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人却很诚实地侧身朝外拱了拱,让自己稍稍靠近对方一些,感受到皇帝身上的热源温度。
皇后感受到有人伸手为她抹开贴在侧颊的湿发,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描摹她的五官,搔心的痒。
“朕舍不得你。”
温柔的话语如一缕飘渺的薄烟,悄然钻进了蓝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低低一哼,她没有睁眼,所以看不见皇帝的表情,也不想看见。
她也没有搭话,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只是浓密的羽睫轻颤,上面余留了一丝丝的湿意。
年三十的礼花炮震耳欲聋,路痴的薛滢好不容易找到指路宫女,指点迷路无数次的那位眼熟宫女依然如故兢兢业业守在原地,看见薛小郡主时还露出一副‘果然又来了’的了然表情。
薛滢脸皮厚,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散席之时,发酒疯的龚子昱揽着蓝磬的肩大声嚷嚷非说要去他家再喝一场,被毫不留情的蓝相大人一脚踹进他家马车,让人载回家别到处丢人现眼。
孤家寡人的蓝相大人独自归家,路过名品斋看见小王爷池镜大过年跑去拍门叫掌柜,手里拿着什么折断的乐器。
蓝磬感慨大过年扰民什么的果然有权就是任性的同时,马车已经抵达家门口。他换上常服准备到院子独酌小酒看烟花,哪知抬头望天,却见家里那头高高壮壮的大榕树上吊着个捆成蜂窝的人。
“……”
苦逼的楠木因为得罪小少爷被倒吊在树上大半宿,受尽往来下人以及同僚的无尽嘲笑,他打了个喷嚏,仔细一看发现树下站着主子,简直比看见至亲还高兴。
蓝相双手拢袖,顶着麻木脸站在树下看倒吊在树上的‘蜂窝’摇来又晃去,心情复杂地摇摇头:“也罢,下来陪我喝杯酒吧。”
楠木心情大好,胛骨一缩手脚一并,压根不需要借外力解绑就已经跳下树来,拱手领命。
而这时的蓝漪已经带着花小术乘着夜色回到花家,花爹爹和小翠花满脸惊喜,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家来。
而在离花宅不远的拐角巷,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停靠在那,从马车的方向能够清晰看见花宅的大门。
“……走吧。”
环手打盹的马夫打了个激灵,将脖子从厚实的袄衣里头伸出来,利索下车去解缰绳:“诶,夫人。”
第21章 难怪这般眼熟
新年七天百官休沐,七天之后花家迎来了吏部发放的铨选文书。吏部有霍姓官员年前因犯错被下放外调,花一松接替他的位置任吏部员外郎一职,从六品上。
这对花家上下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件喜事,毕竟花一松外放多年,贬在墨凉做了十余年的地方小吏,如今调回京师能够重升六品,这已经远远高出了全家人的期许。
最重要的是从六品官的俸禄可是较之从前翻了好几倍不止,不远千里回到京师的外地消费者表示再也不用担心物价太高消费不起了!
满心欢喜的花小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给阿爹添制几件体面的新衣裳转换一下精神面貌与形象,免得衣着过于寒酸叫人取笑了去。
因为量身订制成衣太贵,花小术打算自己买布回家熬夜赶工。这天她跑去就近的彩衣作坊挑选布料,给阿爹做的新衣裳颜色不能太暗,否则会衬得整个人不够精神;但布料花纹又不能太素,否则又显得过于质朴。
花小术挑来挑去,很发愁。市面卖的料子好坏都有,劣质的粗麻布肯定不适合的,可稍好的布料在价钱方面又实在叫人拿不下手。
最后,花小术挑了一匹银灰云雷纹的缎子,还有一匹雪青卷草纹的棉布。
店里的伙计侍候惯了有钱人,这时见她一个小姑娘挑了这么久,衣着打扮又这般朴素,心里便起了轻慢之意。故而他说是去内库取布匹,把花小术晾在堂口等了许久也不见出来。
花小术混迹市井有些年头,对方眼里的轻视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与人计较实在太累。
像她们这种小老百姓的生存之道便是且得且过,哪来那么多忿忿不平意气用事?今日买卖见真彰,以后换家帮衬就是。
不过早年那是墨凉不太平,她们一家又穷得响叮当,日子才过得战战兢兢紧紧巴巴。如今回到京师来,又逢阿爹升官了,也许她可以尝试换一种舒服的活法。
比如,伪装成一个称职又典型的官家小姐,乖乖待在家里做女红写写字?
花小术边等走神儿,听见隔了一条横柜对面两名正在挑布的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话。其中一人说:“听说没有?威远侯昨儿回京来了。”
“听闻圣上大设宴赏为他洗尘,此等隆恩圣宠果非寻常人等能够匹比。”
“那是,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文有蓝磬武有乔渊,这两位可是当朝文官武将最具权威的代表,想当年京师多少姑娘盼着嫁候爷,就跟现在的蓝相大人一般炙手可热……”
边上另一名黄衣夫人笑着揶揄:“你莫不正是那其中的一个吧?”
