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一个,韩王郑行。素来纨绔的他,这次竟自己跑到皇帝面前请命,求着与周玄一同前往,这委实出乎皇帝和许多大臣的意料。
也是出乎他亲娘乐太后的意料的,此时她面上抹着眼泪、拉了郑行的手、叮嘱他行路的事儿,一派慈母之色。然心中早骂开了:这个小畜生!都不曾和她说一声自个儿就坐了自个儿的主!去吧去吧,死在路上才好!那时候他才知道她这当娘的的好呢!
眼见周玄被众臣围住,与他们谈笑风生,而自己这边却乏人问津,乐太后又是恼火:哼,也就风光这一时了!
而周玄之外,含冰宫其他人等也极出风头。女孩们一水儿的惊鹄髻——或者说是兔子头。连苏凤竹也是。自然也包括兔儿。如此大小高矮一连串兔子头依次站在一起,可爱至极。景泰帝是一看就爱不释手的摸,摸的粉粉和阿紫捂着头躲他。
周青护在兔儿的身旁,警惕地盯着他爹——他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个珍珠攒的二龙抢珠冠,两条龙从两边蜿蜒而上,和这兔子头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唯剩下周橙撅着嘴一脸哭相:“只有橙子没有兔子头!”
“好了,这就要走了。”一时寒暄、礼仪已毕,周玄过来再次与家人作别。“务必不能让我媳妇儿受委屈,否则我回来跟你没完。”他再次严正与他爹道。
“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你媳妇儿便是是水晶玻璃人儿,也不用拿着这般仔细!”景泰帝又是不耐烦又是不舍:“你且当心你自己才是!爹和你说过的话,都记住了?”
“那话你也说过百八十遍了!”周玄看都不看他爹,挨个揉揉自己弟妹的头:“要听话,看好家。”
最后又看向苏凤竹:“我真走了。”
我等你回来。”苏凤竹笑道。她努力让自己笑的更好看一些。
周玄再深深看一眼她,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去上马。
然此时兔儿突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道:“殿下一路保重!”
周玄又转过身,跟她点点头:“保护好你姐姐,姐夫回来谢你。”
“嗯!”兔儿甜甜笑着点头。
周玄大步走几步,再次与众人拱手:“多谢诸位盛情,玄必不负诸位所望!”
他进宫这许多日子有勤练姿仪,因此现下一举一动也很有伟岸豪迈的架势。然此时随着他这动作,身上骤然飞出一团团棉花,随风四散,糊到众臣脸上——顿时伟岸形象全毁了。
“啊呀,殿下的衣裳破了!”兔儿指着他大叫,并笑的前仰后合。
“是你使坏是不是?”苏凤竹狠狠拍一下她脑袋。忙上前为周玄整理,并从自己发上抽出一支细长簪子,别在那破口内里,如此更加稳固。“早去早回啊。”她俯在他胸前低声道。
“放心。”周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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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兔儿:不好意思,我这人略微有点记仇......
75、晋江独发 ...
周玄走前, 有阖家去看过周嫣一次,告知远行之事。
其实周玄有尝试与卢氏斡旋过, 让周嫣回宫, 这样他走的也放心。不过余皇后经过了之前诸多事情, 尤其是兔儿设计的那场惊吓之后, 性情越来越阴沉莫测。景泰帝自觉此时并非让周嫣回宫的最佳时机, 便作罢了。
不过看来周嫣过的不错。每次见着她,总比之前愈发的大方、展扬、荣光焕发。
“都是仙子调/教的好啊!”景泰帝殷勤致谢明尽道长:“比朕这当爹的强多了! 仙子说, 朕该怎么答谢仙子为好?”
“陛下谬赞了。”明尽道长稽首道:“此乃陛下功德无量,上苍庇佑降福、点化于大公主之故, 小道何功之有?”
“瞧瞧, 瞧瞧这多会说话!”隔着个案几, 景泰帝努力抻脖子往明尽道长面前探,涎着眼道:“朕宫里就少仙子这般的贤妻良母啊!”
“爹啊, 你可安生些吧!”周嫣一把揪住景泰帝耳朵把他揪回去:“我这儿有正经事儿要与爹说呢。”
“你说就是别动手!”景泰帝呲牙拍开他闺女的手:“刚夸了你几句, 又没规矩了。”
“爹啊, 你可知道,城外墙根下现住了数万无家可归的穷人。”周嫣道:“都是下面京畿道, 还有更远山左郡过来的。因为打仗让他们失了田地、房子。没了活路,不得已只能四下逃荒, 逃到了这里来。这寒冬腊月的, 咱们在屋子里点着炭火还嫌冷,他们只有个窝棚缩着,好不可怜!爹啊, 咱是穷苦人出身,可不能不管他们!”
