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许道萍深深看着七娘,心中竟生出一丝钦佩。
  从前,只当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行事作为,全然恃宠而骄,任性胡来。
  可适才的一番话,侠义之心,君子之道,无不见得,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许姐姐,”七娘又道,“为今之计,只有一字,‘拖’。”
  许道萍亦点了点头。只要她的身子一日不好,朱夫人再是心急,却也奈何不得。
  只是,此法不可长久,左右还需旁的出路。
  自别了许道萍,七娘遂觉出此事的难办之处。
  方才头脑发热,许下一诺,却并未思虑周全。
  近日之事,在七娘脑中一一闪过,分散凌乱,似乎又有些不易察觉地关联。
  她蹙了蹙眉,于这些事上,还是该与朱二表姐商量一番才是。
  而朱夫人这头,自许道萍出事,她悬着的心,便一直不曾放下。
  这些时日,秋风萧瑟,加之心中有事,朱夫人亦染了些风寒。她是不喜用药的,日日吃一盅枇杷雪梨膏,也逐日见好。
  这日,朱夫人午睡刚起,便见金玲捧了一盅枇杷雪梨膏来。
  只听她笑道:
  “大夫人,这是陈姨娘送来的。听闻夫人染寒,还亲手做的呢!”
  朱夫人看了一眼,遂道:
  “她倒是个懂规矩的。日日来请三回安,还挂心着我的病,确是难为她的。”
  金玲笑道:
  “孝敬大夫人,本也是姨娘分内之事。”
  朱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请她进来吧,正好,我有事与她商量。”
  陈姨娘进屋之时,朱夫人正于妆台前挽发。她遂忙上前去,伺候着朱夫人梳妆。自打进门时便立下的规矩,是如何也不敢忘的。
  只听陈姨娘笑道:
  “这么些年,还是大夫人的发养得好。”
  朱夫人亦笑道:
  “那是你挽的髻好看。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总不如我的心意。”
  “说来,大夫人的风寒可好些了?”陈姨娘关切道。
  “难为你记着,”朱夫人拉下她挽发的手,“年纪大了,总是有力不从心之时。这身子,也比不得从前了。孩子们一惹,便只管着着急,这一急躁,病也就来了。”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金玲又递上凳子与她坐。
  朱夫人叹了口气:
  “便说许娘子,前日混吃了药,我是忧心得整日整日地睡不好。从前还当这孩子稳重,如今看来,也不是个省心的!”
  朱夫人的模样,直像个为儿女操碎了心的长辈。可陈姨娘明白,她的操心,是所为何来。
  陈姨娘方劝道:
  “好在济良妙手仁心,救了回来,也不辜负夫人一番心意了。”
  朱夫人点点头。
  思及许道萍,她心中自有些不快。这个丫头,如今也学会同她耍心眼了!偏还有七娘在一旁帮衬!
  在薛仁看来或许是混吃了药,引发中毒之症。
  可许道萍那丫头,伺候她那么些年,从未出过差错,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竟混吃了药?
  再者,许道萍常年泡在药罐里。所谓久病成医,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她又如何不知?
  这些小妮子的粗浅手段,又如何瞒得过朱夫人?
  只是,许道萍瞧着弱质,心性却如此之烈,自是朱夫人不曾想到的。
  既如此,不如佯装不知。否则,若真拆穿她们,不知又要闹出些什么事来!
  左右,还指着许道萍入宫,多少该存些体面。
  朱夫人又道:
  “人是救回来了,可心性也野了。好好的小娘子,怎就成了这般!”
  朱夫人的盘算,陈姨娘是最清楚的。对于许道萍“误中毒”的真相,她亦能算得几分。
  陈姨娘看了看朱夫人,早已明白她的意思,遂道:
  “许娘子这孩子,心性如此,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自幼丧母,年纪轻轻又没了父亲,一身性命,全然系在咱们府上,倒也可怜得很!”
  陈姨娘又道:
  “大夫人自是为她打算,为她的前程着想。可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子,未必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咱们府上待她极好,她或许也有些不舍的吧!”
  朱夫人点头道:
  “听你言语,确是这么个道理。”
  一时,金玲又捧了漱口之物来。
  陈姨娘忙接过伺候,一面道:
  “夫人也莫太过忧心,眼下还病着,总要兀自保重才是。至于许娘子那里,我过会子去劝一劝,与她说说道理。她是个聪敏的孩子,应该明白夫人的苦心。”
  朱夫人颇觉欣慰,只道:
  “府中总说我偏私于你,引得旁人不服。殊不知,大老爷那么些姨娘,还是你最贴心的。”
  陈姨娘笑了笑:
  “那都是大夫人抬举,否则哪有我的今日?”
