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谜面写道:七月流火鸣鸟飞。
这谜倒也容易,不过是君民同乐,想来圣上也不会故意为难。
“七月”,已近秋日,流了火,便剩一个“禾”字;而鸣鸟飞,则是个“口”字。
故而,谜底是“和”。天下太平,社稷祥和,君臣亲和,端端的一派皇家气度。
二郎遂呈上谜底,宫中之人用托盘乘了,又寒暄几句,拿过赏银,便忙赶着往宣德门回话。
宫人们一走,百姓更是欢呼起来,只争相要饮金瓯酒。
正此时,官家的烟花亦耀满天空,斑斓绚丽,不可方物。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汴京城的繁华,在此刻,才算是道尽了。
唯有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着圣上的灯谜。
她唤了朱夫人来,只道:
“灯也赏过,谜也猜过,不如早些散了吧!”
朱夫人怕她年岁大了,有些熬不得,遂连声应下。她正要同王夫人商量,这才惊觉,七娘与绍玉还不曾回来!
王夫人忙唤人来问。
一丫头紧赶着来回:
“方才跟小郎君的人来回话,说二人在顾嬷嬷那里。一时兴起,喝了几盅,有……有些醉呢!”
朱夫人一听,差些没气晕过去!
王夫人忙扶着她,一面蹙眉道:
“这个三郎,也太没规矩了!尽带着七娘胡闹!你快叫他们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老夫人闻听,急道:
“快快快!”
二郎蹙眉摇摇头,一脸无奈。果然还是平日里太纵她了!
“婆婆,母亲,”二郎道,“还是我去吧!”
“快去快去!”老夫人不住摆手。
二郎正披上斗篷,只见陈酿亦跟上来:
“谢二哥,我也去!”
二郎点点头,七娘最听陈酿的话,有他在,想来她也能老实些。
方至顾嬷嬷宅邸,二郎一身鸦青织锦袍,不苟言笑,直压得人难受。
他与陈酿行在前边,身后是抬轿与提灯的人。
顾嬷嬷一出来,着实吓了一跳。自离了王府,是多少年没见过这阵势了!
不及多说,只一句“叨扰了”,二郎便直直闯了进去。
七娘与绍玉饮得正来劲,忽觉四周生凉,眼前一片黑压压的。
二人面颊都通红似火。七娘不胜酒力,只歪在案上,袖口已然被打翻的酒沾湿。倒是绍玉豪爽,拎起酒坛便要灌。
二郎三两步上前,直夺下绍玉的酒,也不说话,只让人抬他上轿。
陈酿至七娘身旁,蹲下身唤了几声。七娘伸了伸胳膊,似醉非醉地抬起头。
她眯着眼,步摇斜挂在发丝上,鬓发有些散乱,因沾了酒,只贴在颈间。实在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陈酿蹙着眉,伸手替她理步摇,又将她的鬓发卡在耳后。
“蓼蓼?”他又紧了紧她的斗篷。
七娘神情迷离,只觉眼前有人影在晃。她一把拂开,兀自摸索着酒盏。
“谢蓼!”二郎冷喝一声。
他黑着脸,只让丫头去扶她。
被这么一吓,七娘蓦地打了个喷嚏。原是着凉了!
陈酿抽走她手中盏儿,忙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她裹起来。此处虽是暖亭,小娘子娇气,难免受寒。
七娘被裹得动弹不得,只不安地扭动身子。丫头们稍一靠近,她便又哭又叫,弄得人手足无措!
陈酿叹了口气,向丫头们摆摆手,只轻轻将七娘扶上自己的背。
七娘隐约觉得此人熟悉,却因醉酒而睁不开眼,只安心地靠在他背上,也不闹了。
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呼吸里还散着浅浅的酒香。
陈酿遂背着她向轿子去,忽觉颈窝有股热流,他回头看她一眼,这孩子!
原是她哭了。
这边紧赶着把七娘与绍玉送回各自府上,二郎遂往观灯台回话。倒是怕七娘又不安分,陈酿只得陪着。
方至谢府,小丫头们都吓坏了!
阿珠心直口快,只向环月怨道:
“怎么年年上元都这样!”
