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术被扳了回身,她怔愣地盯着对方。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来人一如即往男子打扮,只是今日赴宴与别不同,一身打扮华贵非常,衬得桃花小脸分外明艳。她没好气地插着腰,冲花小术横眉竖眼:“我是薛滢啊。”
好好的美娇娥非要扮作男儿郎,真是可惜了她那张娇俏的脸。
花小术没记住她的名字,不过薛滢一身打扮过于个性独特,很容易让人想起她是谁:“……宁阳郡主?”
“别郡主郡主的,叫我薛滢就行了。”薛滢不耐地摆摆手:“你溜出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你人这么娇娇,能受得住嘛?”
“我不娇。”花小术明白薛滢这是误会自己从宴席偷跑出来了,她没心思解释,指着声音的方向:“你听见没?”
薛滢狐疑:“听见什么?”
“笛声呀。”花小术着急了,因为薛滢的打岔她没来得及找过去,笛声已经嘎然而止,再听不见。
“笛声?”薛滢一点不淑女地掏耳朵:“你是不是耳背?笛声是从琼华殿传出来的,你跑反方向做什么?”
花小术一愣,灯火通明的琼华殿内确实传出奏乐,只是与她方才所听见的声音却是不同的。
“我说你是不是找死?皇宫内苑也敢乱跑。这地方阴气重,多的是妖魔鬼怪蛇精病,带你来的人没告诉你不要乱跑吗?”薛滢一边装神弄鬼恐吓她,一边理所当然挽住她:“正好我独个跑出来吹了阵风,心里直觉毛毛的,咱们在这碰面也算有缘,你陪我去趟茅房吧?”
“……咦?”敢情这是一个人夜里不敢上茅房,拉个同伴壮壮胆?
薛滢不由分说,生拉硬拽把傻眼的花小术拖着走,说什么也不给挣开。
就在灌木丛后不远的地方,一人捧着刚刚放下的横笛,静静等到二人伴着争辩的声音渐渐走远,这才抬首。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前方的位置,有道身影被夜色与树荫所遮掩,直到此时方崭露而出,渐渐显现。
池镜盯着对方逐渐清晰的脸孔,平和的眉心不知不觉蹙拢起来:“你是……?”
“蓝漪?”
第18章 以后别再吹了
皇宫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无论你走到哪,无论是兜来还是又转去,这儿的每一处都是如此熟悉。瞧瞧,就连杵在廊前的掌灯宫女,衣着打扮长相站姿都跟双胞胎似的,简直跟刚刚见到的那个一毛一样……
“回郡主,奴婢就是方才给您指路的那一个。”
“……”
第无数次被人拖到这里打此经过的花小术默默瞅着被打脸的宁阳郡主,深深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醉了。
宫女估摸也是看不下去,好言相劝:“不如就由奴婢给您带路吧?”
“不、必!”骨气铮铮的薛郡主愣是拒绝了对方的友好善意,抓起花小术的手腕昂首挺胸毅然而去。
花小术依依不舍地回望宫女,忍不住说:“别走了,我们这么瞎转总不是办法。”
薛滢回头用眼神凶她:“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没嫌弃你。”花小术老老实实,实话实说:“我是怕待会走不动要靠你背,你嫌弃我。”
薛滢惊觉有理,她泄气地停下脚步,坐下来捧腮发愁:“天晓得这地方跟迷宫似的怎么转也转不出去。”
“还不是你非拉着我瞎晃荡,明明刚刚还说皇宫重地不能乱跑的。”花小术摸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腿,突然想到:“你该不会又想绑我吧?”
薛滢没好气地嚷嚷:“谁爱绑谁绑去,我才不干这种蠢事呢!”
“……”说得好像你没干过一样。
花小术见她确实没那个心思,这才道出不解:“我看你也不是真心去找如厕的地方,干嘛非要拉我跑得这么远?”
薛滢斜了她一眼,勾着唇呵呵:“我说你这人可真是一点自觉也没有。”
看她笑意不明、一脸玄乎。花小术实在不得其意,凑近虚心请教:“怎么说?”
花小术今日衣着精致妆容甚好,薛滢瞅着她水溜溜的求知眼睛,娇艳欲滴的粉润朱唇一启一阖,登时梗着脖子臊着脸,掐住她的腮帮子:“不许勾引我!”
“……”
但见宁阳郡主肤若雪凝玉颊馥绯,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娇嗔之色简直酥到人家骨子里。花小术不觉自己勾引人,反觉薛滢在色|诱她。
一不小心把对方的脸蛋掐出两道红印子,薛滢惊恐松手:“你可别说是我掐的啊!”
