱,扯着小嗓子要超过前面两个男孩子。
“蔡斯阳。”
“到!”
“柴熙。”
“到。”
“你的声音有点小哦,下次要大声回答,老师想把你听得更清楚呢!”林婉怡冲这个头发卷卷的小男孩笑了笑,又开始念下一个名字,“陈洁羽。”
“到!”
筑梦国际幼儿园在建立之初,主打的就是精英教育,小班授课,因此一个班上的学生并不多,林婉怡带的向日葵班就只有十六名小朋友,因此她很快就念完了所有名字。
“好了小朋友们,现在跟着老师走哦,最左边的这一队先走,右边的这一队跟上,大家都注意不要掉队哦!班长在队伍里看着,不要让小朋友走到别处了。小朋友们跟老师一起去找大黄车好吗,看看谁最先发现大黄车,然后我们就回家咯!”
大班一共有八个班,按照顺序依次进行返程,林婉怡带的向日葵班是最后出发的。
她站在校车的车门底下,看着小朋友们挨个儿上去,在座位上坐好,她确认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没有人落下什么东西之后,这才最后上了车。
上车以后照例再核对了一遍人数,十六个小脑袋,其中有一半的小朋友都还带着幼儿园统一发的黄色小帽子,林婉怡确认无误,转过头正准备跟司机师傅打声招呼的时候,看到驾驶位上坐着的是谁,眉头就皱了起来。
“哟,林老师坐我的车回去呀。”开车的师傅姓邢,快五十岁了,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开车一向不急不躁,非常平稳,只是平时有爱喝酒的毛病,因为这事儿,有几次孩子们放学了都找不到他的人,负责老师没办法,只好再打电话叫别的车来。这种事情如果放到其他司机身上,早就被解雇了,但偏偏他是园长的亲戚,园长没办法,每次都只是说他一通,他倒是脾气好,当下满脸愧疚地都认了,然而转过头又故态复萌。
林婉怡脾气好,对待每个同事都真诚温柔,唯独从心里不喜欢邢培林。
刚才他一张嘴,林婉怡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她皱了皱眉头,道,“邢师傅,你喝酒了?”
邢培林摆了摆手,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我就喝了一口啤酒,没事儿的,今天天气热,我又没带水,这才在商店里买了一罐啤酒。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呀,一罐啤酒小意思。”他说着启动了车,“林老师,咱们这就走吧?”
林婉怡想了想,因为今天所有大班的同学们都出来了,全校一共七辆校车,前面已经开走了六辆,就算她想临时换个司机,都没有办法。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邢培林的面部表情,确定他没有喝得太多,这才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道,“那邢师傅你开车千万慢点儿,车上可都是孩子们。”
“放心吧!”邢培林笑呵呵地道。
车子发动了,缓缓从湿地公园前面的停车场驶离,隔着好几米远,穿着制服的保安就把拦车杆放了上去,在下面冲他们挥了挥手。
靠窗坐的小朋友看见了,也举起自己细细的小胳膊使劲儿挥舞着,隔着玻璃大喊着:“叔叔再见!”
结果校车刚起步,林婉怡还没走到座位旁边,邢培林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林婉怡是站在驾驶位旁边的,这一下差点让她把腰闪了,在座位里坐着的小朋友们倒还好,没有人摔倒,只是有几个被车窗或者前座撞到了脑袋,“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邢师傅你这是干嘛呀?”林婉怡有些生气,顾不得自己也被撞了一下的腰,连忙去看哭了的小朋友。
“不是,”邢培林一脸着急,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伸手指了指下面,“林老师,怎么还落下了一个小孩儿啊?”
***
肃海洗完澡出来,看见沈亭暄还皱着一张脸,在衣柜前面发呆。
肃海的衣服不太多,在她搬过来以后,更是把衣柜的大部分空间都腾给了她,原先挂着衬衫和T恤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件件衣裙,都是今年早春最流行的风格。
“还没决定穿什么?”他走过去打开另外半扇门,拿出了一件衬衫穿上。
沈亭暄叹了口气,凑过去给他系扣子,从最下面一颗挨个儿往上系,“你要是不说今天去见的是你的发小,我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她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要正式出现在你的社交圈里了,我有点儿紧张。”
前两天肃海的发小柴修齐攒了个局,约了几个平时玩得好的人周末一起去城郊的别墅烧烤,正巧开了春之后局里都没有什么大案子,肃海也能正常休几天假,就答应了。当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想起来这个事儿,跟沈亭暄说了,沈亭暄顿时瞪圆了眼睛,饭吃到一半,扔下筷子就跑到卧室里开始挑选衣服,肃海叫了几声都没叫住,最后不得不亲自过去把人扛了回来,按在椅子上看着她把饭吃完了。
没想到她纠结了两天了,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穿得正式了,怕你的朋友觉得我很奇怪嘛,可是不正式的话,又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随意,一点也不重视你啊。”沈亭暄非常苦恼。
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她又整了整衣领,沿着肩线把衣服拉了拉平整,正要退一步欣赏的时候,肃海自然而然地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随便穿,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