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情还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想不出。”
小乔起身,慢条斯理披上外衣:“现在去,白天这些舞坊是不会开门迎客的。”
沈情:“这么晚了!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凉州可是有宵禁的!虽然我同意你说的,太阳落山后这些暗巷舞坊才会开门迎客,可那也应该是前半夜吧?后半夜,哪里来的人?”
小乔说:“沈大人,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放松?”
沈情警惕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乔笑了一下,手朝沈情的衣襟伸了过来。
沈情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你做什么?”
小乔指了指地图:“往常,你应该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沈情一愣,连忙抽出地图再看。
她把地图反过来,看到了背后一角,隐隐约约画着几条不明显的线。
“这是什么?”
小乔推来火烛。
沈情了然,迎着光,撑开地图。
背面那些虚虚实实的线与正面的凉州北郡地形图重合了。
沈情:“路线图?”
“确切的说,是宵禁巡防兵路线图,以及各家客栈茶舍同向暗巷的地道分布。”
“什么分布?”
小乔指了指地板:“地道。”
沈情:“……你能看懂这张图?”
小乔说:“给我画的,我怎么会看不懂?”
他说:“那么,我们先去这个地方,花庭巷舞坊。”
小乔圈起城东的一处舞坊。
沈情作揖:“有劳乔大人了。”
小乔笑眯眯道:“不敢当。”
他们居住的客栈也有地道,果然,昭阳京出身的暗卫神通广大,在寻找北郡暗巷舞坊的同时,还挖掘出了通往这些暗巷的路径。
沈情如此感慨,小乔却道:“并非他们心细,经验而已。”
“经验?”花了点时间想明白‘经验’这两个字指什么之后,沈情打了个寒颤,“你是说,暗巷舞坊……并非只凉州有?”
“何处没有呢?”小乔说道,“十年前,朔州也遍地都是,自古以来,庙宇与欢场从来都是一样的,它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却不约而同,上到官员下至百姓,从里到外,腐蚀着整个王朝。”
沈情道:“何解?”
“能在不知不觉中聚起众多人口,让他们的目光看向且只看向同一件事。”小乔道,“庙宇。”
“能在不知不觉中麻痹国之栋梁,如同蠹虫一点点将柱子啃噬干净,使房屋塌陷……”小乔道,“欢场。”
“两者合一。”小乔道,“就在眼前,就在我们脚下,这座城,这片凉州。”
沈情忽然问道:“乔凌,一直不喝莫忘的话,是不是就会慢慢想起所有。”
“并不是。”小乔说道,“越近的,记得越清,越远的,越朦胧。欢喜的,都还记得,痛苦的……不管再怎么回忆,本能已将它忘记。你为何这么问我?”
“刚刚的你,乔不多,凌多。”沈情如此回答。
小乔微微一笑:“我发现,你真的很机灵。”
沈情:“哦,我叫沈机灵。”
“我知道。”小乔无故转了话题,“你那个同窗,名文先的那个吏部六品官。”
“哎,梁文先。”
“是,梁文先。”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沈情问:“你该不会是……嗯……那什么了吧?”
“什么?”小乔道,“有话明说。”
“……嗨,是我自作多情了。”沈情摆摆手。
到达花庭巷舞坊前,小乔转过身,嘱咐沈情:“我们是去舞坊做什么,你可清楚?”
“查案。”
小乔弹了她脑门:“再想。”
沈情捂着额头,瞪大了眼:“乔儿!你怎么……”
你最近怎么如此大胆!
然转念一想,他确实在自己之上,惹不得。
沈情想了想,回答:“……嗯……去问问有没有姑娘失踪?”
小乔作势又要弹她脑门。
沈情护头倒退数步,大喊道:“我告诉你!我脑袋最值钱了,要打坏了,你可赔不起!”
小乔:“那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去玩,前日那两个官员怎么玩,我们也怎么玩。”
“……不、不能吧。”沈情吓得都结巴了,磕磕绊绊说,“那两个……都摸上人大腿了。”
小乔不笑了,他嘴角加深了,却是轻蔑一撇,冷声哼道:“除去大腿,给我尽兴玩!”