花小术茫然:“跟谁说?”
薛滢直觉跟她说话太费劲,正所谓多说多错、少说绝不会错,她索性抱头闭嘴不吱声。
花小术见她不理自己,兀自支颐望天:“不过今夜能在这里见到你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薛滢动作一顿,偏过脸看她。
那日薛滢被吓晕过去,后面的事都交由行事稳重的蓝相接手处理,花小术这才安心随蓝漪回了漪澜居。听说隔天薛滢就把弟弟带回家去,对方没有吵闹也没再追究,没有给蓝漪造成大麻烦,也没有给蓝家惹添新问题,花小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够稳稳放下。
薛滢眼里滑过一丝讽刺,她缓缓抬手,捏住花小术的下巴,迫使对方低头对上自己的眼睛:“我说……你这人该不会是白莲花吧?”
“白莲花?”花小术斟酌这个词,歪头想了想,摇头说:“我叫花小术,不是什么白莲花。”
薛滢嗤之以鼻,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那你干嘛还这么关心我们?别忘了你那道疤可是我弟弟亲手砸出来的。”
花小术下意识摸了摸那个位置,光洁的前额有道细小的疤痕,掩在小碎发下,其实远看并不明显,只有近看才会发现。
还记得刚拆卸纱布的时候发现余留这样一道疤痕,蓝漪抓着太医的脖领非说要整什么养颜膏,险些把太医他老人家掐翘气了……
花小术迟疑着,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倒不是说担心你们,我就是怕万一你们死了,会连累我们。”比如连累她们一家,又比如连累蓝漪一家。
薛滢:“……”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许许多多是非纠葛,与人发生口角或者添惹各种麻烦,端看挨得值还是不值。若是为了这点和麻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花小术深觉很是不值。
“我爹复职在即,我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万一一不小心又得罪了人,给贬去更加穷乡野僻的山旮旯怎么办?”花小术正儿八经道:“京师贵人这般多,我们一家刚来京师,人生地不熟,多一个朋友等于少一个敌人。这次我帮你说好话,以后我有事还得求你帮帮我,这样彼此才能两清。你说对不对?”
“……对。”
这话真是好有道理,她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薛滢原以为她是傻白甜,这会儿觉得她不傻,反而市侩得紧。
“再说,”花小术声音一顿,神情飘忽:“我希望蓝大哥能够慢慢变好,不想让他再受刺激。”
薛滢默了默:“什么是他的刺激?”
闻言,花小术很有些沮丧地低头,小声嘀咕:“大概……”
“是我吧?”
*
蓝漪自黑暗阴影中缓步走出,他的五官与轮廓在明朗的夜色下逐渐清晰。他的神情清冷疏离,周身仿佛浸在冰里面,冷得毫无生气。
适才蓝漪的身型就像是融入在那片黝黑的阴影之内,池镜一时间竟丝毫没有察觉。
在认出来人是谁以后,池镜的眉头下意识就蹙拢起来。不过他很快就舒展开,仿佛方才的反应根本不曾存在:“原来你真的回了京师。”
今夜赴宴前,池镜可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这个人。
京师各方势力眼线云集,早在蓝漪所乘马车驶入城门停在蓝府门前的那一刻起,销声匿迹许多年的蓝家小国舅回京一事已经不胫而走,迅速传开。
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池镜总能够从身边各种各样的声音里面听说起这件事。显而易见,这个消息对很多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好事,对池镜而言亦是如此。
甫一进殿,池镜沿路已经听见席间不少人在喁喁私语,待见到蓝相身边有个空缺的位置,他心中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登时对这顿年夜饭意兴阑珊起来。
恰好宫人来报说皇后身子不适不便出席,他皇兄匆匆开席步履如飞就跑了,池镜自没打算留下来替兄长顶酒的意思,后脚也跟着溜了出去。
池镜本意除了避酒还是避人,哪知终究还是在这里碰上了不想打交道的人。
见他不搭话,池镜也无所谓:“如若无事,本王先走了。”
在池镜转身之前,蓝漪朝他伸出手,张口说:“把那个给我。”
池镜身子微顿,注意到蓝漪的目光定在他手中的横笛上。他手里的这支横笛是很普通的青苦竹笛。不是特别名贵,胜在称手、用得习惯,音色也够清,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很多年了。
池镜并非不舍得,只是不解其意:“你要来做什么?”