  二人又说笑一阵,事不宜迟,陈姨娘遂也往许道萍那处去。
 
  ☆、第二百零四章 意难忘3
 
  刚近着许道萍的院子,陈姨娘便闻着一股药气。
  许道萍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又逢家破人亡,托孤到谢府这样的地方,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她举起丝帕掩了掩鼻尖,只垂眸叹气。
  将这孩子往火坑里推,到底叫人于心不忍。可若非如此行事,到头来,只怕伤及自身,才真是有冤难诉。
  陈姨娘摇了摇头,遂也直直进去。
  屋中自有丫头相迎,备座上茶,免不得一番尊重。到底是谢府的正经姨娘,又在朱夫人跟前得脸,丫头们自有眉眼高低,总比一位孤女体面些。
  许道萍正吃药,本欲起身相迎,奈何身子不当,只得颔首行礼。
  陈姨娘眼看着,忙道:
  “你有病在身,何必拘着那些礼数?”
  “那是姨娘心疼我,”许道萍微笑道,“我又岂能不识抬举?”
  陈姨娘打量她一番,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看她一身病痛,焉知不是素日思虑太过?
  她方叹道:
  “你这孩子,哪里就生出这样的心思了?说来,你本为大家小娘子,总比我们这样的人尊重些,何至于菲薄至此呢?”
  陈姨娘接着说:
  “况且,自你来府中,一应用度,皆与咱们家的小娘子是一样的。老夫人与大夫人还着意添上了许多。放眼府中,谁又不将你当作自家人,却又作甚么自苦来?”
  许道萍咳了两声,点头道:
  “姨娘说的是。总是我久病糊涂,累得府上担心了。”
  陈姨娘又看了看许道萍。
  只见她面色苍苍,神情黯淡,眼圈似乎惯了的发红。想来,病来如山倒,睡不安稳亦是常事。
  陈姨娘又道:
  “我适才去大夫人那里,听她说起,才知你此番病得厉害。眼下看来,可是渐好了?”
  闻得此语,许道萍心下蓦地一紧。
  七娘说过,此时需拖上一拖,再从长计议,倒不能“渐好”了。
  她顿了顿,方道:
  “薛大人医术了得,本也渐好了。只是,我底子太弱,薛大人的意思,还需再将养些时日。”
  陈姨娘点点头:
  “总是能好起来,也就是了。大夫人是真真将你视为己出,才有了如此安排。见你如此模样,是否对她有所误会?”
  许道萍一惊:
  “萍娘不敢。”
  陈姨娘握上她的手,叹道:
  “姨娘是与你说体己话,哪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是怕你懵懂不知,不仅辜负了大夫人的心意,更是辜负了自己的前程啊!”
  许道萍默然不语,只怔怔看着陈姨娘。
  陈姨娘又道:
  “想当年,二娘子入宫之时,总是欢欢喜喜的,闺中姊妹哪个不羡慕?怎么到了你这里,却见出这般为难来?”
  许道萍依旧不语,只渐渐垂下眸子。
  “说句不怕你伤心的话,你如今家中无人,也没个亲戚兄弟肯收留。若无谢府,你又依靠谁去?”陈姨娘蹙眉道,“若与你说门寻常亲事,倒也容易。只是庭院深深,你无依无靠的,又无人护着你,大夫人总不放心。二来,放眼汴京城中的小郎君,又有哪个配得上你的才情?若匆匆许配,左右也对不住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宫中便不同了。”陈姨娘忽而带了些笑意,“左右有淑妃娘子护着,谁又敢与你为难?况且,你本于书画之上颇有造诣,陛下亦喜的,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许道萍咬着唇,心中绞作一团。
  这字字句句,自陈姨娘口中说来,无不是为着她许道萍打算。又哪里算是挟恩图报的逼迫呢?