沈情:“嗳……知道了,能问句为什么吗?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没必要,我们点些酒水,之后问一问舞坊的歌舞伎就可以了……”
小乔说:“沈情,我知道你哪里不机灵了。”
他竖起一根指头,点了点沈情的额头:“崖州官员真是淳朴,竟让你不知道这些官员心有多脏。”
“……你是说?”沈情并不笨,一经小乔指点,立刻猜到了,“我们很有可能碰到和我们一样,子时过后违反宵禁,到暗巷寻欢的凉州官员?”
小乔很满意:“看起来还是有救的。”
沈情脸色沉了下去:“……凉州,已经到此种地步了吗?”
经过小乔指点,沈情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她再有心理准备,进了花庭巷舞坊,见到北郡郡守范喜则时,仍是吃了一惊。
范喜则正如痴如醉盯着舞者纷飞的裙摆和裙摆下若隐若现白花花的大腿。
因带着小乔,沈情不想太丢形象,她这个乡下孩子,努力把注意力从舞者身上收回,放眼望去,心凉了半截。
一小半都是熟脸,没想到和他们白日在凉州府碰面,晚上在暗巷舞坊见面。
沈情心中不是滋味,她现在突然可怜起在京城的各位。
他们还在朝堂中厮杀,起早贪黑,忙完公务忙站队结党,而远在百里之外凉州官员,白天懒懒散散把公务敷衍了事,夜晚就在这皇上明令禁止的暗巷舞坊,醉酒摸腿。
一位大人看见了沈情,立刻告诉了范喜则。
范喜则明显一愣,回头,一老一少全怔住了。
好不尴尬。
沈情摸了摸鼻子,到底不如老脸皮厚,先红了脸。
范喜则迅速换上一副笑脸,起身相迎:“哎唷,沈大人,沈大人是……”
怎么过来的?
沈情轻咳两声,也算反应迅速,胡话就在嘴边,红着脸道:“前日……凉州府两位大人带我来这里……吃酒,我好像掉了一件东西在这里,今日回来找找……”
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的小乔,差点给她鼓掌叫好。
沈情编搪塞范喜则,打消他疑惑的这套谎话可谓绝妙。
漏洞百出,理由蹩脚,范喜则一听,露出暧昧一笑,了然道:“哦?掉了东西?莫不是在哪位舞伎身上丢了魂儿吧?”
沈情内心一万个呸呸,范喜则这种话像是黏在她心上的一口浓痰,恶心的她差点干呕出来,然而还要白着脸逞强:“哈哈……范大人……你看你,这怎么好说呢?”
第二天清晨,返回客栈的沈情一脸丢了魂儿的恍惚模样,大字型瘫在床上,木呆呆望着天花板。
小乔端来清粥,莞尔一笑,吓唬她道:“快起来吃了饭,我们去查问下一家。”
沈情像是听到了快起床吃肥了自己去喂下一只老虎一样,惊慌失措道:“不了不了不了!!”
小乔:“也没有很过分,昨天只是让你摸了一下她的手,看把你吓的。”
沈情:“她另一只手掐我大腿!”
小乔:“还是说,你更想让那个半裹轻纱的男人摸你?”
沈情:“呸呸!非礼勿言!小心咬到舌头!”
“知道你吓破了胆。”小乔说,“但是,很遗憾,昨天那个舞坊没有失踪的舞者,所以今天还要继续。”
沈情面如菜色。
“我当时就应该问那位神女庙的老者,每年怨灵出来索命,到底是哪里听来的。”
“不耽误。”小乔指了指窗外说道,“这种事,他们听到,会去问的。”
沈情一时恍惚:“什么?”
“神女庙,应该是最容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了吧?尽管太多只是道听途说,但多问,一定会有可用的线索。”小乔说,“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事情的真假。”
沈情猛地坐起,说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你说。”
“……朝廷,知不知道凉州的情况?”
