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正兀自发愣间,忽闻得传来叩门之声。陈酿望着七娘轻叹一声,遂去开门。
  刚抽开锁,只见门缝中蓦地递进两个纸包,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兄,又来叨饶了!”
  来人原是卖早点的徐秣。只见他还穿着昨日的旧衣衫,咧开嘴嘿嘿笑着,很是喜庆。
  陈酿接过点心,只敷衍道:
  “徐兄好早啊!”
  徐秣背着一个方布袋,其间装满了包好的点心,香气扑鼻,清甜可人。
  只听他笑道:
  “赚些糊口钱,自然赶早!也就这几日了,长此以往,掌柜必定容不下我。”
  陈酿点了点头,心绪太过低落,也不想与他多言语。
  徐秣见他神情有些不对,面上亦满是倦意,只不解道:
  “陈兄这是怎的了?可是有甚烦心事?”
  陈酿看他一眼,摇摇头,只道:
  “今日你自己卖吧!我还有事,便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徐秣听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很是不解。
  他微蹙眉头,凑上前去,低声道:
  “你不是还有五成的红利么?不要啦?”
  陈酿敷衍笑笑:
  “本是与你说笑来。你赚的都是辛苦钱,哪好与你伸手?昨日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太上心了。”
  正说着,陈酿便要关门。
  徐秣愣了一瞬,忙伸出双臂卡住门框。他歪着头朝门缝探去,只道:
  “你这一进去,店小二再来赶我,该是如何啊?”
  陈酿冷眼看着他,道:
  “你只将分我的红利分些与他就是。”
  说罢,他遂沉沉关上们。只留徐秣一个,愣然立在门口,看上去很是没面子。
  徐秣一时不解,又敲了敲门,见里边没甚么动静,只得讪讪作罢。
  状元楼的住客陆续醒了,徐秣也不忌讳,只在陈酿房门口做起生意来。
  因着昨日那一闹,等着买他点心之人不在少数。不多时,点心售卖一空,徐秣赚得盆满钵满,直笑得合不拢嘴。
  陈酿对外边的喧闹只作充耳不闻。他将点心放在案头,见七娘依旧不肯起身,只无奈摇了摇头。
  他端然立在七娘床头,低头望着蜷成一团的她,只道:
  “过会子我出门去,你总该起身梳洗,再将早点用了。左右,身子是自己的,便是心事再重,亦要努力加餐饭,方才不辜负枉死之人与受难之人。”
  七娘躲在被窝中,却是仔细听他言语。
  陈酿接着道:
  “再者,那件事本不与你相干,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七娘抿了抿嘴唇,只依旧不愿起身。
  陈酿叹了口气,又嘱咐道:
  “我出门看看驴车,再歇息两日,咱们也该备着回扬州去。我不在之时,你再莫独自出门了,我会叫掌柜看着你,,今日没那么好混过的。”
  说罢,陈酿一时默了许久,总觉得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看了她几眼,方转身而去。刚至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到底,还是有万分的不放心啊!
  陈酿压制着心中的沉痛,极力做得与往日无异。可他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了。
  他方启门出去,刚一抬眼,却见徐秣立在门口,憨憨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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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风流子1
 
  陈酿自没心情与他打趣。见徐秣两手空空,已知他今日收获不小,难怪笑得这般讨喜。
  陈酿又朝屋中探了探头,方将门严实关上。
  徐秣站在一旁,也不催他,只含笑等着,像是有话要说。
  陈酿遂朝他看了几眼,一面下楼一面道:
  “徐兄堵在我门边作甚?我这里一穷二白的,可没生意做。”
  徐秣赔笑着跟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在不想理会,见着人家笑脸相迎,难免多敷衍一番。
  只听他道:
  “陈兄说笑了。你昨日帮了我,咱们便是兄弟。哪曾听闻做自家兄弟的生意的?”
  陈酿闻言,面上一派冷淡,只蓦地顿住脚步。
  他转头看向徐秣,审视了一番,方抬手道:
  “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何来兄弟一说?”
  说罢,他又继续超前行去。
  徐秣只讪讪笑笑。昨日的陈酿还极好说话,自是温润如玉,与传闻之中别无二致。
  怎的才短短一日,他便似换了个人?待人也冷淡了,说话也不留情面,颇教人难堪。
  徐秣跟他行至牌楼处,见他就要往街上转,再忍不住,忙拦道:
  “陈兄,实话与你说吧!”
