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原本严昭要加在婚前协议里,后来又主动提出可以删除的条款吗?!
严昭却没给她多想的时间,等餐桌撤下去,就说起了中秋宫宴的乐舞表演,“昨晚忘了提这事了,先帝养了不少乐师舞姬在内教坊司,其中不乏心术不正之辈,趁着还有两三日,你先借着选人在中秋宫宴表演的机会访察一二,等过了中秋,就拿内教坊司开刀,从教坊使往下裁人。”
“好的。这些人在六千人之中吗?”
“有些在有些不在,明日把教坊使叫来,先让他拿个名册给你……”
严昭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窗外,见天还没亮着,就说,“带着猫儿出去走走吧,吃饱了饭歪着,容易积食。”
饭后散步消食也是姚白栀的习惯,所以她完全没觉得有问题,叫掬月和玉燕去把猫抱出来,就和严昭一起出了坤泰殿,往御花园溜达。
这时节除了桂花,就是菊花正当时,御花园里各色菊花次第开放,姚白栀指着开的正艳的一丛红菊说:“我想在飞香殿外石阶上摆几盆红菊,看着热闹。”
“好啊。”严昭答的爽快,“我看你想的都很周到,这些小事自己做主就好。”
说是这么说,可她不是第一次当皇后嘛!总怕哪里不对,让那些在宫里呆了十数年甚至更久的老油子们看出破绽,以后的工作更难展开。
严昭彷佛知道她想什么,接着说道:“不过我刚登基时,也跟你一样患得患失,怕哪里有差池,让臣子看轻了。”
这说的是上辈子吧?这辈子都第二遭了,他应该没啥怕的了。姚白栀暗想。
“我又是孤身一人,无人可以请教,也无人能为参谋,甚至连诉之于口,都嫌有损帝王威严。”
姚白栀侧头看向严昭,见他目视前方,神情略显忧郁,绯红霞光薄薄的浮在他脸上,更显得他像个不属于这世间的存在,孤独至极。
她突然不忍,想拉他一把,就语气轻快的说:“没什么不对呀?帝王不就是孤家寡人吗?要是有人在你头上,或是与你并肩而坐,那可就出大事啦!”
最后一句语气尤为浮夸,逗笑了严昭,“是啊,做帝王就是不能有并肩而坐之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患得患失的。因为坐的够高,就算你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敢说你错了,甚至还会有人帮你将错就错。”他说着转头与姚白栀对视,“皇后也一样。”
“你尽管放手去做,无论什么事,我都一定会支持你!”
漆黑瞳仁里清晰映着她的身影,让姚白栀有一种自己几乎就要被他眼中汹涌澎湃的情感所淹没的恐慌感,她立刻转头,抬脚继续往花园里走。
严昭已经习惯了她这一碰就缩的蜗牛习性,便不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却不想刚走了没多远,前面缩着的“小蜗牛”竟然伸出触角,低声对他说:“多谢……你。”
严昭一高兴,脱口而出:“谢什么,夫妻之间,原该如此!”
因为觉得说“多谢陛下”不如不说而半途改口“多谢你”的姚白栀很后悔——男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什么就夫妻之间了?假夫妻好吗?!假的!
严昭彷佛亲眼看到那小小触角又缩回了壳里,赶紧清咳一声,低声解释道:“我是说,这皇后是我要你当的,你要做的事,也是我交代的,我原该什么都支持你的。”
这倒是哦!所以刚才是她自作多情了吗?并没有什么汹涌澎湃的情感,只是单纯的支持信赖?姚白栀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不想再和严昭说话,转头叫掬月等人把猫放下,自己和猫玩去了。
被晾在一边的严昭:“???”他又说错话了?
摸不着头脑的严昭直到回去坤泰殿,两人都上床躺下了,才敢主动开口。
“阿栀,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姚白栀以为上司有任务要交代,应道:“什么事?”
“我想请你抽空帮我布置一下乾元殿。”
“啊?”乾元殿是皇帝寝殿,什么时候轮到皇后插手了?
“你也知道,先帝驾崩时,我正好生了一场小病,好不容易操持了丧礼,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乾元殿就只把先帝的东西收了起来,换上我自己的,其他都没动。现在想收拾一下,我却没什么头绪,朝中事务也多,就想麻烦你。”
“可是我不知你的喜好……”
严昭立刻说:“我没什么特别喜好。前殿要召见臣子,格局不好改动,换换家具陈设就好。后殿可以布置的温馨舒适一些,最好看起来有点人气儿。”
有人气儿多放人不就行了么?布置还能布置出人来?或者说,是想让她帮着选几个人?姚白栀转了个身,面向严昭,却发现他也正侧躺着面向自己,这样一来,两人脸对脸,实在有些尴尬。
她赶紧往后蹭了蹭,离严昭远点儿,说道:“我听楚林说,乾元殿除了有职司的女官,并没有宫女贴身侍奉陛下,你用的还是原来东宫那几个内侍。要不我给你选几个……”
“我说的不是那个人气儿。”严昭有点懊恼的说,“是像你这里一样,看起来像个家,能让人一进来就油然生出一股懒劲儿,吃得香睡得好,舒服的不想走!”