蓝漪动作未变,声音又冷上几分:“给我。”
面对他命令的口吻,池镜暗暗皱眉,却没有跟他硬抬杠。他上前两步,把横笛交到蓝漪手中。
蓝漪垂眸扫去一眼,他忽地抓起那支笛子,就这么当着池镜的面摔在了地上,将完好无损的横笛摔断了一节。
原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要去之后,不仅顷刻就被损坏,还是当着本人的面,池镜的脸色瞬间就冷了几分。
而这时的蓝漪却露出一抹舒心的笑,简直笑容可掬。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断笛,而是像在揶揄一个老朋友般:“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吹笛?”
仿佛完全没有发现池镜面上的冷色,蓝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只有双眼滑过对方时,杀意一闪即逝:“以后别再吹了。”
第19章 你家弟媳妇儿
夜色沁人,灯火依旧。
琼华殿内歌舞升平,除夕盛筵觥筹交错,因之帝后不在,众人虽不必束手缚脚,但也不好表露得太过明显轻松。
前头刚说完太后她老人家迁去太华园自过自的新年,接着就听闻皇后娘娘凤体讳和也要缺席。爱妻心切的皇帝陛下匆匆离席赶去了凤仪宫,如今就连圣上面前最得势的小王爷也跑得没影。余下一干臣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还有那些盘算着趁机上位的妃嫔咬帕含恨,恨那皇后一手阴谋算计使得好歹毒,就这么把皇帝给据为己有了。
如此一来,还留在席上最具权威代表性人物,便要属那默默饮酒淡定夹菜一脸事不关己的蓝相大人了。
“蓝大人倒是饮酒作乐两不耽误,难为吾辈饮之无味食不下咽,为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忧心忡忡。”
这话换作旁人口中道出,必然会被当作挑衅讽刺。只不过鸿胪寺卿龚大人平素与蓝相私交甚笃,那张嘴那个秉性他心里实在是太过清楚。
蓝磬执筷的手一顿,淡淡回道:“龚大人有心,倘若皇后娘娘知您茶饭不思如此牵挂(她的安康),定会为之感激涕零。”
龚大人苦着脸,凑近拿手肘捅他,小声嘀咕:“行行好,这话可千万别乱说。万一传到圣上耳里,就怕我三头六臂再多脑袋也不够砍的。”
“……”让你嘴贱。
道理而言,除夕宫宴本该喜气洋洋欢畅淋漓,奈何今夜太后与皇后这两大后宫巨头先后因病缺席,这时候你要是表现得喜孜孜吧,就怕有心人告你幸灾乐祸;可你若丧着脸吧,又实在对不起这样浓郁的年节气氛。
在场诸位多半都是人精,深谙个中门道世故,端看席上气氛欢庆有余热络不足便可窥探一二。
龚子昱就是吃饱撑着才敢这么撩宰相大人,然而嘴贱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不,立刻就被对方倒打一耙了。
他摸了摸自己留了个把月的一小绺美须,调侃说:“皇后娘娘凤体讳和,你这当兄长也不晓得关心关心。莫不是真被那群女人说中,其实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小计谋?”
“子昱什么时候也学那些个无知妇孺长舌八卦胡造是非?”蓝磬认真地板起脸:“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品德高尚蕙质兰心,怎么可能为了点小打小闹的儿女私情而耽误如此重要的筵席。”
蓝相大人一惯正儿八经,不管嘴里说的是虚是实、是真还是假。龚子昱不以为然地笑:“你知我指的并非真是她们说的那种意思。”
蓝磬眉梢不动,面不改色。
他当然知道龚子昱是什么意思,太后与皇后交恶闹不和并非一年两年的事,但今年太后竟是直接搬去了太华园,就连这样的大日子都不来出席参加,可见双方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程度。
不管是非对错是什么,无论孰是孰非,太后是长辈、是圣上的嫡亲生母,皇后与她闹得这么僵就是理亏。就算面上无人敢说一句不是,背地里总是不好听的。
皇后为了避嫌,借故缺席情有可原。
龚子昱自以为猜对了十之八|九,正沾沾自喜,蓝磬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可能有所误会,皇后娘娘行端做正坦荡无愧,不会那么顾忌无关紧要的人那些看法与说辞。”
“……”
‘无关紧要’的龚大人悻悻然地摸鼻梁:“你可真敢说,没见今晚霍家那伙人可劲地盯着你么?”
霍家是太后霍氏的母族,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外戚家族,如今日渐式微,不可谓不是蓝家处处压制的结果。
蓝相宠辱不惊泰然自若:“由他去吧,本相拔群出萃卓尔不凡,是比较招人嫉妒的了。”
“……”好一个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