  她若再不应允,倒显得是自己不近人情,忘恩负义。
  “姨娘,这些道理,我也是明白的。”许道萍淡淡道,“只是,我自幼体弱,这副身子,原不是我能做主的。”
  陈姨娘笑了笑,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许道萍却还在与她打太极。
  看来,不把话说透,这位小娘子也总是一根筋地不肯听。
  陈姨娘方道:
  “许娘子的心思,我也是知晓几分的。你对于入宫之事亦不屑一顾,想来,是心底有更重的分量。但你可曾想过,如此行径,不仅害了自己,亦是害了心上之人。”
  许道萍一怔,忽而抬眼望着陈姨娘。
  莫非,她与陈酿之事,陈姨娘亦是知晓的?
  陈姨娘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
  “你们这些小心思,又瞒得过谁去?许娘子莫忘了,我是他姑姑!”
  许道萍一时愣住,不知如何言语。
  陈姨娘又道:
  “许娘子前日的行径,当真以为大夫人毫不知情么?七娘子那些小儿把戏,大夫人岂会放在眼里?许娘子因何自尽,还需我言语么?若非我从中周旋,早晚,是要牵扯出酿儿的!”
  “你心思聪敏,这些道理,断不会不知。”陈姨娘直直看着她,“可你若心存侥幸,到那时,酿儿又该如何自处呢?我陈氏一族,一身指望全在他,许娘子当真忍心么?”
  陈姨娘一面说着,一面已快要落下泪来。
  许道萍望着她,深深蹙眉,只道:
  “我已嘱咐过七妹妹,那日的事,不叫他知晓。”
  陈姨娘亦看向她:
  “可你总是心有不甘的。”
  许道萍忽而神情闪烁,只回避着陈姨娘的目光。
  自是心有不甘,许道萍才应了七娘的缓兵之计。将这病拖上些时日,再做打算。
  可她又能做什么打算呢?
  便是日后事成,不必入宫。可她与他之间,总是有了那株离草。
  算来算去,终究算不出一个两箱厮守!
  许道萍垂下眸子,忽轻声道:
  “姨娘教训得是,是我私心太重。今后,不会了。”
  陈姨娘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也不大好受: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本不该如此相逼。只是……”
  只是,她不为许道萍打算,亦要为陈酿打算的。
  陈家是指着他光宗耀祖的,可许道萍,却什么也给不了他。况且,许道萍是即将入宫之人,再不得有甚牵扯了。
  陈姨娘一时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俱是些可怜人罢了!
  许道萍亦明白,自己的心存侥幸,自己的不甘心,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诚如他上元时的灯谜,“浪里飘摇客”。如今的她,身似浮萍,心似浮萍,倒真是一语成谶。
  陈姨娘心中的大石头已然落地,她舒了口气,却并未觉着轻松。到底是造孽之事啊!
  而此时的七娘,正为了许道萍几方奔走,尽心尽力,全然不知朱夫人已将她看得透透的。
 
  ☆、第二百零五章 宴清都1
 
  深秋的天气,越发寒凉起来。
  郓王随园的银杏,也已然落尽。倒是湖心亭的红梅,生出些花苞来,应是今年开得最早的几株。
  前几日,朱凤英见此处景致颇佳,便置了个小席于此。
  想来,不多时,待天气更冷些,就着亭上红梅,自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知她要来,郓王早已让人在亭上铺了厚厚一层狐裘。
  朱凤英随意坐了,只兀自点茶吃。亭上四周自有暖炉熏着,帘幕轻垂,便是室外,也并不觉着寒冷。
  郓王下朝而归,屏退了左右,自撑船过来。
  湖面零星有些晨霜,远远瞧去,波光粼粼,竟似在星河中游荡一般。
  他身披青灰云锦裘袄,头戴风帽,俨然一副清贵姿态。
  郓王一面上岸,一面朝朱凤英笑道:
  “凤娘!”
  朱凤英闻声,抬眼看去,亦朝他浅浅一笑。
  郓王负手行至亭子旁,忽而顿住。
  他打量自己一番,又抬手掸了掸身上的霜寒气,方才掀帘进去。
  只听他笑道:
  “每每你来,我这宅子,便多风雅几分。”
  朱凤英将身子朝一旁挪了挪,又推了一盏茶至他跟前,只道:
  “天气愈发冷了,吃盏热茶。”
  郓王就着她让出的地方,亦随性在狐裘上坐了。
  “说来,”他问道,“你那伤口,近日还疼么?”
  她为救他落下的伤,他一直有些无法释怀。
  朱凤英遂道:
  “也没什么,偶有发作,吃些药也就无事了。”
  郓王叹了口气:
  “日后这样的天气,还是在屋中的好。”
  他才说罢,又忙吩咐亭外丫头多添一双暖炉。
  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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