“是又如何?”紫衣夫人轻哼一声,直言不讳:“威远侯出身尊贵、军功赫赫,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多年来一直深得圣上倚重,谁不想嫁予这样的好人家?就是后来他元配早逝,想给他作续弦的人可是从西华街排到迎军路,多不胜数。那可比之我家那个混吃等死的窝囊废强了不知几百倍呢!”
“是呀是呀。”黄衣夫人敛去揶揄的笑,讪然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两位夫人都没继续说,这个话题走向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依我看,威远侯府的世子各方面条件都绝不逊色给他爹。我曾在太长公主的赏梅会远远见过其人,乔小世子星眉剑目仪表堂堂,学识气度皆是不凡。听闻他此次归来带了功绩,听我家那口子说昨日还受到圣上的大力褒赏。如今只是年纪还轻,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
“而且我听说威远侯府家教极严,乔世子的私生活甚是检点。”紫衣夫人笑执她手:“你家娴姐儿今年不是及笄嘛?想来顺昌伯府的嫡女配这门亲事,不算高攀。”
“瞧你说的,我家娴儿要是能有这福气可就好了。”黄衣夫人先是笑着承迎,随即露出苦恼之色:“只是那丫头自除夕宫宴回来以后成日浑浑痴痴,非说喜欢那……唉!不提也罢。”
紫衣夫人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你说的那人,莫不是……”
两位夫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花小术听不清晰,也就没再仔细去听。
这时她的右手边来了一位老妇,老妇人探手想要拿柜台上的色样板,只是中间隔着花小术够不着,花小术便顺手替她递了过来。老妇人细看她的眉眼,颌首道谢:“多谢你了,小姑娘。”
花小术摆手示意不必谢,坐在一旁看她动作缓慢地翻阅色板。
这名老妇人鬓发灰白,眼尾布着细纹,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不会显得过于苍老。她的衣着打扮并不奢华,身边也没有随行婢子,但从举止之间所流露出来的素养可以分辩得出,这可不像是个寻常家庭出身的老妇人。
花小术收回目光,正见伙计终于把她要的两匹布送来了。
一匹银灰云雷纹,还有一匹却不是雪青色的,而是绀紫色的卷草纹。花小术连忙唤住他:“小哥,我要的是雪青的卷草纹,不是绀紫的卷草纹。”
“姑娘莫怪,今年雪青色实在太热销了,内库已经没货啦,你看就用这绀紫色的卷草纹将就吧。”
伙计不以为意的语气可不是在跟她打商量,花小术眉梢一挑,也不生气,只是放下两匹布料:“那我不要了,两匹都不要,你收回去吧。”
伙计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姑娘,你说要买,我才特地跑去内库给你找出来的。你现在又说不买了?你该不会是故意耍花样的吧!”
“没有啊。”花小术眨眨眼,露出无辜的表情:“我要来这两匹布是用以做新裳,银灰色的通袖宽袍儿搭雪青色的里衬我很喜欢,换了绀紫我就觉得很不搭,索性两匹都不要了。你若是介意,那我重新挑两个颜色,倘若这次你们店里还是没有,那我别无他法,唯有另寻他处找找看了。”
身旁的老妇看了过来,那伙计眉头紧拧,额穴隐隐鼓动,像是要发火。
可他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客人发脾气,要知道现在这店里除了花小术之外,还有好几位有些身份来头的夫人在。今日他若在这里闹事,回头让掌柜知道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若是让掌柜发现他偷换布匹拿去西市私卖换钱,那可就不是挨骂扣钱,而是会被直接押送官府的!
把不好卖的布强销出去有薄利分成,再把热销的布料私下转卖,能够从中捞得不少油水。这伙计小哥不是头一个这么干的,只不过他是新手,心思不够沉稳、干得不够利落、掩得也不够仔细,所以这么快露出马尾,显得进退两难。
方才他见花小术忍气吞声,满以为今日来了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却没料到居然看走眼了。他心下一合计,决定还是赶紧把人打发了,省得引起其他伙计的疑心:“行行行,你要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取,总行了吧?”
他应得太顺粹,反而让花小术觉得有古怪。不过对方已经先行妥协了,多一事便不如少一事,管他背地里藏了什么猫腻,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立马就走。
花小术没打算生事,身边的老妇人眸光烁烁,却不是个息事宁人的善茬子。
只见她突然伸手按住花小术,悠悠张口:“昨日来时老妪正巧看过这匹雪青色的卷草纹,方掌柜还说头两天新进了一批货,库存十分充足。怎的这才一天的功夫就已经全部销完了?”