  陈酿这才停下脚步,只看着他不言语。
  徐秣方道:
  “也不怕你笑话了!我虽读过几天书,可时运不济,中途作罢,对许多学问皆是一知半解,并未烂熟。今日知府大人于府衙前讲学,广邀江宁学子。我想着去,又怕听不懂,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人笑话!这不,我才来邀陈兄同去么?”
  他有些难为情,到底还顶着读书人的脸面。
  徐秣遂接着道:
  “不过,你昨日说,不愿行事张扬。我本欲早说的,却又犹豫了一回,也不知你是否方便。”
  这个人做事,果然很是周全。
  陈酿默了半晌,只问道:
  “如今新任知府,是赵明诚大人吧?”
  徐秣点点头:
  “陈兄不愧是太学生!想你初至江宁,连最新的人事变动也一清二楚,当真令人佩服!我听闻,赵大人才思奇绝,学问颇高,若得他指点一二,当是三生有幸啊!”
  赵明诚此人,陈酿如何不知?
  不仅他自己学冠汴京,才名远播,其夫人李氏清照,更是才学无双。当年在汴京城中,一时传为佳话。
  赵明诚从前亦是太学生,曾是孙夫子的得意弟子,与谢诜亦有同窗之谊。
  又因二人皆爱金石字画,故而时常混在一处,总比旁人更好些。
  当年因蔡京诬陷,赵明诚被贬青州,足足十三年之久。谢诜思念故友,还常有书信往来,也算得个知己至交了。
  如今蔡京已成往事烟云,赵明诚自是翻身而起,如日中天。江宁重镇,他为知府,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未至江宁时,陈酿亦想过带着七娘投奔。她若得安顿,总比跟着自己漂泊要强。
  只是,他转而又弃了这个念头。
  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之苦,许道萍受过,那时的他,无能为力。
  而如今,七娘没了家族依托,谁知旁人会如何待她呢?他不能让七娘再步许道萍的后尘。
  既是她的先生,既是受了谢诜的托付,陈酿自己挣钱养就是了。虽不至大富大贵,总是自由自在,由着她任性的。
  不过,这层关系,徐秣自然一无所知。
  他满心所想,便是求人指点学问。日日买卖早点总不是长久之计,身为读书人,早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他遂向陈酿道:
  “陈兄,怎样?要不要一道去看一看?你知道,我自是欲同赵大人请教,怎奈才疏学浅,心中到底有些虚,你看……”
  还不待他说罢,只听陈酿道:
  “去看看也好。”
  话音刚落,徐秣直兴奋得要跳起来。有陈酿这位大才子同行,自然得以壮胆。
  而陈酿对这位赵大人也着实好奇。从前常听谢诜念叨,也不知究竟是位怎样的人物?
  二人一路行来,方至江宁府衙。
  只见此处读书人成群而立,济济一堂。
  江宁学子比之汴京,是更得风雅的。他们一个个宽袍大袖,风度翩翩,或清贫或富贵,也都不拘着。
  众人往来行礼,自有一番学子的儒雅之态。
  见着徐秣来,自有学生上前招呼。看来,他是长日出没于论学之所。
  只见有人行来,一面道打趣着笑道:
  “徐秣,你小子又来了!早点都卖完了?”
  来人高高大大,蓄着短须。他笑声恣意爽快,比寻常读书人更得一分英武之气。
  徐秣也不恼,只作揖道:
  “张政哥,看来你的鱼酱也都卖完哉!”
  一时间,二人笑做一处,又相互打趣一回。陈酿见着,心头有些难以言喻的悲凉。
  同为读书人,他尚能贱卖字画为生。那些卖不出字画的,东赚点西赚点,起早贪黑,却还不忘记读书论学,到底是太难得了。
  陈酿忽对眼前的二人肃然起敬。
  只听张政道:
  “这位仁兄不曾见过,敢是初来江宁的?”
  陈酿方作揖道:
  “张兄有礼。在下姓陈,自汴京而来。”
  听闻汴京二字,张政心下自是有些震动。国破之殇,起于汴京,无不是天下士子的锥心之痛。
  张政遂避汴京而不言,只笑道:
  “原是陈兄。我在那头占了座位,过会子赵大人讲学,咱们能听得更清楚些!”
  他言语之间,直见一派热情爽朗,行事亦是大大咧咧,颇得侠义之风。
  陈酿记得,从前在汴京时,亦有一位姓张的小郎君。不过那位张兄圆滑世故,与张政的游侠爽气,是大不相同的。
  三人方一处落座。
  陈酿四下看去,座中最幼者,不过十岁上下,最年长者,瞧来已甲子有余。治学之风如此开明,可见江宁确是文脉所在。
  张政对这般场面自是习以为常。他拿手肘怼了怼徐秣,方低声问道:
  “你今日可带了文章来?”