“你指官员狎妓吗?”
“……”沈情听到这种词就浑身别扭,她幽幽叹了口气,道,“这是重罪吧。”
“花庭巷舞坊所见的官员,有几个?”小乔说,“只说你见过,眼熟的。”
“少说有十来个。”
“沈情,不好查。”小乔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官官相护,有时并非是因为他们没有良心,选择袒护有罪的官员,而是一旦有官员获罪,整条船都要倾覆。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们也会竭尽全力,掩盖掉罪孽。”
沈情皱眉:“……这个案子,和他们……有关系吗?”
小乔说:“案子与舞坊歌舞伎有关,凉州有无数这种暗巷舞坊,昨日,我们又见官员在暗巷舞坊作乐,可以说,暗巷舞坊之所以没被官服查封,是因为它们被官员默许,甚至是由官员们一手经营……如果不幸,我们要查的案子与这些暗巷舞坊有关,那……”
沈情哑声道:“那也就是说……我们站在了船的对面,真相有可能会使整条船倾覆。”
范喜则回府后,问道:“京城可有来信?”
线人的回答是,尚无。
范喜则沉吟许久,说道:“来人,密信平宣侯。”
他说:“沈搁置旧案,多日未有进展,日日流连小巷舞坊,暂看不出用意,多是贪色之徒,请放心。”
子时三刻,沈情和小乔避开巡防兵,像另一家暗巷舞坊摸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困。
今天战绩一万六!
☆、歌舞伎与圣女
沈情在巨大的压力下, 摸查完了六处暗巷舞坊,然而没有一家舞坊说自己丢了人。
第三夜, 暗卫扔来一张纸团, 传递了两条讯息。
一、他们收集了有关怨灵拉替死鬼的坊间流言, 流言提及的怨灵索魂, 地点大多都在城南的荒郊野岭。
二、沈情查问失踪少女的事情已被凉州府知晓, 沈情每天接触的人,说过的话, 都会有人记录。
随纸团扔来的还有暗卫匆匆记录的一份对话。
是沈情昨晚在城西的暗巷舞坊问歌舞伎的问题。
“这酒不错,再来一杯。”
“客人请, 红梅酒只此一家, 客人要是想了, 可要多来。”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生徒,眉清目秀, 舞姿翩然, 今日可在?”
“客人说的可是蝶粉?”
“不是, 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想来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她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儿, 长得很漂亮,我朋友一年前来时还在。现在哪去了?如果她在的话, 现在应该成名了吧。”
歌舞伎摇了摇头:“实在不知客人说的是哪位舞者。”
“你在这里几年了?”
“我自八岁起, 就在这里侍候了,快十年了。”
沈情道:“你们家,可曾跑过人?”
“那怎么能。”歌舞伎道, “不会的,老板不让接外客,出去可是要被关大牢的,不会有人跑的。”
沈情说:“那就奇怪了,那个姑娘哪去了?”
当然,这些话都是沈情有意编造,来探听舞坊是否有十二三岁的舞女丢失。
没想到,她再谨慎,还是被凉州府的人提防上了。
沈情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他们到底怎么打听到的这些?难道也有暗卫盯梢?”
小乔摇头:“暗卫从未提过,证明他们并没有跟踪我们,有可能事后问了与我们交谈的人,问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话。”
“奇怪,他们盯着我做什么?怕我查旧案?”沈情思索片刻,沉声道,“莫不是……京城有人让凉州府盯着我,不让我查旧案?”
沈情托腮,自言自语道:“那……会是平宣侯,还是沈非?按道理来说,凉州府没有理由阻挠我办旧案,当年经手此案的官员早已调离凉州,即便查出与之前不同的结果,凉州府也不会受罚,反而会因为旧案得以真相大白而受到朝廷嘉奖。来之前,你说这个案子可能与平宣侯有关……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现在监视我一举一动,阻我翻旧案的,会不会是平宣侯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