“这事儿爹知道。”景泰帝道:“有让京兆尹盖房子、设粥棚、发柴火接济他们啊,怎地,京兆尹没办?把银钱都给贪了?”
“这倒没有。”周嫣道:“京兆尹梁雨梁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出城接济穷人的时候,也常见他过去忙活,委实尽心尽力,没话说。可是还是不够啊,每天两顿稀粥,比水没强到哪儿;加盖的房子,只能先尽着老人孩子住,还远远不够。归根到底,是爹你和朝廷给梁大人接济穷人的银钱太少了,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那还缺还缺多少银钱?”景泰帝问。
“我和道长算了算,从现在到开春,总还短缺约莫十万两银子。”周嫣答道。
“这么多。”景泰帝挠挠头:“那就没法子了,现下爹这朝廷里还真没什么钱。南边在打仗,爹原本攒下的家底全贴上去了。原以为夺了京城,可算能吃饱了。岂料前边虞朝国库里干净的跟狗舔过似的。”
说着皱眉看向苏凤竹:“你那弟弟和娘跑的时候,把你带上、把银钱给俄留下多好!”
苏凤竹听了这话心中疑惑:母后他们走的那样急,如何能尽数带走国库存银?别人不知道,苏凤竹却有数:到底是延续数百年的国祚,纵然后面给她爹娘可劲儿地败,剩下的家底儿也还相当可观。
“不能啊爹,”周嫣更不肯信:“你看皇宫里多少好东西,那些为官做宰的也是一个个高头大马绫罗绸缎的,如何到接济穷人这儿,就没钱了?”
“你问问你这好弟妹,眼下俄这点子东西这点子用度,跟她家比可能入眼?”景泰帝撇嘴道:“至于臣子们,爹说了不怕你笑话,能帮爹的爹张了好几次嘴了,早和爹一样只落下个空架子。那些不肯帮爹的,不下阴招跟爹抢银子爹就算谢谢他们了!”
“这就当真没法子了么?”周嫣好不沮丧:“那我想着,把爹你给我的那些宝贝,还有别人送我的,拿出去卖掉。爹,还有大弟,你们不会不许吧?”
“全接济那伙子穷人了?”景泰帝好生惊讶:“以前爹跟你要个几文钱你都死活不肯给爹,如何现下竟这般大方了”
“能一样么?”周嫣道:“以前只有那么几文救命钱,如何能让你拿去买酒?现下衣食不愁,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拿出来能救人一命,我自然是肯的。”
“我大闺女心肠就是好!爹真是臊的慌,也替这满朝文武臊的慌!”景泰帝叹息道:“可你那点子东西才多少,都接济出去了,自己寒酸磕碜,却也不像话。”
“哪里需要全部接济出去。”却是苏凤竹笑吟吟接了话:“妾看陛下赏赐大姐的都是无价之宝,随便拿出一件,只要找对了下家,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陛下,这事儿便让妾帮大姐筹谋吧。”
“哦?听你这意思,你能给嫣儿找个拿钱的冤大头?”景泰帝狐疑地看了苏凤竹:“你有这能耐?”
“瞧陛下这话说的,”苏凤竹道:“没什么冤大头,也不是妾能耐。只是这京中多的是心存慈悲之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凑个十万两银子出来应该不难。”
“弟妹,你不知道,”周嫣原本以为苏凤竹有什么好法子,现下一听,顿时发亮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今冬一冬,道长已经把这京里的高门走了个遍,那等心存慈悲的早拿了钱出来,不然这梁大人能维持到现在?”
“最高的那道门槛,道长却没走过吧?”苏凤竹眼波流淌:“咱们皇宫里面,也不乏大慈大悲之人。比如说,陈贵妃。”
景泰帝一愣,转瞬明白苏凤竹意图,盯着苏凤竹沉吟不语。
而周嫣只惊讶道:“她当真有这般慈悲心?哎呀,早知道我不该那样对她的......”
“倒是要委屈大姐,去面见陈贵妃,与她说句软和话,劝说于她。”苏凤竹笑道。
“若是能让她拿出这银子来,别说软和话,便是让我给她磕头,也使得的。”周嫣急切地道:“只是她当真能肯么?”
“必定是肯的。”苏凤竹看向景泰帝:“陛下说,是不是?”
周玄走后次日,陈贵妃接到宣召,命伴驾出游。
玉华宫宫人们闻讯无不喜笑颜开。自突然册封后宫之后,景泰帝便甚少踏足玉华宫。仅有的一两次,也不过略站了站,看了看女儿,甚至都没和陈贵妃说什么话。而陈贵妃,也深居简出绝迹于人前。宫人们都以为陈贵妃失宠,惶恐不安。如今见皇帝复召幸,如何能不欢喜!
