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了几步,猛一抬头,竟撞上迎面而来的谢诜!
☆、第九十五章 好事近2
只见谢诜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七娘笑。她被父亲看得心下发毛,一时忙左顾右盼,似乎亦无可躲藏之处。
她有些灰心,只行一万福,道:
“父亲。”
“来寻酿儿?”谢诜问。
七娘偷瞧父亲一眼,他只慈爱地笑。可那笑,总与平日不同,像是一瞬便看穿了她。
她灰溜溜地立着,点了点头,也不敢再看父亲。
谢诜摇摇头,这个女儿一向不大听话守礼,此番竟未恼羞成怒?想必,有的事,她是真心在意的。
“方才窗下的,可是你?”谢诜忽质问。
七娘眼睛溜转,遂道:
“本是寻酿哥哥的,谁知父亲捷足先登!又不好扰你们,窗下蹲了半日,七娘还腿疼呢!”
她显出些骄矜的抱怨来。从来七娘歪理最多,谢诜自然知道的。
“如此说来,竟是父亲的不对?”谢诜故意逗她。
纵然心虚,七娘仍硬着头皮点头。
谢诜笑她孩童心性,又道:
“怎么时时缠着酿儿?”
“读书。”七娘正色道。
这孩子,如今说谎还故作正经。
谢诜摆出一副忧心模样,只道:
“本有要事同酿儿商议,你这一闹,为父只得告辞了!”
七娘看了父亲一眼,撇撇嘴,只讪讪自语:
“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你们嫌弃我,不要我了!”
“你这孩子,如何说话呢!”谢诜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七娘噘嘴望着父亲,心中不服,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谢诜看她模样,只笑道:
“也不止你!酿儿亦不小了,给你寻个师母可好?”
七娘猛抬起头,一双惊愕的眸子撑得极大。她一动也不动,全不似方才的任性。神情中,竟觉出些本能的落魄。
“怎么?”谢诜道,“多个人管你,害怕了?”
她忽一口气提至胸口,一双小手在袖中紧紧攒成拳头。
害怕……她确是怕了!从他来谢府的第一日,她便开始怕。知他不久会离开,她便更怕了。
如今,父亲这话轻似鸿毛,却道尽了她怕的源头。
七娘缓缓呼出一口气,袖中的拳头亦渐渐松开来。
方才的惊讶与不安,竟变作了满面的颓然,还带着初见他时,那股莫名的自卑。
谢诜见她神情异样,有些担心,遂唤:
“七娘?”
七娘慢慢抬起眼睑,一时无甚心绪。谢诜先说起她的婚事,又提及陈酿婚事,直叫七娘难过。
她正了正神色,竟显出贵女的礼数来。
只闻她道:
“父亲前后所言,是两码事。可这两码事,都不当说与七娘听。”
原是她有些故意赌气。谢诜笑了笑,这个女儿,未免太过至纯,面上总藏不住事。
可她为此事焦虑,确大可不必,况且身为人父,总是心疼的。
谢诜犹疑半晌,只道:
“若是一码事呢?”
七娘蹙了蹙眉,一时不知父亲所言何意。分明两个人,怎会是一码事呢?
她只盯着谢诜看,满腹的疑问与不解全然写在脸上。
谢诜转而一笑,似乎能看透人心。他只嘱咐七娘,回房让丫头揉揉腿,擦些药,因还有事,遂也径直去了。
唯留七娘一人,不明所以地站着。
夜里谢诜与朱夫人提及此事,只觉两个孩子着实相配。想起他们今日的反应,他一味地笑,瞧着颇是欣慰。
朱夫人却有些忧心,整夜蹙着眉。
原是谢诜欲在春闱前,将二人婚事定下,他也了却一桩心事。
“老爷,”朱夫人劝道,“到底事关七娘终身,谢府门楣,可否从长计议?春闱之前,怕是草率了。”
谢诜笑道:
“为夫知你的顾虑。酿儿的文章我看过,很是欣赏。春闱一过,殿试更不必忧心。想来,有谢府女婿的身份,陛下自然高看一眼。”
“春闱之后,倒也不迟。”朱夫人依旧坚持。
谢诜摆摆手:
“春闱之后,各府争抢,总是有失体面的。虽说咱们待酿儿真心,可外边该如何想?中了便做女婿,不中便做先生?”
