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七娘奸计得逞,只猛点着头。她抿嘴一笑,一溜烟地便往屏风后去,只坐下吃茶。
  有婢子正进来,她缓步而行,看得七娘着急。
  只见她行礼道:
  “大老爷,陈先生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隔帘听
 
  只见陈酿一身月白春袍,靛青丝绦束腰。唯一根木簪横插髻上,发带飘飞,自有一番俊逸气度。
  七娘从屏风缝里偷瞧。多日不见,酿哥哥瘦了些,更显出些读书人的风骨来。只是是备考辛苦,略微憔悴,倒难为他了。
  谢诜见他来,自是笑脸相迎,一面又唤他坐。陈酿作揖谢过,遂不再客气。
  “后日便是春闱,酿儿怎么有空过来?”谢诜问道。
  七娘却在屏风后白了谢诜一眼。他连陈酿的来意亦不知,说什么有要事相商,还不是哄她!
  陈酿有些犹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了沉气息,只道:
  “昨日,姑姑同我说了件事。听闻,是大人的意思?”
  谢诜笑道:
  “你是说七娘的事吧!正是了。”
  七娘一惊,果然事关她的。
  陈酿只沉吟不语。
  谢诜却道:
  “我的用意,你也明白。我见七娘很是依赖你,一日不见,便闹着要寻呢!”
  他想起七娘模样,只自顾自地说笑。
  “大人!”陈酿蹙眉,忽打断他。
  只见陈酿骤然起身,手掌交叠,行了个大揖礼。
  这般郑重,谢诜倒是一愣。
  他只笑道:
  “酿儿,我知你心中高兴,却也不必……”
  “大人!”陈酿又一次打断他,“齐大非偶,是陈酿配不上。”
  齐大非偶!这还是他交七娘的典故呢!
  七娘双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唇。她心下跳得极快,却又逼着自己沉下心思索。
  她双目微垂,不多时,似乎已明白过来。难怪那回父亲说,她的婚事与陈酿的婚事,是一码事!
  原来父亲早有此意。那日若非她在窗下偷听,父亲便要亲自提亲了吧!
  此番听来,像是托陈姨娘去说的。而陈酿……却是一句“齐大非偶”……
  七娘颤抖着端起茶盏,想要饮口茶,冷静片时。
  谢诜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年老听错。
  他疑问道:
  “酿儿,你,你说什么?”
  陈酿又作一揖:
  “陈酿,配不上谢七娘子!”
  一时,厅中甚是寂静。忽闻屏风后有杯盏落地之声,众人皆朝那处瞧去。
  七娘自己也猛然一惊,吓得直站起身来。她望着满地碎片,忽觉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
  陈酿直盯着屏风,不知谁在其中。谢诜亦有些悔,到底还是该赶她走的。
  七娘紧紧抓着屏风,似乎下一步便会跌倒。她一步一步向屏风外挪去,从未觉得,这几步竟漫长得如一生。
  她的身影缓缓而现,还是那个娇娇恰恰的小娘子。只步态神色,灵气尽失,全然不似从前。
  陈酿蹙眉望着她,不知为何,亦憋红了一双眼,霎时不知如何言语。
  七娘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他从未见过七娘这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模样着实怪异,又叫人心疼。
  “蓼蓼……”陈酿似乎是挤出的两字。
  七娘再忍不住,眼泪直猛然往下砸。她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这么多眼泪。她只一味地哭,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想如往常一般为她拭泪,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困得他动弹不得。
  七娘垂下眸子,再不看他,直直跑了出去。
  门外的阿珠吓坏了,还未见过小娘子如此!也不及多问,她便忙赶着追上去。
  厅中只余陈酿与谢诜,二人皆愣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谢诜先开口了:
  “没想到,是如此。”
  谢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今日被一介白衣当面拒婚,不知该说他不识抬举,还是谢府自视甚高。
  汴京世家,满门朱紫,自以为高不可攀,也总有人家看不上之处罢。
  “大人,我,”陈酿想起七娘方才的模样,依旧蹙眉,“我有些担心蓼蓼。”
  谢诜忽抬头看他,有些不解。陈酿此番拒婚,分明得罪谢诜,此时应在意的,不该是自己日后的仕途么?
  况且,他已然拒婚,决绝毅然。这忽来的担心,又算是什么!