唯有陈贵妃自己,却依旧面如死水。连衣裳也不肯更换妆容也不打理,灰扑扑地到了景泰帝面前,然头还是昂的高高的。
“上车吧。”景泰帝见了这样的陈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上车就走,依旧是微服简行。
陈贵妃也不问什么。两人一路相对沉默无语。
一时陈贵妃听见外面动响出了城门,然后车子停了下来。“随朕来。”景泰帝道。
随景泰帝下了车,只见眼前是延绵的城墙,靠城墙跟下密密麻麻蜂窝也似的破窝棚。此时正值午饭之时,却没有几个窝棚升起炊烟。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穷苦之人,手拿着破瓢烂碗,一窝蜂地往远处几个大棚子而去。那里,一溜儿摆了数口大锅,米粥的香气远远传开。
陈贵妃跟在景泰帝身后走近那大棚子,只听一个高亢女声盖过人们的吵嚷:“都不要挤不要挤,排起队来,让老人孩子站前面!”
陈贵妃愣了一下,这声音曾狠狠刺痛她心扉,她自然不会忘记。展目望去,那站在人群前面、挥舞着双臂的,可不正是周嫣?此时她毫无脂粉装扮的脸颊冻的红彤彤,头上没一点钗环只拿帕子包起。身上是一身臃肿粗布短打,还围了个脏兮兮的围裙,可衣裳上依旧土一块灰一块的。这副模样,活似这些穷困的同伙,哪里见半分公主尊荣?
陈贵妃只以为周嫣给送出宫去也是荣华富贵的享受着,何曾想到会是这样?她不自觉地捂住了心口。
又见周嫣和一个一个浑身上下脏成一团黑的大汉吵起来:“退后!别和老人孩子抢,都有的吃!”“哄谁呢,到了后面就只剩下沙子了,如何吃得!”那大汉推搡着她,动手去舀粥。
“干什么,老实些,下去,否则一粒米也不给你吃!”周嫣身旁,一个京兆尹衙役穿戴的人没精打采的呵斥着大汉。
“这是官家给的粮,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不给老子吃?”大汉直着脖子道,又转头扬声对其他人道:“我看这粮食,就是给他们这些人给贪下了!他们吃香的喝辣的,给咱们吃这样全是沙子的东西!没天理啊!”
“就是,就是!”他身后几个和他差不离一样黑乎乎的汉子一起鼓噪,又往前推挤:“老子要吃好的!砸了□□的,抢粮!”
““好了好了,”那衙役蔫儿:“不就口吃的么,嫣儿,快给他们盛上,打发他们走!”
“不行,不能开这个口子!”周嫣坚决道:“这里是朝廷设的粥棚,你们敢乱来,抓你们进大牢去!”
“杀了老子吧!就是死老子也要做个饿死鬼!看呀,心虚了吧,让老子说中了吧?”那汉子反倒愈发嚣张:“官家要杀人灭口了!不给穷人活路啊!乡亲们,咱不能给饿死啊,抢粮啊!”
眼看着整个人群都躁动起来。那汉子只是说说而已,见状倒真动了这抢粮的心思。自忖这里面掌事儿的就几个女子,唯一的衙役眼看是个怂包,只要把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子收拾了,便没人敢拦他。于是伸手一巴掌朝着周嫣打下。
然手在半空中被牢牢抓住。汉子转头一看,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衣着富贵、面目比他还凶狠数倍的男子。汉子顿时便想讨饶。然不及出声,这人手一动,汉子的胳膊咯吱一声被拧了个倒折。剧痛袭心,汉子顿时倒地大声哭喊起来。而这人又是一脚跺下正中他心口,汉子顿时狂吐鲜血,手脚抽搐,脸色不成人样。
“杀人了,杀人了!”他的同伙们见来人凶猛,惊惧后退。这人却紧追两步,伸腿一脚一个,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放翻满地,一个个打着滚儿吐血,眼看着也和那汉子一般,不会动弹了。
整个人群都给这人身上的煞气震住了,顿时一个个体如筛糠,连逃跑都不敢逃。
“爹!”周嫣见状也是给吓坏了,这一声叫的打心底儿的敬畏。
来者正是她爹景泰帝。哎呀,这许多时日憋屈坏了,一时没收住劲儿,吓着闺女了。景泰帝责备自己,忙去安慰周嫣:“没事啊,没事。他们胆敢带头抢粮,就是造反,就该死!”说着又转眸阴森森看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