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第八十九章 迷仙引4
 
  她双眼凹陷,嘴唇发干,合十的双手枯瘦如柴,哪还有半点从前风风火火的得意劲?
  忽见着七娘,她瞪大了眼。仇恨、愤怒、嫉妒……这些不属于出家人的神情,只杂糅在她脸上,狰狞又怪异。
  七娘一瞬惊地说不出话。这样大一座山,偏偏来了郑家家庙,不知该说巧,还是冤家路窄。
  想着郑明珍从前的样子,五郎只向前一步,将七娘护在身后。
  郑明珍挑眉看着他们,乍然一声冷笑:
  “谢蓼,好手段!勾搭自己的先生不成,又缠着王小郎君!”
  她的神情着实可怕,七娘探出头,又朝绍玉身后缩了缩。
  绍玉亦笑了笑,只道:
  “也不知,勾搭自己先生的是谁!”
  郑明珍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她性子本就急躁,直抬起手要往七娘身上打。
  绍玉一把抓过,将她往门边狠狠一推:
  “又想打人?”
  郑明珍蓦地撞在门框上,可眼睛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三郎,”七娘扯了扯绍玉的袖子,怯怯道,“算了吧!”
  “算了?”郑明珍笑得有些奇怪,“你毁了我的一生,如今说算了?”
  七娘觉得,她也太无理取闹了!分明是她害人在先,可她这样一说,七娘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蹙眉看着郑明珍,只道:
  “你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郑明珍又一声冷笑:
  “自作自受?那是大庭广众!我伤着你什么了?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你让那个姨娘生的来我跟前演戏,揭我的底,不是要逼死我是什么!”
  “我没有!”七娘不服地辩道,“我是讨厌你,恨你冤我,可没想你这样!”
  郑明珍瞥她一眼:
  “是!我是自作孽!可你谢家权高不仁,逼得爷爷送我来此。谢蓼,这些事,迟早都是有报应的!”
  七娘只觉她越发可怕。
  她又笑了笑:
  “我的报应已然来了,青灯古佛,不过如此!可你的报应,你慢慢等罢!”
  说罢,她只将门狠狠一摔,落下一把锁,兀自进去了。
  七娘吓得退了两步,倒没注意身后台阶。猛一踩空,直直坠了下去。
  山里杂草藤蔓颇多,七娘跌坐在地,忽觉脚踝火辣辣地疼。她转头瞧去,绫丝袜已然渗出了血红的一片。
  绍玉吓坏了,忙去扶她,又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那伤口着实疼痛,七娘却憋着不叫出声。这难道是郑明珍所谓的报应么?现世报,也太快了些!
  “可还能动么?”他满脸忧色,蹙眉看着她。
  七娘忍痛咬着唇,摇了摇头。
  绍玉举目四处看看,此是山间,人烟稀少,门内还有郑明珍那个疯子。纵使他想回张夫人那里寻医,也不敢把她一人丢在此处啊!
  他犹疑片时,只蹲下身道:
  “我背你吧!”
  此时别无他法,七娘只得轻轻将手搭上他的肩。刚要用力,只觉脚踝疼得厉害,血又渗了些。
  “啊!”七娘忍不住疼得大叫。
  却见不远处花树间正行过一人,他闻声瞧了瞧,只往此处来。
  待他渐近,二人终是看清,竟是陈酿!
  他见七娘跌坐在地,忙趋步过去。
  七娘可怜兮兮的,只红着眼看他。她的裙子也不知被什么划破,一条缝隙使整个人都显得狼狈。
  “怎么回事?”陈酿蹲下身子,理了理七娘的鬓发。
  七娘看向伤口,疼得厉害,她一时觉着委屈,只不住地流泪。
  陈酿轻轻捧起她的小足,缠得极规整的小足,还不及他手掌大。那片鲜红晕开在绫丝袜上,显得触目惊心,像朵艳红的桃花。
  他用身子遮住她的足,不叫绍玉看见,又轻手轻脚地脱下她的鞋袜。这可是男女大妨,极不知礼的事。
  可七娘却安心得很,她面带羞涩,似乎伤口也不疼了,委屈也没了。
  看她伤口,还好不深。陈酿一把撕下自己袍子的一角,替她包扎。
  他低头,很是认真。阳光透过树叶映照出他的轮廓,那样温柔又叫人迷醉。棉布一圈一圈绕上她的脚踝,就像一个个锁住她的环。
  她想,此生她是逃不开了。
  七娘只呆愣地望着他,花树也不必了,诗歌也不必了,只要他在,一切便是好的。
  “王小郎君,”陈酿一面打结一面道,“劳驾你去安排车马,我这就带她下山。”
  绍玉有些犹疑,七娘遂急急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无法,只得去了,不时又回头看一眼那二人。
  见王绍玉去了,陈酿又替她穿好鞋袜。忽一转头,只瞧见她裙上的裂缝。
  他摇了摇头,脱下春日斗篷替她披上。她被裹得严严实实,正似上元那夜。
  “总是让人操不尽的心!”陈酿又理了理她的步摇。
  七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她忙羞得低下头,一面又忍不住偷瞧他。
  她叹了口气,今日本特意打扮过,谁知一摔跤,所有的心意尽白费了。他眼里心里,只怕永远是那个最狼狈的自己!
  陈酿忽转过身,背对她回头:
  “上来吧。”
  七娘一愣,只咬着唇偷笑。
  听闻上元那夜,亦是陈酿背她回去的。可惜那夜她烂醉如泥,什么也不知晓。
  她遂缓缓将手搂上他的颈,这才惊觉,他虽是个读书人,可男子的背,挺括坚实,总能使人安心。
  七娘放肆地看着他,轻轻将头枕上他的背,又缓缓闭上眼,手臂不自觉地搂紧。
  陈酿忽顿了顿,侧头瞧她,以为是睡着了。他笑了笑,只继续往山下去。
  想来,他前阵子看了许多医书,不承想这第一回,便是用在了七娘身上。
  今日,他本是与太学生们论道,只是想起有文章未作,遂先行了一步。
  谁知遇着七娘这副模样!看她衣裙发髻,倒是精心装扮过了。想是那王三郎与她青梅竹马,故而她颇是上心。
  陈酿蹙了蹙眉,从前总当她是个孩子,如今看来,她亦开始有女子的小心思了。
  山林的小路总是格外静谧,大树参天,郁郁葱葱。两个渺小的身影行在山间,隔着枝桠,若隐若现。
  七娘只将陈酿搂得更紧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有一瞬间,她只希望这条小路绵延千里,一世也走不完。
  至张夫人庭院时,只隐约闻得屋内有鼓瑟之声,恍如仙音,美妙非常。从前郑明珍极善鼓瑟,如今少了她,也总有别的小娘子。七娘一时感慨,只叹了口气。
  绍玉备下的车马已然在了,他靠在车窗边,只讪讪看着他们。
 