  “酿儿,”谢诜又发出自嘲的笑,“老夫越发看不懂你了!”
  陈酿心中多少有愧,也知谢诜疑虑。
  他只道:
  “左右,我还是她先生。”
  “这先生,当不得一辈子。”谢诜道。
  “是我对不住她。”
  陈酿说罢,也不顾礼数,只兀自往七娘的院子去。
  七娘自一回房,便趴在榻上默然垂泪。眼见着软枕已湿了半个,丫头们劝也无用,又不知因由,只得陪着她。
  正有小丫头进屋通传,说陈先生求见。
  丫头们只道七娘最听陈酿的话,像是得了个救世主。
  环月只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快些请进来,小娘子正闹呢!”
  七娘闻声,猛直起身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指着环月便道:
  “谁敢放他进来,我便将谁赶出府去!”
  思忆里,七娘还从未如此生气过。环月惊得忙打发小丫头走。
  琳琅只劝道: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听陈先生的话么?”
  七娘一面落泪,一面正色道:
  “谁再与我提他,一并赶出府去!”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自不敢放陈酿进来。她们几经商议,遂让琳琅去回话。
  方至院门,只见陈酿面色亦不好。
  她只道:
  “陈先生,小娘子眼下不愿见你。想来她闹脾气呢,不如先生晚些时候再来?”
  陈酿最知七娘的性子,也料到会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遂道:
  “不妨事,我只在此处等着。她何时愿意见了,劳烦你再通传一声。”
  琳琅一时颇是为难。都说七娘闹起脾气倔得很,这陈先生不动声色,倒是更倔!谁知七娘是否是跟他学的!
  琳琅摇摇头,至七娘跟前,又回道:
  “陈……不,他!他不走,说等小娘子愿意见了再见。”
  七娘忽觉更委屈,心一狠,只道:
  “那便别管他!”
  丫头们无法,眼见七娘正气头上,也只得顺着她。
  陈酿负手而立,一直在她院门站着,时有丫头斟茶递水,他也不喝,瞧着又有些像赌气。
  便如此,他直从午后待至天黑,直至掌灯、熄灯,竟也不想着饮食,不想着春闱。
  本当要如此立上一夜,谁知七娘院落中忽喧闹起来。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丫头们胡乱裹上外衣四处奔走。
  众人一副焦急模样,嘴里只惊慌喊着:
  “七娘子不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锁寒窗1
 
  阿珠正从门边奔过,陈酿一把拦住她,急道:
  “怎么回事?什么叫小娘子不见了?”
  阿珠心下也急,一味摇头:
  “我不知的。琳琅起夜吃茶,便见小娘子帐中空空。院中四下寻了亦不得,正要回大夫人去!”
  陈酿遂放开她,直往院中去!许是站了整整半日,他双腿有些发麻,竟不自主地绊了一下。
  “陈先生!”见他神色,阿珠有些担心。
  陈酿摆摆手,提起袍子,两步并三步,踉踉跄跄朝院中去。
  一院的丫头从未如此惊慌,一时全失了主意。
  见着陈酿进来,琳琅似见了救星,忙求救道:
  “陈先生,小娘子她……”
  “我已知了。”他急忙打断,一瞬也不愿耽搁,又道,“你们先往府中各处去寻。琳琅,你是第一个发现她不见的人,快细细同我说来。”
  琳琅愣愣地点点头,先安排了丫头们,又领着陈酿至七娘内室。
  今夜是琳琅陪七娘睡,她的床在第一道帘幕外。便是说,七娘在内室做什么,她是全然不知的。
  陈酿蹙蹙眉,只问道:
  “此前,你可闻着帘内有甚动静?”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先还闹脾气,后来哭累了,也便歇下。瞧着也不生气了,临睡前,还赏了我一盏茶吃。”
  陈酿猛警觉,指着案头的杯盏:
  “可是这个?”
  琳琅不明所以地点头,一面又焦急道:
  “本当小娘子今日委屈,怕她又闹,我也不敢睡太沉。谁知竟还是出了事!”