姚白栀:“……”
总觉得最后三个字才是他的重点呢?不过今天有过自作多情的经历,姚白栀不让自己多想,息事宁人道:“那好吧,过完中秋,你给我个乾元殿格局图,我帮你想想方案。”
严昭当即阴转晴:“那我先谢谢你了。”他弯着眼睛看向姚白栀,半边脸因为枕在枕上,压得有点扁,显出一种有别于平日青年帝王形象的可爱来,“干脆明日午膳去乾元殿吃吧,我带你四处转转,你实地看看,心中也更有数。”
姚白栀不知为何有点拒绝不了,她甚至觉得这也没啥好拒绝的,反正也是要一起吃饭的,就点头说:“行啊,只要不耽误你。”
“不耽误,明日立政殿议政,一般午时初就散了,你若没事,可以早点去乾元殿等我,我会交代史忠让的。”
严昭身边的内监,史忠让资格最老,提了内常侍、做乾元殿总管;夏典最能干,也提了内常侍,进进出出都跟在严昭身边。
嘉泰帝身边原来那三个内常侍,郭德胜仍是内监总管,却无任何实权,没严昭的召见,连几大殿的边儿都挨不着;高望嵩已经直接出宫养老,严昭对他还算留情,没跟他清算、收他的家产;倒是徐岚还挂着内监副总管的衔儿,在前朝做些上传下达的差事。
姚白栀对严昭的安排没有异议,严昭目的达到,也没再说话,两人很快各自睡去。
到第二日早上,严昭仍是悄悄起来,自去净房梳洗,又去殿后院中打了几趟拳,看姚白栀还没睡醒,就自己随便吃了点早饭垫肚子,匆匆去立政殿了。
姚白栀丝毫不知,起来后慢悠悠吃了早饭,把中秋宴会的安排吩咐下去,就传了管内教坊司的太监来见,让他安排几个节目,下午先演给自己看看,顺便整理一份内教坊司现有乐师舞姬的名册。
那太监一开始还想推拖,说下午演来不及准备,姚白栀就冷笑了一声:“准备?难道你们内教坊司平常都是养闲人,不排演练习的?本宫就要下午看,等不得!下午演不了,以后也用不着你们演!”
新皇后如此硬气,教坊使不敢再试探,灰溜溜的请罪后,告退回去准备了。
发现摆官威有效后,姚白栀顿时觉得这份工作再没什么难的,她精神振奋的继续处理各项事务,到午间掐着时间去乾元殿,正好跟议政回来的严昭在门口碰个正着。
严昭下辇看见姚白栀,笑着上前伸手扶起人来,就顺势牵着她的手一起进乾元殿,带她四处参观。
乾元殿前殿是召见臣子之所,整体布置略显古板严肃,这在姚白栀意料之中。但后殿和左右偏殿竟然也真如严昭说的没有人气儿,还是挺让她惊讶的。
这是怎么收拾的,能跟现代精装样板房一样,看着什么都有,就是不像自己的家!
她把自己的想法换了修辞跟严昭说了,严昭一脸不能更同意,“不瞒你说,我自从搬过来以后,从没睡过一个好觉,还不如在东宫的时候。”
他们两个说话,平常都没人敢插嘴,所以史忠让突然开口接话时,姚白栀不由多看了这老内监两眼。
“可不是!这几个月真把陛下熬的不轻,幸亏娘娘进宫了,老奴瞧着陛下这几日脸色也红润了,眼神也有光了,一问夏典,说是陛下在坤泰殿睡得极好,能一夜无梦到天亮呢!可见都是娘娘的功劳。”
咳咳,是这老太监话里确实有内涵,还是她想太多了?姚白栀有点尴尬的看一眼严昭,谁料这货竟然点头说:“这倒是真的。”
史忠让见陛下没拦着不让说,就继续说道:“早上夏典来传话,说娘娘要来,老奴就想着好好禀给娘娘听,陛下自小受过惊吓,比常人更易多梦失眠,这一年多更是几乎夜夜要做噩梦……”
“说这些做什么?”严昭摆摆手打断史忠让,“朕是请皇后来帮朕布置寝殿的。”
史老太监很耿直的说:“难得陛下在坤泰殿能睡个好觉,何必非得布置乾元殿?况且陛下和娘娘正值新婚,更该同寝同宿,早日诞下小太子来,也好让太后娘娘和孝献皇后安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都可以用“新婚日常”这个标题~
想双更的,写得太慢了,今天就更这么多吧,明天继续努力~
☆、改变
“他年纪大了, 爱唠叨,你别当回事。”
午膳时, 严昭打发了史忠让, 一边亲自动手给姚白栀剥蟹肉一边说。
“我当然不会当回事。”姚白栀说着看了一眼下面伺候的人,转头凑近严昭, 声音极低的说, “毕竟陛下金口玉言说过不会有‘太子’的。”
严昭苦笑,把装了蟹肉的碟子推给姚白栀, 没再说话,默默啃自己的螃蟹。
用过午膳, 姚白栀要回坤泰殿午睡, 严昭借口散步消食, 送了她回去,顺势也赖在坤泰殿不走。
姚白栀没说什么,带人帮他宽衣, 留他在内殿床上午睡,自己去了猫房, 抱着猫窝在躺椅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严昭已经走了,她随口问楚林:“陛下休息的可好?”