朱夫人一时语塞,只低头不语。
“正要春闱前才好。”谢诜扶着她,“一来,板上钉钉的进士及第,又顾虑什么?二来,也是咱们府上的世家气度。”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从前谢诜同她说起,她本就不情不愿,只想着来日方长,慢慢地劝。谁知竟来得这般快!
那不过一介商人之子,便是他一朝高中,荣贵非常,再过三年,别的世家子未必不能中?
况且,如今王贵妃颇是有意。要说才华,郓王更是才名远播。他从前扮作考生,高中状元之事,汴京谁人不知?
这话也同谢诜提过,只他心疼女儿,不愿七娘嫁入皇室。
谢诜又道:
“我前日与陈娘子说,她倒欢喜得很。”
提起陈氏,朱夫人瞥他一眼,有些醋意。
她无奈地摇摇头:
“老爷这等抬举,她能不欢喜么?一朝寒门作朱门,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夫人,”谢诜笑了笑,“高处不胜寒,酿儿便很好了。”
朱夫人一愣,只深深看着谢诜。高处不胜寒……莫非,是老爷为着避嫌?
眼下谢府已是满门朱紫,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惹人记恨。若再与权贵结亲,只怕有结党营私之嫌。
况且,这等荣贵,圣上未必不忌惮。待他有心整治,顺水推舟,便麻烦了。倒不如激流勇退,自己先识时务也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谢诜如此抬举陈酿,为何对宫里与王家的大好姻缘置若罔闻。
七娘的夫婿,只能是陈酿。若另挑个寒门子弟,反倒落了刻意。
恰恰陈酿,一来有层亲戚关系;二来,他因着教书的关系,与七娘朝夕相对,若说日久生情,也足以服人。
朱夫人深深望着谢诜,越发看不透他。原来,自陈酿入谢府起,他便算好了一切。
只是,这般境况,倒有些委屈七娘。
朱夫人只叹道:
“老爷说得是,我不过太心疼女儿。”
想起七娘,谢诜又笑起来:
“咱们女儿可不觉着委屈!”
七娘的心思,朱夫人也猜着一二。她点点头,只笑不出来。
次日一早,二郎下朝归来,照例去朱夫人处请安。
只见母亲脸色不佳,他已猜着有事。
还不待他言语,朱夫人忽道:
“二郎,有件事,母亲心中乱得很,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
☆、第九十六章 好事近3
二郎向来果决沉稳、心思缜密,他倒也不惊,只同朱夫人道:
“母亲请讲。”
朱夫人沉了沉眸子,遂道:
“上回我同你说,陈酿此人留不得府中。如今,怕是有些变数。”
她遂将昨夜谢诜所言之事,尽数说与二郎。
二郎却未急着说什么,只于厅中踱步。
自陈酿来此,父亲看重,颇是抬举。二郎如何不明白,父亲的深意,定不止是让他做小娘子的先生。
不承想,竟是这般的远虑。
二郎像是家常闲话,只道:
“父亲如今,倒不复从前的意气。”
当年谢诜少年得志,雷厉风行,也是有不少铁腕之治,正如此刻的二郎一般。
多少年长前辈跟在他身后,上赶着巴结“谢大人”。可他偏是说一不二,行事作风,总不似如今这般瞻前顾后。
朱夫人看二郎一眼,更添一分谨慎,又道:
“你父亲很是周全,此事原也在理。只是委屈了你七妹妹,母亲过意不去。”
“母亲怎么忘了?”二郎忽笑起来,“妹妹又不止七娘一人!”
朱夫人一惊,带了些试探的语气:
“你是说,八娘子?”
她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有何用?王贵妃与王府,看上的可都是七娘。她不订亲,旁人总放不下芥蒂。”
二郎又笑起来:
“母亲,七娘还小呢!”