  ☆、第九十章 迷仙引5
 
  五郎出来瞧了七娘的伤势,见无大碍,遂也放下心来。倒是绍玉的模样,更让他忧心些。
  三人自小混在一处,谁能不知道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绍玉何曾做过?大抵也只是因着七娘,他才这般好性。
  那夜七娘坐在床前,伸手抚摸着脚踝,只兀自发笑。伤口虽是重新包扎过,可她依然能感到陈酿的手,正托着她的小足。
  屋中丫头们都道她发了痴症,她自己却不以为意。
  只是春闱渐进,她心中害怕。名正言顺与陈酿一处的日子不多了。今日不成,只得另想法子。
  她望了眼天上的月,皎洁如玉,却这般遥不可及。辗转反侧间,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七娘念着昨日之事,想来是该去同酿哥哥道谢的。她心中又羞又愉悦,忙赶着下床,只是双脚刚一触地,便痛得猛缩了回来。
  正琳琅捧了膏药进来,见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小祖宗,还带着伤呢!又急着往何处去?”
  七娘双手护着自己的脚踝,只噘嘴低着头。也不知是真疼了,还是恼自己的莽撞。
  阿珠端着脸盆过来,一面笑着打趣:
  “还能是何处?不过陈先生的书房罢了!”
  七娘轻轻笑了一下,又故作气恼模样,直指着阿珠:
  “小蹄子,你别得意!待我能下地了,第一个收拾你!”
  阿珠只递上洗脸巾,又端着菱花镜,只笑道:
  “再收拾我,小娘子也得先洗脸啊!”
  七娘笑着瞥她一眼。阿珠有时虽没大没小的,又显得不知礼数,到底是她们几个中最得七娘欢心之人。
  琳琅却一向正经,时时管着她们,总不至闹得太过。她捧过七娘的脚,要替她换药。乍然见她的伤口,直担心地叹气。
  “说来是去张夫人的雅集,本该文文雅雅的,却弄得这样。”琳琅摇头。
  七娘不理她,只兀自对镜洗脸。
  她见七娘不语,因又劝道:
  “小娘子如今大了,做事也该稳重些。阿珠也是,雅集上是你服侍的小娘子。她提前离席,你却不跟着,是什么道理?昨日可是被大夫人训了一通?”
  阿珠一时语塞,只讪讪地撇撇嘴。
  七娘遂道:
  “是我不让她跟着!再说,三郎也在,能出什么事?”
  “可不就出事了么?”琳琅指着她的脚踝,一面上新药,“小娘子左右也体谅体谅我们做下人的。此番阿珠被训事小,你受了伤,我们不也跟着悬心么?”
  七娘只看着她,忽垂下眸子。因着自己任性,确是害得一屋子丫头跟着吃了不少苦。
  远的不说,便是今年上元与三郎吃醉酒的事,就闹得举家不宁。几个大丫头无一幸免,全被罚跪在院子里。上元的天气,还冷得很呢!
  她们跟着七娘,也总是娇养长大,哪里经得起这个?若非念七娘生病,需人照顾,只怕命也跪掉半条。
  七娘叹了口气:
  “抱歉,总是连累你们。”
  听七娘这样说,琳琅与阿珠倒有些惶惶。
  琳琅遂道:
  “倒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小娘子的丫头,为你受什么也是该的。只是,小娘子不是孩子了,不论做何事,也总该有个分寸。”
  七娘看看自己的脚踝,蓦地陷入沉思。
  这分寸……便是长大么?可分寸又在哪儿,又是什么呢?与酿哥哥的分寸,与三郎的分寸,亦或是,与世间人的分寸?
  琳琅的话,听上去怪得很,她不愿去想,只托腮发愣。