  徐秣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卷来,展开道:
  “前两回递上去的文章,想是赵大人看不上,返回之时,其上只得一个‘阅’字。”
  他一时有些失落,转而又兴致盎然,接着道:
  “可这卷不同!方才路上,我已向陈兄请教过一番。你看,不妥之处已然修改,过会子我再誊抄一份便是。”
  张政先将卷页看过一回,又看了看陈酿,只朝徐秣竖起大拇指来。
  他凑前道:
  “你小子运气!”
  徐秣正得意间,只听一声“赵大人到”,四周霎时一片安静,皆齐齐向赵明诚看去。
 
  ☆、第五十四章 风流子2
 
  只见楼阁深处,正行来一青袍文士。他约摸四十五六的年纪,衣袂翩然,短须规整而文雅,自有一番风流之态。
  他的四周,簇拥着江宁府的府官们,皆是一般文气儒雅。
  想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宁知府赵明诚。他未着朝服朝冠,以燕居打扮相待,倒像个做学问的夫子。
  徐秣推了推陈酿的手臂,只低声道:
  “这便是咱们的赵大人。”
  陈酿嗯了一声,问道:
  “赵大人倒是平易近人。”
  一旁的张政闻听,附和着笑道:
  “可不是!赵大人与学子们论学,从来也没个官架子,有时见着好文章,还能兴奋上半日呢!不过……”
  张政忽压低了声音:
  “与陈兄说句实话,赵大人所喜之文,我总觉着文气太重,有些软弱。眼下金蛮子虎视眈眈,如此文章盛行,未必是件好事。”
  陈酿侧目看向张政,他的话出自肺腑,似乎很有一番见地。
  从前在谢诜书房,他也读过些赵明诚的文章。诚如张政所言,文辞才情之上,确是无可挑剔。若在盛世,当领得一方文脉学术。
  可眼下,大河以北已然沦陷,江南也不过是暂且偏安,早晚还有硬仗要打呢!江宁重镇如此风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座中学子自是各有议论,赵明诚四下扫过一眼,遂在主位落座。
  陈酿抬眼审视一番,只觉他与汴京的官员大不相同。他既无谢诜的不怒自威,亦无蔡京的奸猾戾气,端端的一派文士之风。
  只见他神情温和而有礼,儒雅俊逸间,又带着中年男子的沉稳。风流才子一词,用于他身上,倒觉着与年纪无关。
  见他坐定,众人遂起身作揖。
  待礼毕了,赵明诚方含笑道:
  “在座皆是江宁才子。咱们集会论学,只以学问论长短,以文章断高下。切莫再如此多礼,坏了治学风气。”
  他又抬眼看了一圈,起身回礼道:
  “你们之中,有前辈与我的夫子年岁相仿,自当受我一礼。”
  众人见知府大人如此礼贤下士,心中很是感念。
  有年纪大的,因久考不中,常受人奚落。见知府大人这般相待,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时还抬袖揩泪。
  江宁府府官早见惯了这般景象,也不觉有甚奇怪。
  一位穿碧色袍服的官员向赵明诚行过一礼,只低声耳语道:
  “大人,倒没见着。”
  赵明诚笑了笑:
  “也罢。先论学吧。”
  碧袍官员点了点头,方道:
  “前日所呈诗文,大人皆一一看过。评得上佳有三。有位叫张政的小郎君,不知是谁?”
  听府官唤了自己的名字,张政蓦地一惊,忙起身行礼:
  “洛阳张政,拜见赵大人。”
  一时间,众人皆朝他看去。见他生得英武飒爽,与寻常江宁才子大不相同,一时皆有些好奇。
  只听赵明诚道:
  “我这就评了,所言不妥之处,还望座中有大儒指正。”
  他言语谦逊,面色和顺,方接着道:
  “原本,张郎君的诗在文辞用典上只能算中上之等。只是,于立意而言,却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赵明诚顿了顿,又含笑道:
  “纵观尔等文章,或言江宁风物,或言国破之痛,哀楚共鸣之余,难免落了矫揉造作之嫌。而张郎君之诗,直抒胸臆,情真意切,颇存风骨。大有杜子美‘国破山河在’之气势,又不失李太白‘呼儿将出换美酒’之朗逸,假以时日,必能在学问之上有所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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