“陛下久等娘娘不回去, 过来看了一眼,见您睡的香,便笑了一笑,回去眯了一刻钟就起身了。”楚林如实答道。
姚白栀端着茶喝了两口, 又问:“你以前也在陛下寝殿值夜吗?”
楚林应道:“是。史总管年纪大了,在东宫时,多是小人和夏常侍轮班值夜。”
“那时陛下常做噩梦?”
“是。”
姚白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什么样的噩梦?”
出乎意料的,楚林竟说:“小人不敢说。”
“陛下不叫说么?”
“娘娘问话,陛下没有不叫说的。”楚林低着头,“只是……”
“噩梦跟我有关。”姚白栀早就猜到这一点,所以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如今楚林这般态度,坐实了她的猜测,顿觉心里沉重许多。
楚林忌讳的却是另一个方面:“梦是反的,娘娘千万不要在意。陛下也是心中太看重娘娘的缘故,才总梦见娘娘离陛下而去……”
姚白栀叹口气,摇摇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催催内教坊司,等人到飞香殿了,再来回报。”
楚林只得应声告退,姚白栀自己坐着发了会儿呆,也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干脆放弃不想了,先叫人服侍她换了衣服,等楚林来回报说都准备好了,就摆驾去飞香殿看乐舞表演。
傍晚严昭再来,她把结果一说,严昭没有意见,中秋宫宴的前期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晚膳菜单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猪骨汤面配萝卜干炒腊肉、小黄瓜炒蛋、鸡汁脆笋和桂花糖藕,姚白栀吃的异常满足——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一餐饭每道菜都合自己胃口更令人感觉幸福的?
这时候就显出做为统治阶级的好处了。生活在现代的姚白栀,虽然能随时叫外卖,虽然可选的美食比这个时代多很多,但外卖品质毕竟是不稳定的,经常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好吃的店,吃着吃着就品质下降了,更惨的是品质还没下降,店就关门了!
自己做倒是可以尽量保证口味和品质,就是太麻烦,尤其一个人生活,做饭一小时,吃饭十分钟,然后还得洗碗洗锅收拾厨房,总觉得得不偿失。
哪像现在,她可以有自己的专属厨师,可以自己点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嗯,做人要知足,姚白栀摸摸满足的胃,起身去遛弯顺便遛猫。
严昭自然也跟着去遛了,不过他再提什么话茬,姚白栀都显得懒懒的,虽然也答应,却像是不怎么有聊天的兴致,他后来也就不出声了,只微笑着看她和猫儿们玩耍。
回去时,走到坤泰殿门口,姚白栀忽然主动问道:“陛下没有国事要忙吗?”
“呃,你不说我还忘了……”严昭领会到了她逐客的意图,虽然心下失落,到底不敢逼的太紧,就顺着她的话说,“那我先回乾元殿了,你早点休息。”
姚白栀点点头,福身行了个礼,恭送皇帝陛下,严昭只能先行转身离去。
这一晚没人在睡前拉着她聊天,姚白栀反而毫无困意,她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感觉随便打滚自在很多的同时,又觉得这床实在太大了些,就算床帐都放下来,自成一个空间,也不是很有安全感。
没办法,姚白栀只能拉着睡在脚踏上值夜的松风聊天,问她进宫这几天习不习惯,掬月三个适应的怎么样,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待她们如何。
皇后娘娘从相府里带来的亲信,自然没人敢怠慢,松风说不光坤泰殿这些人,就连天天跟着严昭过来的几个内监,从夏典往下,都对她和掬月等人十分客气,她虽然知道是因娘娘的缘故,还是有些不安。
“原先奴婢还担心皇上因为表少爷的事,与娘娘生了嫌隙,没想到进宫后,皇上待娘娘更胜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