  恰此时,却见五郎来了。他一身家常锦灰袍子,一支玉簪插在髻上,还是往常一般的风风火火。
  “七娘,可起来了?”他一面唤着一面进来。
  见七娘正换药,他只凑上去瞧,又自语道:
  “瞧着比昨日好多了,薛姐夫果然神医!”
  昨日因着七娘受伤,五郎遂随他们一道回来。故而,张夫人的雅集,也就再没去了。
  七娘拉他在床沿坐下,又凑近些,只耳语道:
  “五哥,你昨日先行了,那何小娘子该如何?”
  五郎一愣,倒忘了还有个何小娘子!只是事发突然,也不知算不算失信于人。
  见他模样,七娘已知他忘了,只摇头酸道:
  “何小娘子该伤心了!”
  五郎看她一眼,只不客气地,要朝她的头一记猛戳:
  “说什么呢!不过是她帮过我,你五哥我,诚实守信,知恩图报!”
  七娘忙护着自己的头:
  “可你还是没见她献艺啊!”
  “说来,”五郎一面思索一面道,“也不算没见过。”
  七娘只好奇地看着他。她与酿哥哥到时,五哥已然在门外,如何见得?
  五郎又玩笑道:
  “在门外等你时,确闻着她鼓瑟。左右不用眼的,想来不算失信。”
  “鼓瑟?”七娘惊道。
  那段只应天上有的瑟曲,竟出自何小娘子之手!从前郑明珍以鼓瑟为傲,汴京城中谁人不知?可何小娘子的曲,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来,郑明珍极是善妒,何小娘子一向受她欺负,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何小娘子虽也长日与她们一处玩,可总是最不显眼的那个。一来,她身份比不得别家贵女;二来,这样好的技艺,一直藏着掖着,谁又知呢?
  没了郑明珍,汴京正缺个善鼓瑟的小娘子。经了昨日,何小娘子应是声名鹊起,再不比往日了。
  若当时五郎也在,还是为着她去,那更是别人没有的体面!只可惜,七娘的伤却是意料之外的。
  七娘不由得想起郑明珍来。从前她何等傲慢,如今却成了个骨瘦如柴,面目狰狞的姑子!
  七娘又叹了口气,若她闻着这鼓瑟之声,又该作何想呢?
  或许就是汴京城,不论没了谁,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喧嚣繁华。你方唱罢我登场,总不落幕也就是了。
  五郎见七娘发愣,只笑道:
  “怎么,不过是鼓瑟,也值得你呆上半日?”
  七娘忽而回神,瞥他一眼:
  “五哥还是去给何小娘子陪个不是吧!虽闻着声,你不在跟前,也总是失约失信的。”
  五郎想起那何小娘子的模样,个头不高,一脸怯生生的,确有几分可怜。
  他点点头,只道:
  “你说得不错,她从前帮我许多,此番确是我不仗义。我这就寻她去,总不失了义气也就是了。”
  说着,五郎便更衣出门,直往何学士府去。
 
  ☆、第九十一章 章台柳1
 
  而此时的何府,却有些别样的酸味。
  何小娘子自回府,便情绪低落,也不爱理人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谢五郎怎的中途走了呢?
  要知道,这可是极失礼的行径。况且,他二人本是有言在先的。
  何小娘子只觉竹篮打水,白欢喜筹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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