原本见花小术神情松动,伙计心里刚舒一口气,哪知半路却杀出个多管闲事的老虔婆。
“我们店一向客源满满生意好,这雪青卷草纹又是新近热销的面料,卖得快有什么稀奇!”伙计哥儿本是撒谎心虚,这时被老妇人质问一句,反而拉长脸不高兴:“倒是你们俩,该不会是故意没事找事吧?你们莫不是打算趁机讨价还价捞便宜?我劝你们少动歪心思,恕本店不接受议价!”
花小术见伙计恼羞成怒,暗叹这桩买卖终究还是做不成了,便拉住老妇人的衣袂说:“算了,既然他说卖完了,那我另找别家就是了。”
老妇人不疾不徐地拢袖子,面上浮出浅笑:“不成,让你们方掌柜出来,老妪亲自问一问他。”
花小术愣住,而伙计小哥已经彻底变脸。
“倘若这料子真如你所言这般热销转天就卖完了,那老妪认错给你赔不是又有何妨?可如若不是,那么便是方掌柜昨日撒谎欺我……”老妇人双目如炬,精光烁烁:“又或者,是你在欺我。”
双方对峙已经引起店里其他人的注意,不仅别的伙计看见了,就连其他客人也扫过来。方才闲聊的那两名夫人不约而同往这头瞧,交头接耳私议纷纷。
这时伙计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额头青筋暴突,看得花小术欲哭无泪,生怕伙计气得全无理智就要打人,她可不想再破一次脑袋!
老妇人全无惧意,更无半分退缩,甚至还气定神闲地挑衅对方:“怎么,不敢?”
伙计目眦欲裂:“你这老虔——”
“臭小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名老头喝一声打断伙计,他满额大汗掀帘而出,那模样打扮比店里的伙计要好一些,店里伙计都喊他‘方掌柜’。
不知是谁悄悄跑去通风报信,这才把掌柜给招来了。
凶神恶煞的伙计小哥一见掌柜就蔫菜了,他心知这回被抓铁定要完,事情捅出去可是会被抓去见官府的。
伙计把心一横,直接夺门跑了出去。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落跑的伙计没逃成,在门口被两名突然冒出来的侍卫给架了回来。
被架回来的伙计小哥哆哆嗦嗦一脸菜色,方掌柜还不知道这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账,忙不迭上前替他赔不是:“这是店里新来的小子,脾气大不懂事。浣嬷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但见那伙计小哥这怂样,任谁都看出来他是作贼心虚自知理亏。老妇勾了勾唇,不慌不忙地说:“方掌柜,老妪听闻你们这的雪青卷草纹布料很是热销,昨日还说刚进了一批,转眼今日就全卖完了。”
方掌柜在这行摸爬打滚几十年,年轻小子的歪门歪道自然不会不懂。他稍一琢磨,立马就能悟出个中猫腻。他面色微沉,再不像方才那样着急为得罪贵人的店里伙计说好话:“想不到鄙店竟招来这么个不老实的伙计,还让他扰了嬷嬷您的心情,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着,方掌柜笑脸阿谀:“这雪青卷草纹布料库里还有很多。您要是喜欢,小的立马着人多拿几匹送您……您看小店还有什么别的合乎心意,尽管开口,小的让人再给你拿多几匹。”
浣嬷嬷满意地颌首,要了几匹花小术原来点的布料,自己又随意点了几匹,统共要走了二十来匹,不贵不挑,看得方掌柜笑眼一抽一抽,心头的血一滴一滴。
末了,浣嬷嬷拉着懵懵懂懂的花小术准备走,回头扫了一眼蔫里巴叽地垂着脑袋的伙计:“不知方掌柜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方掌柜痛心疾首:“小的好心雇佣此人,哪知他竟如此心术不正,留来实是无用!”
浣嬷嬷淡道:“既然如此,那老妪便作主帮你将人押见官府,由官府去料理收拾。”
那伙计一听,再也控制不住气血上涌破口大骂:“你死老太婆关你屁事——”这要不是被两名牛高马大的侍卫架住,他指不定就要上手上腿了。
“瞧这嘴巴可真歹毒。”
浣嬷嬷停下正要往外走的脚步,回头嘱咐两名侍卫:“这样吧,提去官府的时候叫人先掌嘴五十,叫他学会怎么把嘴巴放干净点。”
那伙计还要叫骂,这次直接被侍卫堵住了嘴,再也骂不出声。
“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被带出彩衣作坊的花小术一头雾水,实在不太情愿随那浣嬷嬷走。
别看浣嬷嬷一介老妇,动作相当强势,力气着实不小,她握住花小术的手腕紧了紧,会心一笑:“上好的布匹府上应有尽有,姑娘随老妪来了,任您怎么挑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