  陈酿拾起杯盏嗅了嗅,又看了看残茶。他深吸一口气,只道:
  “这是上元那夜,她发烧吃的药。本有安神功效,你吃了这杯,自然睡得沉。”
  他又看向她的雕花床,被褥凌乱散着,想是她蹬被子发过脾气了。
  换下的衣裙皆整齐挂在衣架上,不曾动过。倒是琳琅床头衣架,空空如也。
  想是七娘扮作琳琅模样,偷偷从后门溜了。
  陈酿又伸手一试床铺,已无丝毫体温,看来已走了些时候。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琳琅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
  “府中宵禁甚严,小娘子如何出去?”
  “她穿了你的衣裙。”陈酿道,“下房的家院何曾见过小娘子?自然看她衣饰,以为是个大丫头,遂行了方便。”
  眼下更深露重,她一个小娘子家家,能去何处呢?
  七娘长日养在深闺,若走远些,连路也认不得。况且月黑风高,恐有歹人,如何叫人不担忧!
  只是,偌大的汴京城,茫茫无端,又该往何处去寻呢?
  陈酿徒然叹了口气,只在她房中四处看,也不知是否有迹可循。
  案头不过笔墨纸砚,寻常诗文,却无甚特别之处。倒是砚台旁一枝干枯玉兰,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陈酿指着那枝玉兰。
  琳琅只道:
  “也不知是何处得的。去年花朝小娘子带回来,便是枯萎,也舍不得丢。”
  陈酿一愣,忽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手撑着案角,深蹙眉头,眼圈霎时红了。
  琳琅见他如此,自是不明所以。
  她只试探道:
  “陈先生?”
  “或许,”陈酿强撑着说话,“我知她在何处。”
  才说罢,陈酿便径直往马厩去。
  他也不理上夜的家院,直牵出惯骑之马,扬鞭一挥,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嗖嗖掠过,染着深夜的寒气与湿气,猛叫人清醒。而此刻,陈酿心中别无他念,唯愿七娘平安。
  他不觉想起她案头的玉兰,枯瘦可怜,不正是去年花朝,他在灵宝寺后山的瑟瑟亭,折与她的么?
  那一瞬,陈酿只觉眼角有些湿。他摇摇头,却当是露水,风一吹,便由它散去。
  灵宝寺后山春景极美,七娘年年清明去踏青,自然认得路。
  只奈山路难行,她多是乘撵的。眼下她一人偷溜上山,便是不遇歹人,山路艰险,亦是危险重重。
  陈酿心头如有千斤重负,更是打马急行。夜里安静,只闻得他疾驰的马蹄,渐行渐远,终不断绝。
  陈酿刚走,谢府早已是炸开了锅。
  一时间,不论主家丫头,仆妇小子,皆披衣而起,一片慌乱匆匆。
  丫头们提着灯火穿行,四处奔走。有人相互撞上,或跌倒或踉跄,也不多言语,只忙着起身,又往别出去。
  朱夫人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谢诜忙让管家带人四处去寻。
  这样的事最是棘手,小娘子走失,本报不得官。若真遇上山贼歹人,事关闺誉,又如何敢张扬?
  周夫人与钱氏正扶着老夫人来。
  老夫人满面涕泗,蹒跚着进来,气得直拿起凤头拐杖,狠狠往地下杵。
  “我的七娘!”老夫人哭喊,“你们快让知府出兵,将我的七娘寻回来!”
  朱夫人心中亦着急,却只得安抚老夫人:
  “母亲别急,已让人去寻了。她一介深闺小娘子,又不认路,想来走不远。”
  “哼!”老夫人更是生气,“定是你们成**着七娘念书,这下好了,人亦逼走了!她一个小娘子,念不念书有甚么要紧?七娘若有个好歹,我拿你们做爷娘的试问!”
  谢诜与朱夫人自不敢还嘴,只垂着头,一味说是。
  周夫人见此,只劝道:
  “母亲,大哥大嫂也不想的。如今寻着七娘最要紧。至于官兵……”
  朱夫人直朝周夫人使眼色,纵使谢府有脸面去请,为着小娘子闺誉,也断不敢惊动官兵的。
  周夫人如何不明白,她只沉默不语。
  老夫人才骂了他们一通,唯今只剩伤心担忧。
  她瞥他们一眼,冷言道: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算计些什么?怕她不能做王妃?不能嫁世家?你们只记住,七娘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从未说过这般重话,朱夫人心下一沉,只看了谢诜一眼,遂讪讪点头。
  做王妃,嫁世家?谢诜亦沉了沉神色。自己分明做主让七娘与陈酿订亲,莫不是朱夫人另有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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