琳琅看了一眼陈酿,忙朝阿珠使眼色,生怕节外生枝。
七娘酒还未醒,只一直哭,一直哭,众人只当她醉了胡闹。
陈酿试了试她的额头,惊地缩回手,却这样烫来!
想是方才吹了风,现下倒有些发烧。他忙让人去观灯台请薛仁。
老夫人闻说,只拍着桌子骂下人:
“让你们伺候着,怎由得她这样?小娘子小郎君不懂事,你们也不劝着么!竟还病了!”
下人们一时齐齐跪下,皆不敢言语。
王夫人心中过意不去,遂劝道:
“都是三郎不好,回去让他老子打断他的腿,再与七娘赔罪!看他还敢不敢再带着七娘胡闹!”
老夫人摆摆手,一脸无奈:
“七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谁带着谁还不定呢!”
“顾嬷嬷也是,出了府,连规矩也尽忘了!”王夫人道,“还纵着他们!”
六娘谢蕖摇了摇头,叹道:
“要我说,他俩都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从前也闹出不少事,该管教管教了!七娘年纪不小了,三郎也是该备着科举的!”
众人皆无奈地点头。
此事一出,哪还有观灯的兴致?只略坐一坐,便各自回府去了。
观灯台人去楼空,可街市依旧热闹。百姓们依旧簇拥在观灯台,依旧对那些离去的贵人好奇。
汴京的上元节,本就该如此的。
老夫人刚回府,便忙着要来看七娘。只是天色已晚,又担心她身子,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回去了。
朱夫人来看过一回,见无大碍,也就去了。
只是陈酿怕她又闹,不得不看着。烧渐渐退了下去,她却依旧流泪不止。
陈酿有些不解,她平日里也不这样的。见她一脸愁容,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呢?
思而不得,一夜竟也这般过去。
七娘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了。
☆、第八十六章 迷仙引1
薛仁不愧是名医,亲制的醒酒汤下去,七娘此时果然是清醒了。虽因着伤寒,还有些不适,总不像去年一般头痛。
她翻了个身,觉得枕头略略湿润。再四处瞧了瞧,却见陈酿坐在床边打瞌睡。
他……
昨夜的事如皮影戏一般,在七娘脑中一幕幕闪过。她不想记起,也不想见着他,可为何他偏在此处呢?
七娘又有些想落泪。她支起身子,正要唤人,却是环月奉茶进来了。见七娘要喊,她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轻步至七娘身边,低声道:
“小娘子别喊,陈先生守你一夜,才睡下不久呢!”
他在此处,是因着守了她一夜么?
七娘有些惊愕地看着陈酿。一夜未眠,他显得有些憔悴,脸色不好,眼圈也黑了。
她只觉心中不是滋味。既然对她不过师生之义,何必做出这样子呢?在他心里,究竟当她是什么呢?
七娘痴痴看着他,叹了一声,却将陈酿惊醒。
他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来。七娘一惊,忙四处看看。她眼神飘忽,故意躲避着他。
“蓼蓼醒了。”陈酿笑道,“头还晕么?”
七娘把头垂得很低,不敢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哭。
陈酿只当她自知犯错,不好意思。他又笑了笑,伸手去试她的额头。
七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可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好在已退烧了,想来再修养两日也就是了。”陈酿道。
七娘深蹙着眉,小手在被窝里攒成拳头,床单已然皱巴巴的。如今,竟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得了!
她有些憋闷,似赌气道:
“听说,酿哥哥守了我一夜?”
“那没什么!”陈酿笑道,“你日后听话些,也就没这些事了。”
那没什么……
是了,他待她所有的不同,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个善举。从教她念书开始,教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娘子,不正是积德的善举么?
七娘心中冷笑,自己真是太蠢了!
“酿哥哥,”她道,“你回去歇息吧!”
陈酿有些微惊地看着她。七娘从来只会让他多陪自己,今日却赶他回去。
许是见他熬夜辛苦,真懂事了吧!
陈酿只起身要告辞,谁知,又来一个不速之客。
只听琳琅道:
“小娘子看谁来了?”
七娘闻声望去,心中百感交集。偏这般巧么?一个不想见的还没走,另一个却又来了!