他微笑地看着朱夫人,朱夫人似恍然大悟,直直点头。
二郎所言不错,七娘的年纪,虽可谈婚论嫁,却也不必急。世家女子,总是在家中留得久些,方显出重视。况且是七娘这般身份。
这招以静制动,着实妙极。眼下谢府如日中天,便是忌惮,亦无从弹劾。
至于谢菱,倒可用她的婚事,先定旁人蠢蠢欲动之心。而七娘订亲前,谢府总是无虞的。那时的局势,怕是与如今又不同了。
“只是,”朱夫人想起谢诜,“你父亲谨慎,似乎不可转圜。”
“若真不可转圜,母亲又同我商量什么呢?”二郎道,“事在人为。”
二郎凑上前去,低声对朱夫人说了些话,遂告辞了。
二郎去后,金玲上了新茶来。只见朱夫人一扫连夜的忧思,细心品茶,倒见出一番安宁与慈爱。
金玲只笑道:
“到底二郎君最孝顺,总能哄得大夫人欢心。”
“养儿如此,颇觉欣慰。”朱夫人亦微笑着点头,又问,“说来,七娘近日忙些什么?”
金玲亦跟着笑,回道:
“七娘子如今长进呢!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去向陈先生请教。总不至偷懒闹事,惹大夫人担忧。”
又是陈先生!七娘如今果是离不得他么?
朱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能任她如此。况且谢诜心意已决,二郎所言之事,还需尽早决断。
金玲见她不语,因想起方才屋外之事,只回道:
“适才鲁国公府的人来过。过几日,鲁国公夫人有个春宴,请大夫人赏脸。”
“这倒巧了。”朱夫人忽笑道。
“大夫人,去年寿宴,鲁国公夫人像是惦记着七娘子呢!”金玲微微蹙眉,“咱们去是不去?”
“什么像是?本就是!”朱夫人带着些嘲笑,“去便去吧,春日贪眠,也总该走动走动。”
“那……”金玲试探道,“可叫上七娘子?”
朱夫人垂眸一笑:
“叫八娘子。”
见朱夫人神色,金玲亦笑起来,一切了然于心。她俯身行礼,遂忙着张罗此事。
初听闻时,谢菱亦不做多想。
春日宴会雅集颇多,朱夫人带着她们姊妹,自是常事。只是,那日遇着七娘,无意提及,七娘却全然不知。她这才有些警觉。
钏儿正从外边回房,见着谢菱,忙凑过去。
她有些兴奋,只低声道:
“小娘子,已打听明白了。”
谢菱忙做禁声手势,她四处看了看,方道:
“你说吧。”
钏儿点点头:
“此番宴会,七娘子与许娘子皆不去的。大夫人唯带小娘子呢!想来大夫人看重,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谢菱正端坐太师椅上,猛直了背,一手在案角越抓越紧。
她沉沉不言语,只深蹙着眉。
“小娘子?”钏儿唤她。
她只道谢菱是高兴坏了,一时不及反应。
“这是什么体面!”谢菱忽厉色道,“蠢笨!”
她鲜少这般生气,钏儿吓得不敢言语。本是件出风头的好事,小娘子怎么满脸怒气?
谢菱看她一眼,缓了缓神色,叹道:
“不是我有心说你,这件事,实在蹊跷。”
钏儿不大明白,只疑问地看着谢菱。
“那是鲁国公夫人的宴会!”谢菱解释,“你可记得,去年她的寿宴?大夫人为护七姐姐,一句玩笑,便差些定我终身。如今只带我一人,叫我如何不怕?”
钏儿满目惊愕,原还是在算计小娘子!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汴京谁人不知?这不是将小娘子往火坑里推么?
“小娘子,”钏儿扯了扯谢菱的衣袖,“咱们别去了罢!不如称病?”
谢菱摇摇头:
“行不通的,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做御医的四姐夫!”
“那如何是好?”钏儿急得有些发抖。
“去!”谢菱斩钉截铁,“必须去!一来,大夫人的决断,我无法违逆;二来,知己知彼,方能有些胜算。”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朱夫人葫芦里卖的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是毒是补。
那日,谢菱打扮得比寻常宴会隆重些。珠冠步摇,五彩丝裙,所谓人靠衣装,过去不觉,今日瞧来,竟是位难得的美人。
从前七娘在,她自需低人一等。此番只她一位小娘子,却不必作那些规矩了。
朱夫人看着她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自谢菱与钱氏相争一事,朱夫人只道她急功近利。她今日的装束,恰又应了。
帷帽后的谢菱,亦低头笑笑。她心中明白,唯有如此,方显得她为此番得意,不曾多想。
朱夫人心情大好,邀她同乘一车。这在过去,是不曾有的。
谢菱自作欣然姿态。二人携手而去,母慈女孝,好不叫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