只见许道萍款款而入,还是从前一般的虚弱。
“七妹妹,”她趋步至七娘跟前,“怎就病了呢?昨夜大家都担心呢!”
七娘不愿言语,遂将头转向另一边。旁人只当她病中爱耍小性子。
陈酿遂道:
“你放心,烧已退了,将养些时候便是。”
许道萍点点头,放下心来:
“还好有先生在。”
“许娘子本也病着,总要兀自保养才好。”陈酿道。
七娘心中猛地一沉,如今却连人也不背了?还偏当着她的面!
还不待许道萍答话,只听七娘冷言道:
“我要休息了!”
她语气凌厉生硬,不容置喙。
二人都从未见过她这般。七娘虽是淘气任性,可平日待人还算和气,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只是她向来霸道惯了,二人也都由着她。陈酿又与丫头们交代几句,遂与许道萍一同去了。
七娘只冷哼一声,猛地倒下,把头埋在绣花被里。
接下来,又是连日的禁足。
不过她本就病着,也去不得哪里。正好以养病为由,将陈酿与许道萍通通拒之门外。
绍玉挨了顿打,养了两日,还未好全,便赶着来看七娘,美其名曰“赔罪”。
谢府自然也不拦着他。
虽说王贵妃似有意结亲,可终究是个未知数。而王绍玉,自小是家中都认了的,否则哪容得他与七娘成日的闹!
这日七娘正吃药,阿珠遂进来道:
“小娘子,有人来了,见是不见?”
七娘瞥阿珠一眼,想来又是陈酿或许道萍,成日成日地来,也不嫌烦!
她只撅着嘴,故作不理。
阿珠掩面笑了笑:
“是王小郎君!”
三郎!七娘忙点点头。
这几日心中苦闷,正愁无人可说。只怕唯有绍玉,能交心交底。
绍玉遂往内室来,只见七娘着家常小袄,盘腿坐在床上,病中戴着碧绸抹额。
“身子如何了?”绍玉进屋便问。
“我还好。”七娘看他一眼,“倒是你,又一顿打吧?”
绍玉嘿嘿笑了两声,在她床沿坐下。二人总一起胡闹,一同受罚,亦算得同病相怜。
他又审视她一番,似有话说,遂低声试探问道:
“听闻,上元那日,他守了你一夜?”
七娘蹙蹙眉,点了点头。
“这个混蛋!”只见绍玉咬着牙。
她猛抬起头,瞪着绍玉:
“你说什么呢!”
见她如此,绍玉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从来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都由着她。
“便当我嘴贱!”绍玉无奈道,“只是你又何必呢?”
何必护着陈酿,何必为他难过,他们本不是一路人的!
七娘也知绍玉是为她不平,她朝他那边挪了挪,只道:
“我这几日养病,思前想后,总算有些明白。是我庸人自扰了!”
绍玉一时高兴,笑道:
“这就对了,他算什么,没道理为他折磨自己的!”
七娘倒不理他,又道:
“我觉着,上元那夜你说得很对,便把他作的‘鳏寡孤独’寻来读了。”
绍玉只好奇地看着她。
她接着道:
“他的心好大好宽,而我的心却只系在一方庭院。难怪他会认许姐姐为知己,而总把我当个孩子!”
绍玉越听越糊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了!”她猛地在床沿一拍。
绍玉吓得心下一抖,这是要做甚么?他满脸茫然地望着她,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七娘转而一笑,来了精神。
只听她道:
“从今日起,我也要做他的知己!读他读过的书,看他写过的文章。”
“七娘……可他……”绍玉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三郎,”七娘道,言语间又显出温柔来,“你亦知的,他送我回府,守我一夜,心中怎会不在意呢?我想,酿哥哥心里是有我的。”
绍玉只怔怔看着她。本以为她难过两日,就此作罢!谁知竟成了如今的境况!
这是第一次,看着七娘开心,他却有些失落。
“所以,”七娘又兴奋地拉着他,“三郎你要帮我!”
☆、第八十七章 迷仙引2
七娘直直对着他,眼中霎时充满了希望,脸色也好看不少。
绍玉只犹疑地看她,每回她这副表情,总不会有好事!想必她心中早已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从小一处长大,绍玉自然摸得准她的性子。
他向后缩了缩身子,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